站在一排排墳冢的前面,看那青草依依、微風輕拂,白色的碎石小道上面還留有零落紙錢的痕跡,大清早,那青草上面還有着晨露,折射着天空初升的朝陽,色彩十分美麗。在這樣美好的清晨裡,我萬萬沒有想到,雜毛小道糾結萬分,最後還是帶着我前來,所謂的看望一個故人,竟然真的是如同我吐槽時所說的一樣,看一個鬼。
墓碑上面寫着“愛孫女陶庭倩之墓”,相片是一個長相秀麗、表情青澀的少女,梳着民國時期的長辮子,有點像《金粉世家》冷清秋初次登場時的那份淡然平和。
我看了好幾眼,發現除了頭式和氣質有些差異之外,活脫脫地就是一個張君瀾。
雜毛小道拿着從震靈主殿的香爐中順來的三根線香,將其插在了這風水最好的墳冢前,看那點點線香化作青煙生出,然後被風吹散,他的眼睛被煙霧給迷住了,有淚水溢出來,蹲着難受,便索性坐在了墳前面的平地上,凝望着墓碑上面的照片,默然不語。
我站在雜毛小道的身後,瞧這墳冢修得講究,面北朝南,前方有一條小溪蜿蜒流轉,羣峰環繞,而陽光像金子一樣灑落在我的臉上,溫柔得像情人的手,心中有些寧靜,便不想說話。
我和雜毛小道兩個人是生死與共的兄弟,他也不刻意瞞着我,在沉默良久之後,長嘆一聲,說陸左,她美麼?
我點頭,說美,而且是最美的年華,有着讓人心醉的美麗和青春。
雜毛小道將頭埋入雙手之中,雙肩不住地顫抖,聲音也低沉得可怕:“我在夢裡,以及清醒的時候,無數次夢見這樣的情形,我過來看她,帶着香燭和祭品,然後在她的墳頭同飲一杯酒,本來濃烈的酒液喝入我的嘴裡沒有半點味道,是因爲那醉人的芬芳已經被她給先品嚐,我能夠明瞭她,她也能夠理解我,我們雖然陰陽永隔,但是心,卻一直在一起……可笑的是,當我真正來到她的墳前時,卻發現根本沒有話可說,唯一想做的,就是這樣靜靜地陪着她,坐一會兒……”
我輕輕嘆息,這兄弟平日裡吊兒郎當,簡直就沒有一個正形,卻沒有想到他內心深處,還有這麼一個放不下的東西,一直存在。爲了緩和氣氛,我笑着說老蕭,這陶陶是你師父的孫女,跟你可岔着輩分呢,虧你小子還將人家給勾引了,說起來,你這傢伙真不要臉啊……
聽到我的調侃,平日裡最愛鬥嘴的雜毛小道卻失去了反駁的情緒,而是頹喪地點了點頭,說是啊,我真不要臉啊,往日我倘若與陶陶保持着最正當的關係,她便不會隨着我前往黃山,也不會被我給害死了。
“陶陶是被你害死的?”我驚訝了,連忙問道:“不可能吧?陶陶是怎麼被你害死的?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雜毛小道長嘆一聲,說唉,有些事情,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反正陶陶就是被我害死的,我這些年在外面漂泊流浪,一年吃過的苦比我上半輩子吃的還要多得多,不過我心裡面從來沒有怨恨,因爲這一切,都是因爲我罪有應得,而師父他老人家竟然還將我召回門牆之內,說實話,別說是楊知修他們,連我都不敢相信,而且面對着別人的指責,我也根本不敢反駁,我……
雜毛小道這兩天的心思沉重得很,言談之中盡是負疚感,讓人也跟着難過起來。
我長嘆一口氣,待雜毛小道訴說完,拍着他的肩膀,說唉,你不要再頹廢了,誰都有年輕無知的時候,你倘若一直抱着負疚感頹廢下去,只怕陶陶她在地下有知,也不會快樂的。真正相愛的人,都希望對方能夠得到真正的快樂,而不是被往事牽絆,這一點,我想你應該知道,便不勸你了,就連你師父都能夠原諒你,你就不要再自責了,活人,要活給逝者看。
雜毛小道點了點頭,說嗯,我知道,有酒麼?我將空空的兩手一擺,說這又不是咱們的地盤,哪裡來的酒?
