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滴個乖乖!”蘇嫺打了個口哨,想象中郊區農家的莊子突然變成了眼前這一座富麗堂皇奢華動人的豪宅,她的心沸騰得像開水,盪漾不已,不經意間就溢出了鄉音濃郁的感嘆。
“好大的房子!”連蘇煙亦忍不住驚歎起來,就算是當年的品鮮樓也沒有這樣的華麗氣派,就算是豐州的有錢人那院子也不過是五進五出,面前這座宅子完全是園林式建築,不是普通的住宅,不是普通的豪宅,想象中的宮殿也不過如此。
人們不由得在心裡重新思量起一件事,回味他果然是皇族血統,哪怕沒有姓國姓,那血統亦是國姓之人,這血統不同於一般的貴族之家、高門大戶,那是皇家的血統,想到這裡,所有人的心裡都有些不自在,明明還是那個人,可在他們心裡卻覺得有點生疏似的。回味到蘇家已經很多年了,他們知道回味的真實身份也已經很久了,饒是如此,當人們突然意識到他果然是與他們不同的時,心裡禁不住還是有點生氣他最初對他們就身份上的隱瞞,哪怕這樣的隱瞞並不是故意的,哪怕這並非是隱瞞他只不過是沒有主動提起,他依舊是隱瞞了,於是因爲身份上的這一點不自在,他們對他產生了一點疏離。
人心在一瞬間的那麼一點子波動看似輕微,卻是極複雜的。
回味是個天性敏感的人,周圍人的一丁點波動他都能感知到,眸光微閃。
身爲皇室血脈,這個身份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好東西,他也從來沒覺得這個身份給他帶來過什麼好處。雖然他並不討厭這個身份。也可以說他並不是很在乎,但這個身份在很多方面確實給他帶來了不便利和會讓人心生煩躁的束縛,所以對於這個身份,他亦不喜歡,他十分不希望這個他不喜歡的身份給他在豐州時的人際交往帶來障礙,然而現在這一點障礙產生了,這種事對他來說並不陌生。所以他並不驚奇。但是他的心裡對他們對他態度上的改變多少還是有些失落的,他下意識望向蘇妙。
蘇妙正在望豪宅興嘆,她也曾見識過不少豪宅。但是如此古色古香充滿了闊氣與奢靡氣派的豪宅卻還是讓她驚歎不已,在豐州時她也見過官宦人家的府邸,果然地方上不是京都,樑都裡的貴族就是那麼的與衆不同。與衆不同到門前的大馬路竟然也是用細料方磚鋪成的,那方磚堅實無比。踏在上面似發出金石之聲,陽光照射在上面還泛着莊肅的光芒,相當的氣派。門口的石獅子威風凜凜,正面三間大門高而闊。大門上的鉚釘居然是鍍金的……而這裡僅僅是位於城郊的別院,俗稱“莊子”。
蘇妙來之前還以爲這裡是種莊稼算收成的地方,及至到了門口才發現她想得太簡潔了。
不過蘇妙是個見過世面的人。在“波濤洶涌”的驚歎過後,她很快便平靜下來。她又不是鄉下來的土包子,犯不着像劉姥姥逛大觀園似的,前世連紫禁城都參觀過了,從前工作的時候也時常前往豪宅古堡,面對這樣一座美輪美奐的山水園林,她雖驚奇,卻也能立馬平和地接受這一切。
“你從前住這兒?”她笑眯眯地問回味。
回味見她從毫不掩飾的驚歎很快便恢復成和平常一樣的笑眯眯,微怔。一顆心安定下來,他微微一笑,回答說:
“我以前多半住回香樓裡,偶爾來這兒一趟,這裡原是我爹的,後來給了我,那時候我滿十歲吧,我爹說男孩子長大了總該有個自己的地方。”
蘇妙笑了笑。
“你們成親後打算住這兒?”蘇嫺總算從滿眼的金光燦爛中回過神,聽了回味的話心裡翻了幾個滾兒,笑着問。
