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回味說蘇嫺就已經去買胭脂了,雖然並不是特地爲蘇妙買的。芮蝶軒的胭脂在今晚辰時限量五十盒出售,她緊趕慢趕總算搶到了,一下子買了三盒,打算自己留一盒,剩下的給蘇妙和蘇嬋。
搶購完畢,心滿意足地出來,天早就黑了,華燈已起,夜市通明,蘇州城很繁榮,即使是入夜之後,寬闊的街道上依舊熙熙攘攘,人頭攢動,小攤子小鋪子前吆喝聲不絕於耳,時不時有華麗的馬車從身旁穿梭而過,街上的年輕人很多,年輕人一般都喜歡在夏夜裡出來,男一簇女一叢,遙遙相望,有那看對眼的還可以眉目傳情,蘇嫺只是隨便經過就發現了好幾對,不由得在心中暗歎這才叫“年輕”啊!
從綢緞莊取了新做好的衣裙出來,抱着一摞纔要離開,擁擠的人羣中有人從後面撞了她一下,一個沒留神,她被撞得向前一撲,結果正撞在迎面路過的一個人身上。
她站穩腳跟望過去,正想致歉,卻見那人在看見她時下意識倒退了半步,驚詫地說了句:
“怎麼又是你?”
蘇嫺看了他一眼,吊梢眉微揚,盈盈一笑:
“官人,你我還真是有緣吶!”
樑敞聽她這麼說,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用戒備的神情瞪着她: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誰跟你有緣,下次再碰見本王,記得繞路走!”他氣哼哼地說完,要從她旁邊繞過去,離開。
蘇嫺上挑的鳳眸微閃,送上門來的鴨子,哪裡肯讓他就這麼飛了。輕盈地迎上半步就攔住了樑敞的去路,她聲情並茂地說:
“奴家覺得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和官人好好地說句話了,這些日子每每想起這個奴家這心裡就很不是滋味,感覺空落落的,又有點難過,奴家這心裡頭對官人甚是想念,今兒好不容易面對面地碰見官人。如此緣分。官人怎麼能說走就走呢!”
樑敞聽完了這番讓他肉麻的話,眼裡的戒備非但沒有減退,反而更加警惕。他死死地盯着她,質問:
“你該不會又是缺銀子吧,本王告訴你,本王今兒沒帶銀子。你就是想惦記也惦記不着,哼!”
蘇嫺眉梢微揚。看着他的臉,頓了頓,失笑:“殿下好歹也是一個王爺,王爺不是更應該腰纏萬貫財大氣粗麼。奴家雖然算不上那絕色美人兒,至少相貌上也夠得上花顏月貌,王爺給一個美人兒花點銀子怎麼就心疼成這樣?”
樑敞滿頭黑線。面對她半嬌半嗔的語氣,他實在很想說一句“見過無恥的。沒見過你這麼無恥的”,他都快被氣吐血了,瞪着她,咬牙切齒地說:
“你可真有臉說,本王憑什麼要給你花銀子,給你花銀子本王又沒有好處!再說了,王爺怎麼了,誰說王爺就得腰纏萬貫財大氣粗,聖上愛臣子節儉是出了名的,你以爲本王的俸祿有多少?你知道本王的文王府要養活多少人嗎?本王又常年在軍中,常年在軍中不倒貼軍費就不錯了!像你這種敗家女人也好意思跟本王提銀子,就你這種今兒買明兒買的女人,就是給你座金山,你也能兩天半就給敗光了!你還好意思在這裡說本王摳門,你怎麼不說你敗家!”
蘇嫺沒想到自己的一句戲語居然會引起他的這麼多激動,好像踩中了他的痛處了似的。她哪裡知道,文王殿下是嶽樑國內成年的皇子中最窮的一個,第一他並不受寵,第二他不善朝堂政事,唯一的那麼點功績是在軍中,這種軍功在武將如雲的嶽樑國之中並不起眼,上有瑞王壓制,中間還有一個他始終越不過去的樑敏,他根本無法出頭。可是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在軍中,而要想在軍中立足建立功績,銀子是不能少的,所以他必須要倒貼;第三,他賺的少,他貧瘠的封地收成越來越不好,不好到已經可以忽略不計了。更何況他還有一個文王府,好歹是一個王爺,吃穿用度都不能丟皇家的顏面,這就需要如流水的白銀。
總結出來就是一句話,文王殿下看着富貴,其實他很窮。
樑敞說完了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可憐,他忽然火大起來,黑着一張臉就要走,一點逛街的心情都沒了。
蘇嫺眼看他要走,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笑盈盈道:
“官人,別走啊,奴家還沒說完呢!”
