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六月,天熱得很,甄妙腳上穿的是輕薄的軟緞淺綠繡花鞋,上面繡的不是尋常花樣,而是一隻雪白的貓在酣睡,那白貓惟妙惟肖,幾根鬍鬚像是能鑽出鞋面一般,她人都走遠了,二郎卻覺得那鞋面上白貓的鬍鬚還在瘙着他的面頰。
又癢,又難堪。
他勃然大怒,站起來拍打着身上的塵土,臉色沉的能凝出冰霜來。
這樣的恥辱,是個男人都忍不了。
她居然拿腳踩在了他臉上,還踢他下面!
下面又是一陣劇痛襲來,二郎咬着脣夾了夾腿。
“大嫂,日子還長着,咱們且行且看!”二郎嘴角掛了陰冷的笑。
他擡頭看了看當空的驕陽,拿衣袖擦了擦臉,這才彎腰夾腿的走了。
路上遇到的下人見到二郎這模樣,原本想給主子請安的,也都裝作沒看見悄悄避開了,一個個心道,二公子這是憋急了吧?
二郎連痛帶怒,自然顧不得想這些,回了屋疼了好幾日也沒請大夫,忍字神功倒是大成了。
羅四叔匆忙趕回玉園,直奔正房。
“老爺——”戚氏動了胎氣,雖不嚴重,可還是臥牀養着了,見突然闖進一個人來,定睛一看羅四叔,頓時又驚又喜。
“茜娘,你,你沒事?”羅四叔跑的有些氣喘,汗珠子落了下來,因爲和戚氏捱得近,就砸到了她手背上。
撲鼻的汗味令戚氏有了反應,當場就乾嘔幾聲。
羅四叔親自端了痰盂,替她順着背,等總算好了,就離她遠了些。
“老爺怎麼回來了?”
“你怎麼樣?”
“昨日有些不舒坦。現在已經好了。”
羅四叔鬆口氣,這才解釋道:“母親說病了讓我回來,回來後見母親沒事,我還以爲你出事了呢。”
“沒有,我好好的。”戚氏瞧着羅四叔,微微笑了。
“怎麼會不舒坦呢?”
“頭幾個月,這也是難免的。”戚氏不想多提。反倒是說道。“老爺,胡姨娘受傷了,您去看看吧。”
羅四叔心中一沉。
昨日戚氏不舒坦。胡姨娘受了傷,這怎麼看都不簡單。
他隨後恍然,若是簡單,母親又怎麼會叫他回來呢。
羅四叔不動聲色的寬慰戚氏幾句。然後便道:“剛剛直接就從母親那裡跑過來了,有些失態。我再回去和母親道個歉。”
出了玉園,羅四叔直奔怡安堂。
老夫人果然還在等他,見了就問一句:“見着你媳婦了?”
羅四叔點點頭。
“那胡姨娘,去看了沒?”
羅四叔一怔。隨後搖頭:“兒子還沒陪母親好好說說話呢。”
老夫人欣慰點頭,心道還好老四不是個糊塗的,可惜她這柺杖是用不上了。
“娘。昨日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老夫人也不隱瞞,把事情講了一遍。然後道:“那胡姨娘,我知道對你有恩,目前也沒查出她在這事中有沒有出手,但一個人是什麼身份,就該守什麼本分,她一個姨娘,身邊婆子和廚房上的刻意交好,咱們府上是缺她吃了還是缺她喝了,手伸的這麼長,也就別怪有了事,讓別人疑心了。”
一番話說的羅四叔滿面通紅,訥訥道:“都是兒子惹得麻煩。”
老夫人看了,難免又有些心疼。
小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這話說的一點也不錯。
她緩了語氣道:“娘知道,你夾在中間,最是爲難,胡姨娘對你有恩,也有幾年的夫妻情分,更有了七郎,要是就這麼拋下不管,那也不是你的性子。老四啊,你高看胡姨娘一眼,這不奇怪,別說是你,府上哪個也不會把她當尋常身份低賤的妾作踐的。只是有一點,她要是興風作浪,害了戚氏或者六郎,娘是斷不能容的。這話,你不妨對她說在前面,也省得將來都難過。”
羅四叔點了點頭,步伐沉重的回了玉園,沐浴更衣後,陪着戚氏坐了一下午,和她一起用了晚飯,這才擡腳去了西跨院。
胡姨娘這大半年來漫天撒銀子收買人心,是見了成效的,早就得了羅四叔回來的消息,一直翹首以盼着,終於等到人,頓時眼睛亮起來,一對酒窩顯現,倒是有那麼幾分天真嬌俏:“老爺,您總算回來了,我一直盼着您。”
她身上蓋着錦被,只露出了頭頸,長髮全都攏在耳後,額頭纏着紗布,瞧着弱不禁風,偏偏那歡喜似乎能從眼睛裡淌出來,顯得她整個人都生動起來。
羅四叔腳步不由一頓,隨後嘆了口氣,快步走到她身邊坐下,問了句:“可疼?”
