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一下子被推開了,吱呀一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還沒走遠的二人回頭,就見羅天珵站在門口,背後是一室燈光,映得那張清俊的臉有些發黑。
青鴿疑惑的歪着頭。
阿鸞卻轉了身,腳步輕盈地走到羅天珵面前,屈膝行禮:“世子,還是熱的,婢子放進去了。”
說着也沒等迴應,徑直走進去把食盒打開,一一拿出裡面的吃食擺在桌案上,又轉身出來,微微屈膝:“世子慢用,婢子們告退了。”
拉着還有些迷茫的青鴿走出去很遠,青鴿不滿嘟囔道:“阿鸞姐姐,世子不是吃過了麼?”
“吃過了又如何?”
“吃過了,不吃,那我就可以吃了。”
“你不也吃過了。”阿鸞好笑地道。
“胃口大,沒吃飽。”
阿鸞嘆息:“你真是個傻丫頭。這宵夜世子爺要是不吃,那大奶奶會傷心的,世子爺也會不高興。”
“真的嗎?”
“真的。”
兩個婢子緩緩消失在夜色中。
什麼真的,他會爲了兩口吃的不高興?
耳力甚佳的羅天珵砰地一聲把門關上,食物的誘人香氣引着他不由自主向桌案看去。
白白胖胖的六個大包子,一碟醬黃瓜,一碟蘿蔔絲,白瓷碗裡是散發着嫋嫋熱氣的蝦皮冬瓜湯。
要是不吃,她會傷心?
呃,那他還是勉爲其難的吃了好了。
拿起一個包子咬了一口,肉香而不膩,筍爽脆酸嫩,仔細看了看,羅天珵嘴角不自覺上翹。
這女人,心思還挺巧的。
想想再過月餘,就能吃蟹了,不知她會折騰什麼花樣呢?
不知不覺把包子一掃而光的某人,託着圓滾的肚子心滿意足的睡着了。
上香?
呵呵,可不是該上香嗎。
接下來幾日陰雨連綿,羅知雅安置在馨園,靜靜養病。
田氏看着女兒乖巧的樣子,又是憐惜又是窩火,憤憤道:“這樣的天,一個兩個還往外跑,真不叫人省心!”
老爺總是有應酬晚歸也就罷了,怎麼二郎、三郎也不着家了。
說起來,受罪的還是女人!
“可憐我的乖乖啊,你可別再想不開了,早點好起來,娘也就安心了。”
羅知雅靠着玫瑰紫大引枕,額頭紗布去了,劉海遮住了一片紅痕,笑容顯得脆弱不堪:“娘,女兒撞了一次,撞明白了,您放心,不會再做傻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
天陡然一暗,接着雨點大起來。
羅知雅掃了一眼窗外洗得鮮綠的芭蕉,喃喃道:“娘,等天晴了,您帶女兒去上香吧。”
田氏一怔。
女兒神色哀慼,低垂着頭,脖頸纖細的彷彿不堪一折。
“如果這是命,女兒想求菩薩多多憐惜。將來到了蠻尾,也不知那裡可有菩薩呢?”
田氏心就像被針紮了一下。
她苦命的兒,要嫁到一個連寺廟都沒有的地方去了,這是造了什麼孽呦!
“依你,娘回來就和你祖母說。”
“嗯。”羅知雅抿脣笑了,又把視線投向了煙雨濛濛的窗外。
青雀街上冷冷清清,只有零星的人擎着油紙傘或是疾步匆匆,或是緩緩而行。
“兩位公子,還是要藕粉桂糖糕嗎?”夥計見到熟客,殷勤的招呼着。
“是,還是藕粉桂糖糕。”少年微微一笑。
另一個面貌如出一轍的少年聲音大些:“稱十斤,妹妹喜歡吃。”
“三郎!”先說話的少年輕聲呵斥,然後對着夥計笑,“別聽他的,還是一斤,這點心就要吃新鮮的。”
“公子您拿好,別淋了雨。”
接過夥計遞過來的點心,兩個少年轉身走入雨中,與兩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擦肩而過。
因是孿生子,引得不多的客人還注視着。
隱約聽到走在左邊的少年斥道:“在外面,怎麼還把妹妹掛在口頭上,不是讓旁人笑。”
“我,我忘了嘛,只是一想到每次帶點心回去,妹妹吃得那麼開心我就高興。”另一個少年有些尷尬的解釋道,隨後聲音沉下來,“以後,妹妹想吃也吃不到啦。”
兩個孿生少年走遠了,卻引起了喝茶的人們的好奇。
“爺爺,那位哥哥說他妹妹以後吃不到這點心了嗎?爲什麼呀,這茶鋪又不會跑。”一個小童拉着老者的手搖。
老者不好回答。
吃不到了,那總是不好了吧。
“爺爺,爲什麼呀——”小童顯然對兩個一模一樣的人有着旺盛的好奇心。
老者不說,有人卻心直口快說了:“肯定是那小娘子要遠嫁了,或者病了唄!看那兩位公子的穿戴,可不像買不起這點心的。”
“老二,哪有這樣議論人家小娘子的!”
