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一驚又一乍
每月最後一天是休沐日,顏恕在頭一天中午就收拾好了行李,索性書院的夫子們這一天下午就沒怎麼安排緊要的課程,好不容易熬到鐘點兒,顏恕連住處都沒回,直接領着書僮下了山。
山腳下大路旁已經聚集了不少車馬,顏恕興沖沖找到自家來接他的馬車,上了車纔要走,就聽見有人喊他。
楚濂撩開車簾子,一腳踏在車槓上,“你跑得可夠快的,”
顏恕的心思早就飛回家了,“少廢話,我有要緊事。”
楚濂腳一蹬就上了車,舒服的往車座上一靠,伸了個懶腰,撣撣袖口,“我去給姨母請安,這你也要管?”
顏恕斜睨了他一眼,“你的喜事也快了,不回家幫忙?”
楚濂年前定下了親事,未婚妻是宣國公家的嫡女,婚期在今年六月初二,顏恕是經歷過的,知道迎親之前的這幾個月郡王府必定十分忙碌。
“有什麼好忙的,”說到這個,楚濂卻顯得有些不太在意,“回去不是被她們扯着量衣裳,就是看禮單,沒意思!”他跺跺腳下的車板,示意車伕,“走了走了!”
顏恕道,“先說好,我可沒功夫招待你。”
楚濂大爺似的佔據了大半個車廂,從小抽屜裡摸出一把瓜子,嫌棄的瞥了他一眼,“小爺我用得着你陪?”自得其樂的嗑着瓜子,東拉西扯,忽然想起一事,問道,“鄧平羽這回跟夫子請了好幾天假,我問他,他只說家裡親戚要回鄉,他要去送行,”瞧着顏恕沒什麼反應,他來了精神,起身坐直了,“你必是知道的——”
顏恕道,“唔,是他老家的親戚,上京來趕考的,在他家住了有一陣子了。”
楚濂卻不信,“嘁,有送客送幾天的嗎?”伸指點點他,“你也不跟我說實話啊,表弟——”
顏恕不理他,他就跟唱戲似的高一聲低一聲的催促,這動靜一路引來不少人注目,顏恕的小廝海茶騎馬跟在車旁,見狀趕緊勒了繮繩靠近車窗,提醒着咳了一聲,顏恕也不是第一回被這位表兄坑了,伸腿踢了他一腳,咬牙道,“閉嘴!”
楚濂無賴道,“跟你表哥就得說實話啊,表弟——”
顏恕嘴巴動了動,總算蹦出倆字兒,“相親!”
楚濂立時來了興趣,“哪家的小娘子?什麼時候?”
顏恕瞥他一眼,“你閒的?”
“哎?何必這麼無情,”楚濂湊近了,笑的見牙不見眼,“來,告訴哥哥,咱們去瞧瞧熱鬧。”
顏恕警告的盯了他一眼,“那是我妻兄。”
“我還是你表哥呢!”楚濂理直氣壯地翻了個白眼。
“反正是不行。”
楚濂哼了一聲,“不告訴我,我也能猜着,三月三上巳節,賞花宴,是吧?”
顏恕閉目不理他。
溫華最牽掛她三哥的婚事,要是鄧三的相親會被表哥一時興起給攪合了,他可真沒法兒交代。
被顏恕這麼冷了一會兒,楚濂也是個臉皮厚的,並不氣餒,上下打量了顏恕一番,“嘖嘖”兩聲,唰的一下打開摺扇搖了搖,又合起在掌心敲了兩下,忽然換了話題,“其實我也知道,今兒我就是去了你們家,姨媽也未必有工夫管我,她忙啊,今天她一定會很忙。”一副“你來問啊!你問我,我就告訴你”的表情。
這是他的習慣動作了,顏恕一看,就知道今天準沒好事兒,不定是家裡哪一位要倒黴,被他知道了要去看笑話,當即叫停了車子,拽着楚濂的衣領子就要把他往外踹。
別看兩人身形差不多,楚濂也就言語上能略佔上風,若是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被踹下了車,說不定就要走着回城了,他趕緊抱住車框,捱了兩腳,屁股懸在外頭,就剩下一條腿還搭在車槓上,“悽慘”大叫,“要掉下去了!表弟,我錯了,鬆手鬆手……”
顏恕總算大發慈悲的把他拎回車裡,“說吧。”
楚濂整理着自己被揪的皺皺巴巴的領口,嘟囔着,“這可是明月美人給我做的新衣裳,看看讓你給揪的……”
顏二老爺前半輩子這幾十年雖然不怎麼順遂,卻也富足安康,妻子經營有道,兒子雖然來得晚了些,到底還是聰慧的,又知道讀書上進,前些日子納的美妾閔氏十分得他的喜歡,妻子雖呷醋鬧了幾場,到底還是怕他的,這樣想一想,竟沒有什麼不如意的。
今兒二老爺帶着美妾在玉石行看中了一塊半尺高的玉山子,檀香木的座兒,開價一千七百兩,好不容易講到了一千五百兩,因這店是新開的,不認識自家府上,只收現錢和銀票,他只好寫了條子讓人回去拿錢。
在店裡坐了一會兒,閔氏想再看看這家的玉釵玉鐲,店裡的夥計便捧了兩個一尺長、二尺寬、高約四寸的木盒擺在櫃檯上請閔氏挑選,二老爺只管坐在一旁喝茶。
這時,門外又來了新客人,來客一身綢緞,腰上掛着玉佩香囊,手裡一把灑金摺扇,顯然是位有錢的主顧,掌櫃的見夥計正忙着,便上前親自招待。
那客人掃了一圈店裡的擺設,微微點了點頭,側首問那掌櫃,“有沒有好做工的送子觀音?”
