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清脆嘹亮的嬰兒啼哭聲響徹了屋子。
鎮國公老夫人長長鬆了口氣,溫氏更是激動的走到門口,恨不得把房門推開衝進去。
門開了,一個婆子出來,懷中抱着裹着大紅刻絲襁褓的嬰兒,露出滿臉的笑:“恭喜老夫人,是個哥兒。”
老夫人湊上去看了一眼,按理說雙生子都會小一些,瘦弱一些,可這孩子小臉蛋卻肥嘟嘟的,雖說皮膚皺巴巴的,還閉着眼睛,瞧着還是耐人極了。
“謝天謝地!”老夫人露出個笑容。
孩子被婆子立刻抱進了旁邊的隔間,那裡早就候着幾位奶孃。
可這時,產房裡傳來驚呼聲:“哥兒怎麼不哭啊?”
“不好,哥兒沒氣了!”
老夫人臉色慘白,溫氏再也忍不住,直接衝了進去。
“快傳太醫!”老夫人反應過來,厲聲道。
早就候着的徐院使急匆匆進去,一見嬰兒的模樣,立刻拿出早準備好的金針,在人中和十宣兩處迅速刺入,一邊輕彈孩子足跟,一邊撫着他的後背。
微弱的哭聲傳來,滿屋子人大大鬆了口氣。
在聽到孩子的哭聲響起時,甄妙心中驟然一鬆,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陷入了黑暗。
羅天珵忽然擡了頭,緊握着甄妙的手喊了一聲:“皎皎?”
他伸出手,顫抖的送到甄妙鼻端,千軍萬馬中面不改色的青年將軍,這一刻竟一下子跌坐在地,痛苦排山倒海般捲來,一起往喉嚨裡衝去,反而發不出一個音來,只有沒有一絲血色的脣不停顫抖着。
醫婆膽戰心驚的上前查看,然後驚叫出聲:“不好了,縣主沒氣了!”
咣噹一聲響,溫氏再也支撐不住,直挺挺倒了下去。
徐院使立刻上前,拿出金針迅速插入甄妙幾處穴道。
羅天珵直勾勾盯着徐院使的動作,眼睛都不敢眨,恨不得時間就此停下來,生怕下一刻徐院使就直起身來,對他搖頭說上一聲節哀順變。
他現在就像將要離弦的箭,緊繃到極致的彈簧,不知道鬆了那個控制後,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來。
直到這一刻,他才深刻意識到,任他位高權重,意氣風發,在生死麪前,他和一個最懦弱,最無能的人相比,並沒有任何區別!
“大人——”徐院使見羅天珵沒有反應,又試探的喊了一聲。
羅天珵猛然回神,望着徐院使,卻不敢問出口。
“佳明縣主剛剛是閉過氣去了,現在已經有了呼吸,只是這次生產,佳明縣主元氣耗損極大,接下來一段時日,定要小心將養着,否則怕引起產後血崩。”
聽說甄妙沒有死,羅天珵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語無倫次地道:“都聽太醫的!”
他半跪在牀榻前,一聲聲喊着甄妙。
徐院使勸道:“大人,佳明縣主現在精力用盡了,要睡上一段時間,最好是不要打擾她。”
這時的羅天珵早沒了往日的威嚴清冷,便是聖旨都沒徐院使的話管用過,當下就把剛剛涌進來的人都趕了出去,只留了必要的人給甄妙擦身換牀褥。
“世子爺,您出去吧,這是產房,血腥髒污,不宜久留。”一個婆子勸道。
“住口,什麼髒污,再亂說話,當心你的舌頭!你們快些收拾好也都出去,我在這陪着大奶奶。”羅天珵厲聲道。
屋子裡的人都不敢說話了,手上動作利落起來。
溫氏被扶到隔間裡,已經醒了過來。
“妙兒沒事?”
