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黑,好冷.
哪吒睜開了眼睛,但卻看不到任何一點東西,周圍只有黑暗,無窮無盡的黑暗,以及,冰冷徹骨的寒。
他感覺自己赤身裸體的躺在冰雪中,明明沒有任何的觸感,但就是能夠感受到無盡的寒冷。
明明手腳俱全,但只要動一下,就能夠感受到冰冷堅硬的莫名物質在阻礙自己的動作。
是棺材?
哪吒突然想到了之前,母親帶着他去參加一個葬禮,老人被哭泣的子女們放進了長方的棺材之中,然後放進早已挖好的坑洞,落土掩埋
他很清楚的記得,那些人哭的很傷心。
母親說,這是死亡,意味着從此往後,世間再也沒有了這個人,他從此只在某些人的記憶裡,直到,這些人也都死去。
我也死了嗎?
哪吒心裡想着。
會有人記得我嗎?會有人爲我傷心嗎?
他想的很認真,非常非常認真。
父親?哥哥?
大約是不會記得我吧?
哪吒知道,自己做下的事,在父親和哥哥們眼裡,大約是罪惡滔天。
“入土爲安?!”
入土爲安對我來說,已經是很奢侈了。
母親悲慼的聲音在哪吒的耳邊響起。
那毫不掩飾的恨意,讓哪吒愣神。
“不該如此,不該如此,哪吒他,他也是你我的孩子.”
“你在想什麼?!”
哪吒心裡升起了明悟。
迷濛中,哪吒聽到了父親的聲音。
原來,我的骨與肉,已經還給了父母啊.
被我自己,親自削下來,剔骨還父,削肉還母
“孽障!看看你做的好事!”
母親,不要哭,不要爲了我哭.
哪吒想要說話,但無處不在的冰冷與疼痛告訴他,他現在只是一個幽魂。
可不該是這樣的,至少不該這般無情,父親,我也是你的孩子啊。
“夫君!”
耳畔,依稀有父親那憤怒的吼聲,以及那猙獰的臉。
而自己落到如今的結果,大概也是.罪有應得?
是了,我知道自己爲什麼這麼疼了。
哪吒心裡想着,想要讓自己高興一點。
“他,非我李氏子!”
“懷胎三年,生下來一個怪物,我要斬他,你苦苦阻攔,如今釀成大禍!”
“還要讓他入宗祠?!”
不過,還是要謝謝他,至少肯送我一個棺材,對我來說,這已經是很好的了。
生身之父,待我若仇寇。
“真人說了,只要我兒入了宗祠,享受香火,還有復生之機!”
“夫君!他也是你的骨肉,你怎可如此無情?!”
“不可能!”
“復生?復生之後,讓他繼續爲禍人間嗎?讓他繼續玷污李氏門楣?!”
“還是要讓我李靖再一次陷入那難堪的境地?!”
“還有,你說骨肉?!”
“這個孽障,他當着陳塘關十萬百姓的面,削肉剔骨!早已經不是我的孩子!”
“殷十娘,伱給我看好!他!哪吒!是一個孽障,怪胎!不是你我的孩子!”
哪吒聽到了父親的腳步聲遠去,也聽到了母親壓抑的哭泣。
是了,我不是誰的孩子,我無父無母,不過天地間一孤子而已。
“你是我的孩子!”
溫柔的聲音彷彿在哪吒的心頭盪漾。
“你是我的骨肉!你是爲孃的兒子!”
“既然有法子復生,不管多困難,孃親都會去做。”
“既然你父親不讓你入宗祠,總會有別的辦法。”
那聲音微弱如蒲草,但意志卻堅逾金鐵。
“比如,一座廟。”
“是了!一座廟!”
“一座哪吒廟!”
母親的聲音大了一些,帶着濃濃的希望。
哪吒看到了她。
一個很尋常的婦人,小心翼翼的彎腰,抱起一卷草蓆,更加小心的放在一輛板車上。
那是我?
原來,我連棺材都沒有嗎?
婦人拉着板車,走到了街上。堂堂的總兵夫人,此刻卻釵橫鬟亂,素衣染塵。
她走了很久,但卻沒有走出去多遠。
最終,在陳塘關最邊緣停了下來,那裡有一個荒廢的破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建的,也不知先前供奉的是何人。
婦人卻很高興。
“哪吒,你看,這裡就是你和孃親未來的家,不過不需要多久的,很快,孃親就可以帶着活生生的哪吒回去,到時候,你彎彎腰,給父親道個歉,他會原諒你的,一定會的。”
婦人輕聲唸叨着,尋了一塊尚可的木塊,用簪子笨拙的刻下五個字。
“哪吒之靈位。”
她滿懷希望,將那木牌放在了神龕上。
“嗡!”
似是一個信號,金光從天而降,落在了破廟之上。
不多時,原本衰敗的廟宇變的完整,雖不富麗堂皇,但也乾淨整潔。
草卷內的哪吒遺體也展露出來,一層層的金光蓋住了那血淋淋的身軀。
金光閃爍,化作一尊神像,立在神龕之後。
這般的異象,吸引了許多百姓。
婦人呆呆的看着,眼中綻放出名爲希望的光。
她癱坐在地,泣不成聲。
哪吒看着她,想要上前爲她擦拭淚水,但卻離不開神像。
“我兒.我兒”
婦人雙眸含淚,嘴角卻在笑,她知道,自己的孩子,復生有望。
哪吒也跟着笑了。
但很快,婦人消失了,進香的百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頂盔摜甲,手持寶劍,殺氣騰騰的父親。
“孽障!蠱惑人心,妄行邪法!當斬!”
冰冷的劍鋒眼看就要落在神像上。
“噗嗤.”
孱弱的身軀擋住了這一劍。
“娘子!你做甚!”
婦人緊緊的握着那劍,雙手鮮血淋漓,劍鋒卡在肩膀上,深可見骨。
母親!
哪吒想要說話,想要怒吼,但卻什麼也做不了。
一切都在消失,眼中的世界變成了純粹的黑。
他感覺自己在下墜,下墜,下墜
“啊!!”
哪吒翻身坐起,大汗淋漓,雙目赤紅。
一口一口的喘着粗氣。、
“是夢?”
哪吒喃喃自語,擡手,似是在掐算什麼。
良久,自嘲的一笑。
“因果越發的淡薄了。”
“母親,您已經對我失望了嗎?”
他站起身,走出房間。
院子裡,小糯米正騎着哮天亂竄。
這裡是灌江口二郎神廟小世界,是蟠桃會之後的第三天。
神思昏沉的哪吒回憶着。
自從那天之後,他就一直是這樣,可莫說他這般的仙神,就是修行者,也該神滿不思睡纔對。
但他這幾天卻時不時的就會迎來睏意,非得睡一覺不可。
死猴子說他是近鄉情怯,不知道怎麼面對母親。
但二哥卻說,這是他的“障”,是打破桎梏之前的迷惘。
可哪吒自己不這麼認爲。
他固執的認爲,這是懲罰,是母親對他的懲罰。
哪吒擡起頭,看向西牛賀洲的方向。
“也不知,姜小子做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