“有,巧了!”一聽是大買賣,掌櫃沉住氣,說道,“最近有人來寄賣一尊六寸高的,上等的羊脂玉,玉工極好,但凡見過的沒有不誇讚的,只是賣家要的貴了些,要五千兩銀子,但東西確實是好東西。”
二老爺雖然一開始就是奔着玉山子去的,可他的玉山子只一千五百兩,掌櫃的卻對這新來的客人推薦了價值五千兩的玉觀音,比他的玉山子的價錢多出兩倍還多,不由讓他有些尷尬,覺得失了面子。
那人道,“不必多說,先拿出來看看,若真是好,幾千兩銀子又算得了什麼?”說罷笑了兩聲,一扭頭正看見閔氏,愣了一下,不由目露異色。
掌櫃的把那尊送子觀音搬了出來擺在桌子上,果然是極精緻的,連二老爺和閔氏都忍不住立在一旁觀瞧,那客人繞着桌子細細察看,看得目不轉睛,過了好一會兒,終於開口道,“掌櫃的做生意總要讓我們還還價吧,三千兩如何?”說話間,眼角餘光卻是掃向閔氏。
掌櫃的趕緊搖頭,“客人說笑了,您在這京城裡四處尋摸吧,再沒有這樣好的了,便是真有,也未必能再叫您遇上,美玉無價,何況又是這樣好的玉工,實話和您說,這是賣家定下的價錢,不許降的。”他笑了笑,面上神色絲毫不見怠慢,“您若是一時銀錢不湊手,我們這兒還有一尊比這個小些的,也是好玉,只是底面兒略有瑕疵,然而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只要兩千兩銀子。”說着,伸出兩指比了比。
那客人微微變了臉色,惱道,“咱是那缺銀子的嗎?就這個了,我要了!”
掌櫃的笑笑,“客人彆氣,是在下眼拙。”
閔氏轉了個身,仍然看那些玉釵玉鐲,卻側對着那男子,偶爾舉起手裡的玉鐲對着外頭的光仔細看着,她這樣一動,手腕子就露出了白皙的一段。
二老爺有些不高興,端起茶杯輕輕咳了一聲。
那客人斜睨了二老爺一眼,付了銀票,叫門外等着的管家帶了兩個小廝先把那玉觀音送回家去,他自己卻不走,問那掌櫃,“還有上好的玉鐲沒有?拿來我瞧瞧。”
掌櫃剛做成一筆大買賣,十分高興,越發奉承得殷勤,忙回答道,“客人稍待,那邊那位太太正看着鐲子,您不如坐下歇一歇,喝口茶水?”
那客人“噢”了一聲,擡腿向閔氏走去,招呼道,“這位太太……喲,是你?”短暫的驚訝過後,卻是呵呵一笑,“是你呀——”
閔氏自從這個男子一進店就注意到了。二老爺買個一千五百兩的玉山子都還要寫條子回家取錢,這人眼都不眨的就出手了五千兩銀票,店裡掌櫃接過銀票的時候,閔氏真恨不得那錢是給自己的。
她也是風月場中經歷過的,這會兒二老爺就在一旁,她倒不便和這男子弄些什麼,不過是揹着二老爺打些眉眼官司。
直到那人笑吟吟的走過來搭訕,又忽然露出乍然認出她的樣子,她才覺得眼前這人似乎……似曾相識。
閔氏不由心驚。
但對面二老爺正看過來,她也來不及給那人使眼色,歪了歪頭,臉上流露出困惑的神色,“這位……恕妾身眼拙,今兒陪夫君出來,竟沒能認出您,您是……”
“夫君?”那客人吃驚地嚷了一句,回頭看了一眼二老爺,神色瞭然,對閔氏道,“也不錯,行,行!”嘴裡這樣說着,人卻仍黏在閔氏身旁,拿起了閔氏剛纔看的一隻玉鐲,問閔氏,“在下打算爲家母選一對鐲子,不知這位太太能否幫個忙?在下感激不盡。”
這人在說到“在下感激不盡”這幾個字的時候,明顯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