回味看了她一眼,他一直覺得大姐是個相當有主意的女人,她問的每句話都是有目的的絕對沒有廢話,不過他是真不明白這個心思複雜的女人她一天到晚都在思考什麼,自然也不明白蘇嫺爲什麼會突然問這個,面對蘇嫺他有點謹慎,因爲他知道蘇嫺對男人很挑剔,說不定會因爲對他不滿意就去挑撥他和妙兒的關係,於是他謹慎地思考了一下,纔回答:
“妙兒打算留在豐州,若妙兒執意留在豐州,我自然會跟着她。”
蘇嫺笑了笑,她的眼裡流露出一絲滿意:“知道你跟我們妙兒好,回哥兒你也放心,不管你們住哪兒,妙兒她都能做個好的主婦。雖說妙兒成婚後還要顧着酒樓,可到底是成了親的婦人,主持中饋打理家務纔是最重要的。回哥兒你放心,妙兒她看着大大咧咧的,可是該教她的我和娘都教她了,成親之後你儘管放心地都交給她,兩口子就得交心交肺,日子才能過得踏實。跟你說個笑話兒,在咱們豐州,若是男人藏了私房,他老婆可是會被嘲笑沒本事的哩!”她真的像在說笑話似的說着,說到最後抿了嘴兒咯咯一笑。
即使是傻子也聽出來她這是在叫回味別藏私房錢,還沒成親大姨姐就說這話聽起來有點僭越,可在蘇嫺眼中蘇妙是個傻的,就算她跟她說了她估計也是左耳朵聽右耳朵冒,以前回味常粘着蘇妙蘇嫺把他當成好拿捏的上門女婿不覺得什麼,可今天驀地看到回味竟然有這麼大的家業,蘇嫺的心裡頓時警鐘大作,自家妹子嫁去這樣的人家,沒孃家撐腰,若是不能趁熱乎時把財權要來,日子過久了感情淡了還不一定會怎樣,在她心裡男人再蜜裡調油也不可靠,故而她拐彎抹角地出言試探。
蘇妙不是真傻,大姐的意思她自然是聽懂了,雖然沒覺得大姐是多管閒事,但也覺得大姐想太多了,她自己並沒有還沒進門就惦記人家家產的意思。
回味也不傻,蘇妙都懂了他自然也聽懂了。覺得好笑,勾着脣角說了句:
“大姐說的是,我明白了。”
他如此坦率倒讓蘇嫺有點不好意思,蘇嫺覺得他應該用婉轉一點的方式回答,誰知他居然一本正經地應下了,不過因爲他應下了,她也不覺得生氣。
回味沒有理會門口聚集在一起的僕從。對蘇妙說了句“進去吧”。邁開步子,在前面領路。
雪乙莊開了正門,順着鑿刻精美的石階進入。踏過門檻,一座天然的翠嶂映入眼簾,怪石嶙峋,縱橫拱立。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遮擋住園中瑰麗清奇的景緻。爲佳木蔥蘢的園林增添了一抹神秘與妙趣。順着奇花爛漫的小路蜿蜒向前,有一脈清流潺潺流淌,汩汩向北,最後匯聚成一片寬闊秀美的湖泊。碧波瀲灩,平坦如鏡,兩側亭臺樓榭。雕甍繡檻,石橋三港。獸面銜吐。雪乙莊不同於那些方方正正講究規則的宅院,這裡是莊子,是別院,所以規劃和裝飾都偏向於江南山水園林的裝扮,以奇巧和妙趣爲主,怎樣秀美怎麼來,怎樣瑰麗怎麼來,所以佔地十多公頃的宅院比起住宅更像是一座具有居住功能的主題公園,每一處的景緻都風雅別緻,整座雪乙莊沒有一處不巧奪天工,詩情畫意。
“好秀麗的宅子!”蘇嫺走在青石板鋪就的小路上,舉目四望,芳心蕩漾地感嘆,她最喜歡富麗堂皇的宅子,最喜歡風雅情趣的生活,這樣的宅院讓她壓根移不開眼,她捅了捅走在一旁一臉淡定的林嫣,笑着問,“瑞王府和這兒比如何?”
林嫣一愣,想了想,小聲回答:“瑞王府不是這樣的,瑞王府的房子比這裡高,一個院落套一個院落的,連花園都方方正正,憋悶得緊。”
蘇嫺秀眉一挑,總覺得林嫣就算是提起曾經居住過的瑞王府語氣裡都帶了一點排斥,頓了頓,她復又笑起來,能夠看到如此華麗又風雅的宅院她的心情很舒暢,上前一步,在回味的肩膀頭敲了下,她笑意盎然地說:
“小回兒,你可還有其他兄弟,介紹一個給大姐怎麼樣?”