李氏心中有些遺憾,面上不露聲色的安慰:“三弟妹,你就放心吧,剛剛太醫已經救回來了,就是累極了睡着了。”
甄冰眼圈紅紅的,跟着點頭:“三嬸,四姐真的沒事了,兩個孩子也是好好的。”
溫氏掙扎着起身:“我去看看她。”
李氏忙攔住,說話不自覺有些酸:“快別進去了,剛剛我們還被羅世子趕出來了呢。太醫說了,四姑奶奶要好好睡一覺,不能被吵着。”
對於能把自己女兒救回來的太醫的話,溫氏深信不疑,連連點頭道:“既然太醫這麼說,那我就不去了。二嫂,我剛剛聽人稱那位太醫爲‘徐院使’,不會聽錯吧,回頭定要好好感謝人家一番。”
“沒錯呢,我也聽別人這麼稱呼,不愧是太醫院首席太醫,這些年,咱們伯府都沒請到過呢。”
說到這裡,李氏心中微動。
剛剛那徐院使可是說,妙丫頭很可能引發產後血崩的,她現在僥倖活了過來,要是養好了,那冰兒可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那我們去瞧瞧孩子吧。”
溫氏三人過去時,鎮國公府的幾位主子都在屋子裡圍着孩子說笑。
見她來了,老夫人露出個笑容:“親家太太沒事了吧?快來看看這兩個小傢伙,真是一模一樣的。”
溫氏不自覺露出笑容,快步走了過去,仔細端詳着兩個外孫。
“這個似乎胖一些。”她笑着道。
“這是弟弟,那時瞧着臉色還有些發青,現在總算好了。”老夫人心有餘悸地道。
其實這個年頭,嬰兒很容易夭折,可也許是第四輩的緣故,老夫人就看得格外重,半點沒有平日的冷靜了。
“恭喜老夫人了,得了兩個重孫。”李氏插言道。
此時老夫人心情大好,聞言笑着道:“多謝李夫人了。”
李氏一面笑着應承,一面悄悄扯了甄冰一把。
甄冰不解的看來,氣得李氏手上勁頭更大。
甄冰素來是個穩重的,驟然吃痛,硬生生忍了沒吭聲,低頭一看,手腕上都青了。
“親家太太和李夫人都辛苦了,先去廂房休息一下吧,我這老骨頭也不中用了,也去躺一躺。”
李氏母女被安排到一間屋子,等一進門,李氏就白了甄冰一眼:“難怪不如你妹妹討喜,怎麼像個木頭一樣!”
甄冰不解地望着李氏。
李氏聲音放低了些:“剛剛你就不會說些吉利話嗎,也讓老夫人記着你。”
“娘,四姐母子平安,我心裡高興得很,可這種場合,女兒怎麼好插嘴呢?”甄冰頗覺莫名其妙,“再者說,因爲我是四姐的堂妹,老夫人對我素來是和善的。”
李氏伸出手指戳了甄冰腦門一下:“你真是傻的,老夫人對你和善,那是看了妙丫頭的面子,我是要你伶俐些,能讓老夫人高看你一眼。”
“娘,女兒就是這個樣子,爲何要特意討老夫人歡心,她對四姐好就夠了呀。女兒最近常來,是見四姐有着身孕一個人煩悶,以後有了兩個外甥,四姐不得閒了,我就不必過來了,老夫人對我如何,又有什麼打緊的?”
見女兒不開竅,李氏忍不住了,拉她在榻上坐了,低聲道:“你就沒想過,以後萬一有機會在老夫人身邊過活麼?”
“娘這是什麼意思?”甄冰聽得越發糊塗。
“那太醫說了,你四姐這次生產損耗極大,很可能產後血崩的——”
甄冰騰地站了起來:“娘,您這是說的什麼話!”
“你這丫頭這麼大聲做什麼,娘還不是爲你打算嗎——”
“娘!”甄冰震驚地望着李氏,“您是說,要我去當四姐夫的繼室,是爲我打算?”
她後退一步,似乎不相信這是自己親生母親說出來的話,胸口一起一伏,氣得發抖:“在四姐母子平安的時候,您居然就這樣替女兒打算起來了,這是要羞死女兒嗎?”
李氏更加不明白甄冰的憤怒:“怎麼就羞着你了,又不是讓你和你四姐搶男人,娘不是說萬一她有事嗎,你兩個小外甥那麼小,難道你放心羅世子將來娶了別的女人來養着?娘這也是未雨綢繆罷了,真有這一天,你嫁進來,對你和兩個孩子都是好事,所以纔要你現在好好表現——”
“娘,您死心吧,女兒就是老死在家裡,當一輩子老姑娘,也不當這勞什子繼室的。”甄冰冷笑道。
“你這不識好歹的丫頭!”李氏氣急。
甄冰冷冷看她一眼:“娘若是嫌我礙眼,一直嫁不出去丟人,那女兒絞了頭髮做姑子去!”
她說完頭也不回走了,砰地一聲帶上了門。
李氏見甄冰甩臉子走了,氣得罵了一通,也沒去追。
出門後,外面陽光刺目,甄冰擡了衣袖遮了遮,只覺站在鎮國公府的土地上,多站一刻,都好似有人戳着脊樑骨笑話,片刻也呆不下去了。
因爲來時是和溫氏、李氏坐了同一輛馬車來的,此時要走,自然不能把這車坐了,這個時候她半點不願沾着國公府,吩咐人去僱了一輛馬車,並對國公府的下人交代了要離去的事兒,坐上馬車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李氏聽了下人來報甄冰回去了,氣得咬牙,見溫氏要等甄妙醒來才走,愣是跟着留了下來。
日落西山,華燈初上,甄妙總算從昏昏沉沉中醒了過來。
生死之間,她好像做了一個無比真實的夢,夢見前世疼愛她的親人都在左右,聽說她又要出門遠行,紛紛勸她留下來。
只是那時,總有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喊她,最終,她還是任性的離了家。
而此刻,映入眼簾的,就是那張熟悉的臉。
“皎皎,你醒了,想不想喝水?”
甄妙搖搖頭,聲音有些虛弱:“我想吃豬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