上茶的夥計笑道:“還別說,這位客官還猜着了,他家的小娘子確實要遠嫁,而且遠得很呢。”
“這你都知道?”有人取笑道。
夥計不幹了:“小的當然知道,那兩位小公子,可是鎮國公府的。”
這話一出,人們都來了興趣。
這青雀街上的茶館,消息總比旁處的靈通些。
就有人驚呼道:“啊,可是那位被賜婚要嫁到蠻尾國去的小娘子?”
那兩個對坐喝茶的高大男子互視一眼。
起此彼伏的嘆氣聲響起。
“嘖嘖,難怪呢,嫁到那種地方去,這點心以後可不是吃不着了。”
夥計就笑了:“可不是嗎,以往鮮少見鎮國公家的兩個公子過來的,這幾日冒着雨日日來,就是爲了妹子呢。”
“你還認識那兩位公子啊?”
“小的認識人家,人家不認識小的。”夥計嘿嘿一笑。
他們這家悅來小棧,茶點遠近聞名,上到達官貴人下到平頭百姓,來吃茶吃點心的數不清,眼睛不放亮點,還能安穩到現在?
“那兩位公子都是什麼時候來?”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
衆人聞聲望去。
兩個青年,俱是身材挺拔高大,面容有幾分相似,一看就是兄弟。
“就是這個時候來啊,喝上一杯茶,買上藕粉桂糖糕就走啦。”小二笑的露出一口白牙。
這兩位客官雖穿着尋常服飾,可憑眼力,就覺得非富即貴。
兩個男子站起,那問話的手一翻,一塊碎銀子放在茶桌上,傘都沒撐,就邁入了雨簾中。
“真是怪人。”小二嘀咕道,隨後笑眯眯地把銀子收了起來。
“大哥,她也有兩個哥哥呢,那等以後見了我們兩個,會不會親切點?”
看着有些興奮的弟弟,大王子搖搖頭:“你個傻子,你是她的夫,又不是她兄長,她親切什麼?沒聽人家議論,嫁到蠻尾對大周的小娘子來說是多可怕的事情呢。我求娶大周公主是國事,你又是何必呢。”
“她纔不會怕呢,那日驚了馬,她就高高的飛到半空,睜開眼,眼睛又黑又亮,一點害怕都沒有,笑着看着我。”二王子脣角含着溫柔的笑,神色認真,“大哥,她不怕嫁到蠻尾去的,也不怕我,我不會看錯的。”
“大哥的是國事,我的,是家事。”
不怕嗎?
家事嗎?
大王子微怔。
他都不記得那個女子的樣子了,不過二弟說她不怕,那真好。
“大哥,明日我們還來悅來小棧吃茶。”
“你想做什麼?”
“大哥,你知道的,弟弟想結識她的兄長,讓他們看到我的好,然後放心把她交給我。我們蠻尾,也是有好吃的點心的。”
“你還真是費心。”
“在蠻尾,想娶心愛的姑娘,不就要費心嗎,不然那姑娘啊,就被別的勇士搶跑啦。”二王子哈哈大笑。
大王子無聲笑笑,任雨水沖刷臉上表情。
是啊,他們都費心,只是,他卻不能像二弟這樣,純粹的只爲了心上人費心了。
要不,把將來的妻子,變爲心上人?
向來不願吃虧的大王子在二王子爽朗的笑聲中默默想着。
第二日,天晴。
鎮國公府的下人忙忙碌碌起來。
大姑娘要去華若寺上香,路遠,又才下了雨,要帶的東西可不少。
這大姑娘,最近可真折騰。
不少下人心裡轉着這個念頭。
“真是沒想到,老夫人竟一口答應了,可見心裡還是看重你的。”田氏瞧着收拾得煥然一新的女兒,臉上終於帶了笑容。
羅知雅垂眸冷笑。
她這麼乖,又受着這麼大的委屈,去求菩薩保佑,祖母爲着自己的良心,又怎麼會不答應呢。
果然撞一次,頭腦清醒很多呢。
要是當時就這麼清醒,又何必撞一次!
你怎麼不隨着父母進宮謝恩呢?
想起甄妙的話,羅知雅還是忍不住氣悶。
天放晴,悅來小棧的茶亭漸漸坐滿了人。
茶水續了一杯又一杯,二王子站了起來往外走。
“他們沒來,大哥,我要去問問。”
大王子追過來:“二弟,今日沒碰到就明日吧,上門問什麼?”
二王子神色肅然:“我有點擔心。這些日子一直下雨,他們日日來,今日放晴了,怎麼會沒來?”
“或許有事呢?”
“所以去問問啊。”
看着弟弟坦然的神色,大王子大笑:“對,去問。”
猜測的就去問,喜歡的就開口,這不是挺簡單的!
出了城,路有些泥濘。
二郎三郎並肩騎着馬,走在馬車旁。
“二哥,他真的會來問嗎?”
二郎冷冷一笑:“三弟,你不懂人性。他能見了她一面就開口求娶。擔心了,怎麼會不直接問?”
問了,可不就會追上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