蘇妙瞅了她一眼,大姐在看見豪宅之後果然又心情盪漾了。
回味笑道:“大姐,進城之後順着十全路向南,過了灑金橋左轉。”
“什麼?”蘇嫺好奇地問。
“文王府的所在。”
蘇嫺聞言,也不覺得害臊,眉一挑,嫣然一笑。
蘇嫺、蘇妙、蘇嬋被安排到一處典雅寬闊的院落,蘇煙、寧樂和文書則被安排到一座幽靜的院子方便他們讀書,程鐵和趙平單獨居住在一個小院子裡,林嫣、純娘和馮二妞住在蘇妙隔壁的絳樨軒。
回味剛剛回到住處,大概很忙碌,午飯也沒有跟他們一塊吃。蘇妙也不在意,姐幾個在院子裡自行吃過飯之後,先前在大門口見過的管家親自送來幾個丫鬟服侍,蘇妙等人因爲不習慣有人服侍,於是由蘇妙出面拒絕了,管家也沒堅持,客客氣氣地應了,將十來個年輕貌美的丫鬟帶下去。
那十來個年輕貌美的丫鬟卻惹惱了蘇嫺,她歪在貴妃椅上喝茶,見管家出去了,將小茶盅丟到一旁,皺了皺眉,嚴肅地說:
“一個莊子上都有這麼多丫頭,更何況是其他地方,看來回哥兒也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麼老實。”
蘇妙一愣,咧嘴笑道:“有錢人家有哪個家裡是沒有丫鬟的,只是丫鬟又不是通房。”
“原來你也知道‘通房’啊,知道了還不上點心,成天沒心沒肺的,我都快被你氣死了!”蘇嫺說生氣當真氣歪了鼻子,指着蘇妙的鼻尖恨鐵不成鋼地道。
“我哪裡沒心沒肺了,我很認真吶!”蘇妙不服氣地反駁。
蘇嫺盯着她果然變成了認認真真的臉,心裡的無力感更重,她並不是個見識豐富的女人,可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她不明白達官貴人,卻能從土地主的前婆家聯想到大戶人家對待兒媳那些嚴苛又無情的規矩,所以她對蘇妙的滿不在乎很是擔心。婚姻並不是只要抓住丈夫的心就足夠了,況且男人的心哪裡是那麼好抓的,即使抓住了也會飛走,更何況誰又敢保證你以爲的“抓住”是否是真的抓住了,可話到嘴邊上她又不願意說太多,她不想破壞蘇妙那份尚帶着純真的美好感情,那太殘酷了,所以她僅僅是看着她,卻一句話也沒再說。
就在這時,一個嬌軟的嗓音隔着珠簾輕喚了聲:
“蘇二姑娘,奴婢綠瀾,奉三少爺之命來給姑娘送衣裳,三少爺說兩刻鐘後出門,要帶着姑娘去回香樓一趟。”
“知道了,進來吧。”蘇妙應了句。
細微的腳步聲響起,一個內穿竹綠色衣裙外罩石青色掐牙背心的丫鬟捧着一套嶄新的衣裙從外面進來,雖然她低着頭,可從飽滿的額頭、柔媚的輪廓以及挺翹的鼻尖依舊可以看出這是個美人兒,她的年歲和蘇妙差不多,應該是個有頭臉的大丫頭,她規規矩矩地將衣裙放下,卻又自以爲不會被注意地擡起眼皮偷瞧了蘇妙一下,不料這一眼正對上蘇妙那雙漆黑的眸子,她心一跳,慌忙把頭低下,到底是經驗豐富的大丫鬟,在一瞬的慌亂過後迅速鎮靜下來,輕聲詢問:
“姑娘可要奴婢留下來伺候姑娘更衣?”
“不必,下去吧。”蘇妙笑眯眯地回答。
綠瀾在被吩咐了“下去吧”時很明顯的脊背一僵,有點不屑和輕蔑,彷彿這句話侮辱她了似的。
綠瀾無聲地退了下去,蘇妙似笑非笑地看着在她出去之後猶自搖動的珠簾,摩挲着下巴,彎了眉眼,悠悠然地說:
“這一趟好像挺刺激吶!”
蘇嫺看了看搖動的珠簾,又看了看蘇妙興味盎然的臉,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說:
“你過來坐下,我再把規矩給你念叨一遍。”兒媳婦去拜見未來公婆的規矩。
“啊?”蘇妙張大嘴巴,嘴裡都能塞進去一顆鴨蛋,她的笑臉垮了下來。
“蘇嬋,你也給老孃坐下老老實實地聽着!”蘇嫺嚴厲地呵斥正悄悄擡起屁股想溜的蘇嬋。
蘇嬋回過頭來,繃着一張臉,嚴肅認真地說了句:“我沒空!”
光明正大地出去了。
蘇嫺的臉又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