“你還想做什麼?本王都說了,本王可不會次次做你的冤大頭!”樑敞不悅地盯着她,皺起眉說。
蘇嫺對他的黑臉不以爲意,嫣然一笑:
“奴家要買的東西已經買完了,若是官人有興致陪奴家再去購物,奴家自然高興,官人不想去,奴家也不會勉強,官人何必這麼急着走呢。天已經黑了,想必官人還沒用晚膳,奴家做東,請官人去吃頓清雅的,如何?”
樑敞立刻警惕起來,防備地看着她,這個女人究竟是想吃霸王餐還是想玩仙人跳?
蘇嫺笑開了:“官人放心,真的是奴家做東,若是奴家逃單,官人儘管來圓融園找我,或者直接去豐州蘇記一品樓,奴家跑得了和尚可是跑不了廟。”
樑敞一聽,更警惕了,莫非這個女人是想把他引到她的老窩去,好方便對他做點什麼?
他的防備落入蘇嫺眼中,蘇嫺竟然能瞬間讀懂,只覺得有趣,咯咯一笑,也不再廢話,拉起樑敞的手,轉身就走。
“喂,喂,你放開,你想幹什麼?你想帶本王去哪?”樑敞慌忙質問,嘴上雖然質問着,可一雙腳卻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了。
煙溪舫,蘇州城內一座相當有名的酒樓,是用一座廢棄的帆船改建的,就停在石湖岸邊,坐在船上用餐。既可以品嚐美食又可以欣賞夜晚下石湖的妙景,美不勝收。
樑敞本來還在驚奇蘇嫺怎麼會這麼大方請他到這種清雅的地方來,直到她拿了兩張入場券遞給侍者他才終於明白過來,這個女人今天買胭脂時參加了抽獎活動抽到了兩張煙溪舫的招待券,她一個人用不了,估計是剛好碰見他,順便把他招來還想讓他承她的情。打的好算盤。她以爲她這麼做他就不記得那花的最憋屈的兩千兩嗎?
“官人,要不要嚐嚐這兒的醉仙釀?”蘇嫺看着他黑沉的臉,含笑問了句。
樑敞斬釘截鐵地拒絕。孤男寡女在一起酒是最危險的東西,他可不能讓這個滿肚子壞水的女人鑽了什麼空子。
蘇嫺不以爲意,交代點菜的夥計:“一壺醉仙釀。另外包一隻荷葉雞讓人送到崇如書院去,送給文慧閣的蘇煙;再給我準備一碗醪糟蛋和四個紅燜豬蹄。這兩樣不急,我走的時候帶走。”順手在夥計手裡塞了一粒碎銀子。
“好嘞!姑娘還要什麼?”夥計笑開了花。熱情地詢問。
“不用了。”蘇嫺揮了揮手。
夥計點着頭,笑嘻嘻地出去了。
此處是一個半封閉式的雅座,由漂亮的屏風間隔開私密的空間,這位子臨窗。順着小小的花窗望去,可以看到石湖中畫舫上那些耀眼媚人的紅燈籠,湖水無聲奔騰。帶動起的輕搖搖動了帆船,船偶爾會微微地盪漾。
蘇嫺透過小窗望着窗外的夜景。燭光、晚餐、湖水,面前還有一個清俊的男子作陪,沒有什麼比這個更愜意了。
樑敞看了一眼她彷彿有點得意的表情,又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端起茶盞啜了一口,擡眼看着她的側臉,問:
“崇如書院可是城南的那個崇如書院?”
“嗯。”
“聽說你弟弟正在那裡讀書。”
“鄉試將近,他被先生推薦到崇如書院來做交換生。”
“哦?是過幾日就下場嗎,你弟弟多大了?”
“十六歲。”
“十六歲就參加鄉試了,倒也算少年英才,是拜在哪個大人門下?”
