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宮中的氣氛變得異常詭異。
樑敖已經換了乾淨衣服,表情陰沉地坐在椅子上,用本來給蘇嬋準備的冰塊敷腫起來的臉。
這家女人太過分了,什麼事都沒搞清楚就打他的臉,科西國的使團還沒走人,頂着這張臉他要怎麼出去見人,又要怎麼跟父皇解釋,難道他要告訴父皇,只是探個傷的工夫他就被蘇家的三個女人輪番攻擊了?
他丟不起這個人!
“他摸我的胸,我就摸回去了。”蘇嬋一馬平川地對着問她情況的蘇嫺解釋。
噗!
本來打算喝茶壓驚的樑敞一口茶水噴了出來,震驚地望向樑敖。
你不是說你最討厭蘇家的女人嗎?你不是還警告我要我離蘇家的女人遠一點嗎?怎麼你自己……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蘇嫺同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用憤慨的眼光瞪向樑敖。
“武王殿下,我妹妹清清白白一個大姑娘,你竟然趁着沒人時肆意輕薄她,還是在皇宮裡!你是皇子你就可以隨便非禮別人家的姑娘?你認爲我們是平民而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所以我妹妹你可以隨便亂摸?按照你這種傲慢的想法,你是不是還打算把全天下的女人都摸一遍!”蘇妙氣洶洶地質問。
樑敖愕然,她這是什麼邏輯,他根本沒像她那麼想,她怎麼這麼不講理呢?
“蘇二姑娘,你誤會了!”他勉強笑着,竭力去解釋。
“誤會?殿下倒是說說看,我哪裡誤會了?”蘇妙冷着臉,瞪着他,質問。
“事實是蘇三姑娘她摸了我……”他在說什麼玩意兒!
蘇妙狐疑地望向蘇嬋。
蘇嬋瞥了樑敖一眼,嗤笑了一聲,輕蔑地道:
“敢做不敢當,你還有臉說自己是個男人?真男人才不會像你這樣做了不敢承認,你以後少說自己是男人,別給男人丟臉!”
“……”這娘們兒真他孃的讓人火大!
即使樑敖修養再好,遇上這種人他也忍不住在心裡爆粗,他砰地拍了桌子,霍地站起來,衝着蘇嬋的臉怒道:
“本王摸你是爲了教導你明白男女有別,即使你把自己當成男人,你也不是男人,作爲一個女子,你要有女子應該有的羞恥心!你以爲本王樂意摸你,就你那副胸有什麼可摸的,還沒有本王的大!”
他當真是氣急敗壞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蘇嬋聽了他的話,更加不屑,嗤了一聲:
“誰稀罕你教導?你是我爹啊?我爹活着的時候都沒教導我,你算哪根蔥?跟我比胸大?你胸再大有什麼用,還不是被我撂倒了?你胸再大還能擠出奶來不成?”
噗!
這一回是回味噴了。
“你……”樑敖真想立刻馬上抽她一頓,可惜他沒有打女人的習慣。
蘇嫺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樑敞,樑敞呆呆地坐着,眼神空洞,好像靈魂已經從他的嘴裡被抽出來了似的,雖然人還在,可是她總感覺她看到的是一團風化了的灰。
“你沒事吧?”她忍不住問,有點擔心他是不是不舒服。
樑敞現在非常不舒服,強烈的震驚讓他像被雷劈了似的從裡到外都變得僵硬,他直勾勾地盯着頭頂的樑柱,過了一會兒,頓悟了一般,幽幽嘆道:
“人,原來都是口不對心的!”
“……啊?”蘇嫺莫名其妙,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着他,他好像受了很大的打擊似的,沒事吧?
那一頭,樑敖和蘇嬋已經吵了起來。
如果是平常,樑敖是絕對不會做這種失風度又無意義的行爲的,可是今天他實在忍不住了!
“你是個女人!女人!說話粗魯,舉止粗俗,口無遮攔,沒有教養,全天下哪家的女子像你這樣?別說是女子,就算是個家教良好的男子都不會像你這樣愚蠢粗陋,把說粗話當成氣概,把不知禮當成勇敢,自以爲氣勢十足,實則無知愚昧,你學會的那不是男人,那是渣滓!”