胡姨娘頓時淚如雨下,嘴角卻撐着笑:“見了老爺,就不疼了。”
羅四叔凝視着胡姨娘,心頭苦笑。
老夫人的一番話敲打在他心上,何嘗不是一種警告。
昨日之事,梅娘是受了委屈,還是真的參與其中,這很難說,但是梅孃的心大,卻是連老夫人都忍不了了。
之所以沒有教訓梅娘,說到底,還是給他這個做兒子的面子。
如今看來,倒是他自欺欺人了。
若梅娘是個尋常的妾室,或許還不會有這弊端,可偏偏因爲她的特殊,才造成這樣的局面。
可是,若梅娘只是個尋常妾室,他又怎麼會納妾呢?
一時之間,就連羅四叔,都有一種命運捉弄人的無奈感。
他終究是狠下了心,道:“昨日的事,我都聽說了。”
胡姨娘心中一喜。
難道是因爲聽說她碰傷了額頭,老爺才從兵營快馬加鞭趕回來的嗎?
莫非是老爺在府裡留了人,一直關心着她們母子的安全?
想到這裡,胡姨娘心中甜甜的,眉眼彎彎露出燦然的笑:“老爺莫擔心。我這不是沒事了,您不知道,當時二夫人要搜我屋子,我心裡有多惱。您回來看我,我便不覺得委屈了。”
羅四叔抿了脣。
胡姨娘仰頭淺笑:“若是知道您能回來,要我再碰一次頭,也是甘願的。”
羅四叔不想再聽下去。省得彼此更難受。站起來道:“梅娘,以後你的人,莫要再出這院子了。”
“老爺?”胡姨娘不可置信。她很快反應過來,“是不是夫人跟您說了什麼?還是老夫人?”
她眼淚落了下來:“老爺,那事情都已經查清楚了,和我無關。莫非您還不信我麼?難道我有那麼大的本事,讓廚房的人在覈桃仁裡摻了紅花汁?”
羅四叔盯着胡姨娘。許久後才道:“這樣的本事或許沒有,可悄悄把兩碟子核桃仁拿錯的本事,或許還是有的。”
在胡姨娘臉色變得煞白時,羅四叔長嘆道:“梅娘。你若無心,又何必還像在寶陵縣時爲了守住家業汲汲營營?在你的人和廚房的人拉上關係時,有的事。你想撇清也是難了,這裡。畢竟不是寶陵縣。”
“老爺,這懷疑我的人中,也包括您嗎?”
許久,羅四叔平靜地道:“對,也包括我。”
他說完,最後看了胡姨娘一眼,轉了身走了。
他出去時,還記得關上了門,動作很輕,幾乎沒有發出聲響,卻像把胡姨娘的世界關上了。
胡姨娘愣愣坐在那裡許久,直到心腹婆子進來,才痛哭失聲:“嬤嬤,你說我這是爲了什麼,爲了什麼?”
“太太,要不,咱們還是回寶陵縣吧。”那婆子再次勸道。
胡姨娘情緒激動,忽然打翻了茶碗:“寶陵縣,寶陵縣,你爲何心心念念回寶陵縣?那七郎怎麼辦?把他帶走,讓他從一個國公府的公子變成一個商戶家的少爺嗎?把他留下,那麼我呢,我還剩了什麼?”
她說到這裡,冷笑:“我偏不走,我倒是要看看誰能笑到最後!戚氏她裝賢惠,暫且由她去,將來還長着呢,這男人的心,可不是一味賢惠就能握在手裡的。倒是那老不死的,實在可惱!”
“太太,您的意思是——”
胡姨娘抿了抿脣,沒有回答,而是道:”老爺既然說不讓這院子裡的人再出門,嬤嬤,以後你就管好了她們,別讓我再被打了臉。”
等那婆子出去了,胡姨娘隱在幔帳後面冷笑。
她倒是錯了,對老爺那樣的人來說,這母親的話,自是比妻子的管用許多的。
而這府裡的老夫人,恰恰是一個最見不得寵妾滅妻的!
這人年紀大了,說不定哪日就去了呢?
若是那樣,沒了人擺佈老爺的心意不說,老爺還能守孝三年,再不用去那兵營了。
胡姨娘心漸漸平靜下來,日子還長着,她總有熬出頭的時候。
羅天珵接到半夏遞進來的消息,同樣是匆匆趕回了家。
這一次,老夫人倒是躺在牀上,一個大夫模樣的人站起來,似乎剛剛給老夫人瞧完病。
“祖母,您如何了?”
“大夫說是中了暑熱,不打緊。”老夫人有氣無力咳嗽一聲,見孫子神色焦急,眼珠一轉道,“大郎啊,祖母看你臉色也不大好,正巧我請來的是位神醫,也給你瞧瞧吧。”
“祖母,孫兒好好的啊。”羅天珵有些莫名其妙。
“不行,不行,祖母瞧着你這臉色,不看看實在不放心,大郎,你到底還讓不讓祖母放心了?”
羅天珵嘴脣動了動,想說我半點毛病沒有啊,可看着老夫人殷切目光,到底是點了點頭。
老夫人歡天喜地地道:“祝神醫,快給我這孫兒瞧瞧!”()
ps:家裡斷網,厚着臉皮去同事家搞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