“教他的先生嗎?是豐州官學裡的館長。”
“不是說館長。你弟弟都參加鄉試了還沒有在這當地的官府面前露臉嗎?回味沒把你弟弟引薦給知府或者布政使拜個師什麼的?”樑敞雖然只是隨口一問,這會子卻驚奇起來。
蘇嫺知道凡參加大考的學子有許多都會尋門路拜在當地官員的門下開個方便,不過也有那沒用門路或性情耿直的不願做這種灰色勾當,蘇煙就是一例,蘇家對這種走後門的事也不怎麼上心。
“我們家讓煙兒唸書只是想讓他多學點學問,考中了能做個官更好,考不上也沒什麼要緊,用不着去動那些沒用的心思。”
樑敞還是第一次聽見這種論調,好像十年寒窗苦讀只是爲了好玩一樣,那些廢寢忘食的學子們可都是爲了鯉魚躍龍門,不管多艱險不管要使什麼手段都得讓自己這條鯉魚把龍門躍過去,可他們家卻恰恰相反,能考上更好,考不上拉倒,是該說他們家太灑脫還是該說他們家太不靠譜,他哧地笑了:
“你們姐妹也真有趣,拜自己未來的同僚爲師這可不是動沒用的心思,這是爲將來的爲官之路積攢人脈,只有你們這些婦道人家纔會覺得它沒用。”
蘇嫺淡淡一笑,不以爲然:“也不是不明白這個理兒,只是現在的煙兒,性子還不成熟,還沒辦法應付官場上的複雜,既然還沒法子克服,我們又何必去逼他。”
樑敞想想也是:“你弟弟成天像個姑娘似的,確實不適合,還有你那妹子,明明是個姑娘,卻整天打扮得像個小子,你們家除了你還真是有不少的古怪之人吶。”他端着茶杯半嘲諷地笑說。
“多謝殿下誇獎。”蘇嫺嫣然一笑。
鬼才在誇獎你們!
“還有你的二妹妹,真是好手段,想當年瑞王府的小少爺還在樑都時,多少世家女子爭先恐後地往上貼,鶯鶯燕燕奼紫嫣紅,那小少爺竟沒有一個看得上眼,這樣冷面冷心的小少爺流落了一趟豐州,竟然被你的二妹妹撿了便宜,你們家也真夠走運的!”
“好手段這一點隨我,不過有一句殿下卻說錯了,撿便宜的可不是我妹妹,是回哥兒。”蘇嫺含笑說,帶着自得的勁兒,“殿下可能不知道,我那二妹妹可是無價的。”
樑敞顯然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愣了一愣,撲哧笑出聲來,看着她並不是在說笑的表情,笑得更歡:
“你們還真是姐妹情深吶!”
“這是自然,我們可是一個娘生的。”蘇嫺笑答。
笑聲戛然而止,樑敞的臉有點黑,他不知道蘇嫺知不知道,但衆所周知,他現在的娘是養母,他親孃只生了他一個,他沒有一個娘生的兄弟姐妹,這是他最孤單的痛處。
“官人可有兄弟姐妹?”蘇嫺盯着他的臉看了片刻,含笑問。
“有啊,本王有七個兄長十二個姐妹,有的不能再有了。”
“該不會,官人是衆多兄弟裡最小的一個吧?”
“是最小的皇子是沒錯,本王后面還有六個妹妹呢。”
“和官人一母所出的有幾個?”蘇嫺含笑詢問。
“沒有,生我的母妃是因爲生了我身子纔出了毛病所以才過世的。”樑敞回答,頓了頓,卻突然回過味兒來,狐疑地皺了皺眉,“本王幹嗎要回答你?你這女人好大的膽子,竟然膽大妄爲地探聽皇家事!”他拍桌。
“奴家可沒有探聽,一切都是官人自願講出來的,官人問了我們姐妹的事,奴家只不過是禮尚往來一下而已。”蘇嫺淡定地啜飲着醉仙釀,笑盈盈地說。
樑敞黑着臉瞅了她一眼,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官人,奴家爲你斟上一杯?”蘇嫺手執酒壺,含笑問。
“你別以爲本王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想灌醉本王,下輩子吧!”樑敞不屑地冷哼道。
蘇嫺也不惱,吊梢眉一揚,衝着他拋了一記媚眼的同時嫣然一笑:
“奴家灌不醉官人不打緊,官人可以灌醉奴家,只要官人把奴家灌醉了,官人想做什麼都可以。”
樑敞一聽,臉刷地漲紅,再次拍桌,怒道:
“你這個女人,你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