“小白臉!你在教訓誰?”蘇嬋上前一步,一把提起他的衣領子,亂暴地瞪着他,兩人的身高差不了多少,他也就比她高半頭,氣勢上她並不輸給他,“一個天天呆在皇宮裡的皇子也想跟我談‘全天下’?你見過幾個全天下的女人,又見過幾個全天下的男人?爺在碼頭搬貨的時候你還在花枝招展的泡女人呢!你知道的男人都是樑都裡那些上個街都要坐轎子比娘們兒還娘們兒的男人,你知道的女人都是看見你就會脫光衣服嚷着要給你生孩子的浪貨吧?”
“臭丫頭!老子在邊關打仗的時候你還在家裡玩布老虎呢!”樑敖徹底被激怒了,雙手掐住她的腰,一把將她拎起來,其實是舉起來。
樑敞愕然望着他,他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這還是他那個斯文優雅的二哥麼?
他斯文優雅的二哥終於開始自稱“老子”了!
蘇嬋被他舉起來,怒瞪着他黑沉的臉,冷聲道:
“別以爲你是皇子我就不敢揍你!”
“你試試看!”樑敖骨子裡的兇烈被激了起來,他冷嗤了一聲,不屑地道。
一拳狠狠地砸向他的面門!
樑敖輕蔑地撇着脣,只用一隻手舉着她,另外一隻手迅如閃電,將她的拳頭扣在手裡!
蘇嬋心中一驚,眸光凝起,再次出拳。
這兩個人居然打了起來。
不知道爲什麼,蘇妙突然覺得自己不擔心了,她單手托腮,翹着腳尖,涼涼地提醒:
“武王殿下,你可別還手啊,你要是還手,我就去皇上面前告你非禮民女,順便讓全樑都的人都知道你的胸比女人的還大。”
回味沒忍住,笑出聲來。
樑敖的臉黑成鍋底,這家的女人沒一個好東西,全是無賴!流氓!
蘇嫺再次看向樑敞,他的表情呆呆的,好像進入了某個她無法理解的境界,似在思考人生。
她沒打擾他。
蘇嬋打得歡暢,樑敖躲的靈活,寬闊的寢殿內就像同時飛起了一萬隻黃蜂一樣熱鬧。
就在這時,奔跑聲傳來,由遠及近,珠簾嘩啦被掀開,充滿焦慮的聲音含着哭腔,虛弱地響起:
“嬋兒!”
屋裡的人同時回過頭去,突然出現的人竟然是樑琦,她的髮絲微亂,面色慘白,大概是才從昏迷中甦醒便跑來了,身上的衣服穿的不太平整。
跟在她身後的是靜安王,靜安王的表情不太好看,陰沉,晦澀,隱忍,還有一絲無法用言語表達的複雜。
樑琦的突然出現把樑敖嚇了一跳,格擋住蘇嬋的手微頓,理智迴歸,他下意識卸了上半身的力道。
他卸了力道,蘇嬋卻沒有,瞄準了他露出來的破綻,一記重拳擊來!
樑敖沒想到她還沒完沒了了,來不及躲閃,硬生生地捱了一下,她的拳頭正中他的臉,就是剛纔被她二姐揍到的地方。
這娘們兒手勁真大!
樑敖火冒三丈地瞪着她,他的臉已經不是用一塊冰就能消腫的了,他今天到底走的是什麼運,居然這麼倒黴!
“打架中,你發什麼呆?”蘇嬋不悅地質問。
如此振振有詞,理直氣壯,樑敖已經被氣到說不出話來,這個臭丫頭,誰娶她誰倒黴!
“你們在做什麼?”樑琦擰緊了眉,生氣地看向樑敖,責怪的情緒激烈。
“蘇三姑娘讓我給她喂招。”樑敖整理了一下衣襟,含着笑說,又一次恢復了溫潤儒雅的模樣。
一旁的蘇嫺抽空瞅了一眼還在發呆的樑敞,覺得他神遊時的表情太呆了,實在看不下去,悄悄地踹了他一腳。
樑敞一愣,回過神,看了她一眼。
“嬋兒傷成這個樣子,你還和她喂什麼招!”樑琦很生氣,用埋怨的語氣說了句,看都沒去看樑敖的臉,直接把他推一邊去,來到蘇嬋面前,拉起她的手,一隻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雙眼含淚,帶着哭腔,心疼地說,“那羣蠻子,怎麼把你打成這樣?你也是,一個女孩子,跑到臺上去做什麼,我都快被你嚇死了!”
