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妙睡醒,穿衣洗漱,對着梳妝鏡由夜鶯帶出來的徒弟綠竹梳着頭髮。
“大奶奶,您頭髮真好,黑壓壓又濃又密,像緞子似的。”比起沉默寡言的夜鶯,綠竹要活潑多了,白嫩嫩的十指靈巧飛舞,很快就梳成桃心髻,插上半月型鑲珊瑚玳瑁蜜蠟梳蓖,又從盒子裡取了朵石榴絹花簪上,這才滿意的停手。
甄妙端詳着鏡中的人。
秋水爲神玉爲骨,芙蓉如面柳如眉,二十出頭的年紀,哪怕這兩日心中裝了事,依然是好顏色。
她擡手把那朵襯的人比花嬌的石榴花取下,扔回匣子裡,起身:“世子爺又去打拳了?”
正說着,羅天珵已經走進來,帶來一室朝露的味道。
屋子裡的丫鬟識趣的退下,他湊到甄妙跟前,攬着她的肩笑道:“皎皎,我餓了。”
甄妙皺眉推開他:“傷還沒好利落,非要大清早起來打拳。”
“早就好的差不多了。”羅天珵不以爲意的笑,又去伸手摟甄妙。
甄妙揮開他的手:“吃飯了,等會兒還要去祖母那裡。木枝,擺飯。”
在外間候着的木枝領着幾個小丫頭魚貫而入,把飯菜擺好。
羅天珵眼睛一亮:“今日有滷牛筋啊,這個不錯!”
甄妙默默坐下,心想,他怎麼就能這樣雲淡風輕的吃飯呢?嫣娘那邊,也該傳來消息了吧?
還是說,自己真的多心了?
正想着,雀兒腳步匆匆趕來,福了福:“世子爺,大奶奶。剛剛老夫人派人來傳話,要您二位趕緊過去。”
甄妙和羅天珵對視一眼,各有心事,卻同聲道:“好。”
二人一起趕往怡安堂,甄妙只覺步履沉重,深一腳淺一腳,不像踩在青石路上。倒像是踩在了棉花上。
心神不屬。她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角,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忙被羅天珵一把拉住。
“皎皎。你怎麼了?”
“沒事。”
“我覺得你這兩日精神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
甄妙凝視着那雙清澈黑亮的眸子,笑了笑:“這兩日府上發生的事實在讓人心驚,這麼早祖母又派人來叫。恐怕又有事了。”
羅天珵沉默片刻,笑道:“以後不會了。”
一路到了怡安堂。楊嬤嬤已經等在外面,領着二人往裡走:“老夫人在裡間呢。”
老夫人面沉似水,看着走進來的夫婦二人,這才緩了緩神色。開口道:“剛剛看守嫣姨娘院子的婆子來報,嫣姨娘不見了。”
“不見?怎麼會不見?”甄妙忍不住問,詫異看了羅天珵一眼。
不見了到底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世子他殺人滅口還不夠,還要毀屍滅跡嗎?
老夫人顯然更加擔心:“二郎鬧出來的事。太難看了,不管嫣姨娘是有心也罷,被迫也好,有八郎在,是斷不能容她活下去的。嫣姨娘一個弱女子好端端怎麼會不見了,還能插翅飛了不成?大郎,這事就交給你去辦了,總之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嫣姨娘死了還好,要是偷跑了出去,萬一把事情泄露,那鎮國公府的名聲可就毀於一旦了。
“祖母放心,孫兒定會把此事辦妥當的。”
見老夫人依然面色不虞,羅天珵湊過來,半跪下,像兒時一樣搖着老夫人胳膊,“祖母,笑一笑十年少呢,您就放寬心吧,孫兒辦事,什麼時候出過岔子?”
老夫人面色稍緩。
甄妙忍不住問:“祖母,那綠娟呢,莫非和嫣姨娘一起失蹤了?”
“這倒沒有,嫣姨娘的失蹤,還是綠娟率先發現的。”老夫人隨口一提,想了想,叮囑道,“你們二叔和二郎鬧出來的這事兒,別讓你二嬸知道了。是我們國公府對不起她,年紀輕輕,你們二叔就成了那個樣子……”
“祖母放心,我們明白的。”
“祖母,那孫兒就先去辦事了。”
羅天珵起身出去,甄妙留了下來。
又過了一會兒,陸陸續續有人來請安。
蔡氏進來時,甄妙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相較於羅二老爺的年紀,蔡氏還很年輕,只比甄妙大了幾歲,是因爲孃家衰敗,身爲長女支撐門戶,硬生生蹉跎了青春。
老夫人對這位繼嬸,是很喜歡的。
甄妙此時見了,也忍不住要讚一聲好。
羅二老爺中風臥牀,從此成了口不能言的廢人,她面容雖憔悴,卻依然收拾的乾淨妥當,有種任是風和雨,永遠打不折腰的精氣神在內。
老夫人果然就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招手道:“蔡氏,來這裡,我有些話要對你說。”
“老夫人,您講。”蔡氏一開口,聲音就是嘶啞的。
對年長了她二十多歲的夫君,她是沒什麼感情的,可一旦這人倒下,還是像一棵大樹重重的壓在了她身上。
三娘眼看就要及笄了,還有五郎,原本因爲是哥兒,去了外院讀書,她這當繼母的爲了避嫌,也能圖個輕快,可今後卻不能夠了。而她,在羅二老爺成了那副模樣後,再也不可能擁有自己的孩子。
她幼時批過命,是勞心勞累的命格,只說到了晚年會享子孫福,苦盡甘來。
現在看來,連這樣的盼頭,都成了奢望。
老夫人看着蔡氏,嘆了口氣,拍拍她的手道:“蔡氏,老二突然成了這個樣子,以後要委屈你了。”
蔡氏飛快低頭,再要強,眼圈也有些泛紅:“兒媳不委屈,這是命呢。兒媳只盼着老夫人長命百歲,就是兒媳和孩子們的福氣了。”
“你能想通就好。”
這個世道,女人命苦,想不通,只會讓自己的心更苦。
“田氏過世那兩年,二房內院沒個能做主的,八郎一直放在我這養着,如今我精力不如從前,剛剛又得了消息,他生母染病沒了,我看以後就讓八郎回你那吧。你是他正兒八經的嫡母呢,仔細教養,將來必不比別人差的。”
蔡氏心頭一動。
八郎如今不過五六歲,還是能養熟的年紀,說不得自己以後就要指望他了。
蔡氏連忙應了下來,來請安的各自散了,甄妙若有所思的回了清風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