雜毛小道自嘲地笑了,說唉,我都衝昏頭腦了,行吧,我坐一會兒,你自個兒找地方待去。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我們兩個在後山這片墳冢處待到了中午,享這清風吹拂。十一點半的時候,有一個瘸腿的老婦人一手拄着柺杖,一手挎着一個竹籃子,一瘸一拐地走上了山坡來,在我們隔壁不遠處的一座新墳前停下,從竹籃子裡拿出了幾個粗瓷大碗來,端端正正地擺上。
那碗裡有粉蒸肉、雞塊和油光緻緻的一大坨肥肉,老婦人將筷子放在碗上,低聲唸叨道:“當家的,吃點吧,過幾天我就要搬出山谷,去外面的世界安家了,以後可不能經常來看你了,你自個在這裡好生養着,有什麼事情,就託夢給我……慢慢吃,你這腦袋和身上都快分離了,吃得艱難,不要吃噎到了——劉學道那個老傢伙回來之後一言不發,也不肯跟我講,龍金海說是去追蹤茅山叛逆死的,後來又說是被一頭殭屍給害了,到底是誰,你倒是託夢,給我說一下,我好給你報仇啊,當家的……”
她在那裡嘮嘮叨叨,卻也不顧忌我們,我聽得熟悉,走近幾步,側眼看了一下那墓碑上面的名字,才知道這裡面埋着的,竟然是死於青山界女飛屍之手的水蠆長老徐修眉,而這個瘸腿老婦人,竟然是徐修眉的遺孀。
聽到她的這話語我便有些蛋疼,敢情這老婦人將自己老伴的死都歸功於我的頭上來,而且還一副非要找我麻煩的樣子,我還真的是躺着也中槍了。
因爲有這麼一層關係,我也不打算跟這老婦人搭話,只是在旁邊默默地看着。不過我們不搭話,那瘸腿老婦人卻瞧見了我們,皺着眉頭看着我和雜毛小道,沉身責問道:“你們兩個外來的,到底是何人?”我和雜毛小道都穿着外面的便服,我穿着圓領t恤,配一條純棉的牛仔褲,而雜毛小道則是白衣襯衫,都是山外人的打扮,所以她纔會有這麼一問。
雜毛小道不說話,而我則嘿嘿笑道,說老婆婆,我們是這墓主人的朋友,今天過來是祭拜她的……
“哦,是這樣啊……”瘸腿老婦人點了點頭,沒有再理我們,而是低頭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我蹲在不遠處的草甸子前,摸了摸鼻子,感覺這徐修眉的事情還真的難處理,說起來他還真的是在追殺我們的途中死的,當事人又不多,一時之間,說也說不清楚。
當日我們在逃亡過程中,一直被捱打不還手,憋悶得厲害,最主要的就是怕出現這種情況,如果真的有那人命官司在我們的手上,只怕是大師兄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再將我們給洗白。
然而當我以爲事情就這麼糊弄過去的時候,那個瘸腿來婦人突然走到了一瘸一拐地走向了雜毛小道,大聲喊道:“你,你不就是蕭克明麼?”雜毛小道一直沉浸在悲傷往事當中,剛纔老婦人詢問都當做不知曉,不過此時卻也裝不住了,擡起頭,勉強地笑了笑,說好久不見,王晗師叔母。
聽到雜毛小道這般叫起,確定自己沒叫錯人的瘸腿老婦人臉色一肅,皺着眉頭,冷聲說道:“師叔母?呵呵,你一個茅山棄徒可當不起,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當日我家老徐就是追蹤你的時候死去的,對不對?”
“對,沒錯!”雜毛小道淡然地說道,坐在草地上並不動彈,而那瘸腿老婦人一聽這話,立刻像是掉進了火星子的油桶,轟然炸開,抓着柺杖就朝着這邊邁步過來,厲聲責問道:“是便好,當日你央求你徐師叔教你水性,被拒絕之後懷恨在心,然後在這次外事裡面下了黑心,將他殺害了,對不對?你這個小畜生,你還有膽回這茅山裡來,看我不戳死你?”
眼看着那尖銳的柺杖前端就要戳到了腦門前,雜毛小道一動也不動,而我則一把抓住了那柺杖,緊緊握着。
瘸腿老婦人出自茅山,手上倒也有些真功夫,一抖手腕,那柺杖就要往回縮,我哪裡能夠讓它離開,右手一用勁兒,便將其抓在手裡,怎麼也動彈不得。見我這手勁頗大,老婦人怎麼也扯不回去,不由得一鬆手,撒潑一樣地坐在了地上,大聲嘶嚎道:“兩個小畜生,我家老徐屍骨未寒,你們竟然敢欺負我這個老婆子,我一定要告到話事人那裡去……”
我將手裡這根材質普通的柺棍往地上一扔,好聲解釋道:“老婆婆,當日你丈夫確實是在追殺我們,不過他卻是死在一頭厲害飛屍之手,這一點刑堂劉長老可以作證;而老蕭,他是奉掌門之令回門的,算不得闖,至於欺負你,更是無稽之談,你若不擅自攻擊我們,又怎麼會鬧成這樣?”
我的話語說得瘸腿老婦人一愣一愣的,還沒有說話,遠處便傳來了包子那特有的可愛嗓音:“陸左哥哥,我又來找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