她說着說着,竟落下兩滴眼淚。
蘇嬋盯着從她眼裡落下的兩串淚珠,蹙眉,排斥地從她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冷漠地看着她。
在她的手從她的掌心中抽離的那一刻,樑琦只覺得自己心臟的溫度都隨着她的動作驟然下降,她的心冰涼一片。
她怎麼可能覺察不到她的排斥,從第一次見面,她對她就是從骨子裡的排斥,這種本能的排斥讓她在每一次意識到時心都會碎裂一次。
蘇嫺和蘇妙站成一排,一言不發,冷眼觀察着樑琦的表情,這位公主的表情已經不僅僅是古怪那麼簡單了,簡直是詭異。
現場的氣氛十分尷尬。
“蘇三姑娘,長公主剛剛很擔心你,你這樣瘦小竟然能打敗科西國的黑奴,我當時雖然沒有在現場,可只是聽說都爲你捏了一把汗。長公主說你爲了嶽樑國的顏面受了傷,無論如何都要來看看你。”似乎爲了打破尷尬,靜安王終於開口,用一種很僵硬的笑容面對蘇嬋,他好像有點討厭她,所以親切的語調聽起來假模假式的。
蘇嬋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這個人說話有點不倫不類。
樑琦淚眼汪汪地望着蘇嬋,剛要說話,就在這時,外邊有太監尖尖的嗓子突然吆喝:
“貴妃娘娘到!”
身穿大紅色宮裝的薛貴妃從寢殿外走進來,她眉眼含笑,端莊優雅,可是不甚勻稱的呼吸讓她看起來有點焦急。她在珠簾外站定,侍女輕盈上前,挑起簾幕,她這才雍容靜雅地走進來。
“母妃。”樑敖沒想到他母親會突然過來,微怔,上前一步,喚了聲。
薛貴妃一眼看見他腫起來的臉,皺眉,驚訝地問:
“你的臉怎麼了?”
她不問,樑敖都忘了自己的臉帶着傷,手下意識撫上臉頰,他鎮定地回答:
“剛纔爲了給蘇三姑娘演示真正的演武是怎麼回事,就和阿味過了兩招。”
蘇家三姐妹齊齊看向他,滿眼驚詫:這人好會撒謊!
被針扎似的目光戳了滿身窟窿的樑敖火冒三丈,咬牙切齒地腹誹:你們那是什麼眼光?難道你們還要我實話實說告你們一狀不成?
回味莫名其妙中了一刀,不過因爲蘇妙也動手了,所以這一回他就忍了。
薛貴妃將信將疑,不過她沒有說什麼。
“母妃怎麼過來了?”樑敖問。
“科西國的使團已經走了,我就過來看看蘇三姑娘,蘇三姑娘沒事吧?”薛貴妃關切地問,她的語氣神情都很得體,既沒有敷衍,也不會過於親切。
“沒事。”蘇嬋停了半天,才慢吞吞地回答兩個字,表情生疏而戒備。
她不喜歡這些人,表裡不一,口蜜腹劍,她喜歡能夠把自己的情緒坦率地表達出來的人,而不是這些看起來就很虛假的人,這些連自己的心情都要刻意掩藏起來的人,真不知道他們活着還有什麼勁。
她的不講禮儀讓薛貴妃蛾眉微蹙,她不喜歡這個女孩子,沒有跟她兒子扯上關係時她就不喜歡,現在快要扯上關係了,她的不喜歡已經變成了反感。
但是薛貴妃還不至於跟一個民女暗中較勁,她淡聲笑道:
“宮中有許多療傷的聖藥,比民間的藥物有效,我替你準備了一些,已經讓人送去你的住處了,女孩子可不能留下疤痕,你要好好用藥。另外你替嶽樑國立了功,過後皇上肯定會賞你的,這一兩天傳旨的太監就會過去。宮裡怎麼也不如自己的住處,我就不虛留你了,回去好好養傷,姑娘家可別落下毛病。”
蘇嬋看着她,一言不發。
蘇妙立刻把話接過來,客套地笑道:
“多謝貴妃娘娘關懷,那我們就先告辭了。”
“回去吧。”薛貴妃溫聲說。
樑琦很不愉快,因爲薛貴妃傲慢的態度,她眼看着蘇家三姐妹跟着回味先後離開了,她也要走,在和薛貴妃客氣了幾句之後,臨走之前,她突然轉過頭,當着薛貴妃的面,對樑敖笑說:
“阿敖,初八和十五都是好日子,要提親可得抓緊,等過了年就沒有好日子了。”
薛貴妃面色一沉。
樑敖看了樑琦一眼,含笑應了一聲。
樑琦滿意地點點頭,意味深長地瞥了薛貴妃一眼,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