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默笙和喬子硯執拗鎖在心裡的那個人,爲什麼偏偏就是程曦?
謝思思曾經以爲程曦與她機遇相同,以爲她們是同一類人。
在喬家,有些人也覺得程曦就是多年前的謝思思。他們懼怕這樣的女人,因爲喬家的男人在愛面前,總顯得很極端。
要麼不愛,一旦愛上便免不了是生死相抵。
多年前,喬御成因擔心喬慕笙愛上謝思思,不惜賭上自己的名聲,用錢包養了她。喬慕笙再純善,再兩耳不聞窗外事,總也會明白,什麼叫做父親的女人。
認識謝思思的那一年,喬慕笙得了世界傑出天文學家的榮譽,逗留在英國足足兩週。
喬御成的三個兒子,喬慕白從商,喬慕然在大學教書,喬慕笙則是空間天文學領域內的專家。
別以爲空間天文學是無用學科,各國趨之若鶩的宇宙飛船,人造文星和火箭,無一例外都屬於這一範疇。而作爲這個行業裡的權威,喬慕笙無疑是名利雙收的。
喬家是殷實巨賈之家,三輩從商,纔不過出了一個喬慕笙。
喬御成對於這個兒子的看重和驕傲,可想而知。
可喬御成這樣精明卓越的人,卻還是不小心算漏了一件事:世事難料。
得獎的那兩週,喬慕笙在英國各大高校奔走做學術講座。20歲出頭的莘莘學子,無論是不是空間天文學專業的,都忍不住跑來見一見這位年華正茂,樣貌驚爲天人又滿腹經綸的華人天文學家。
謝思思聽說喬慕笙要來,特意坐了火車從巴斯去往倫敦。
彼時,喬御成在謝思思身旁安排了一個工人,說是照料她的生活起居,實爲監視。那位工人一再告誡謝思思,聽講座可以,但絕不可以上前與喬慕笙交談。
謝思思很委屈,同樣是人,大家明明身處於同一輪陽光下,爲什麼她卻要活得這樣的卑微。原來《聖經》也是在哄騙世人,所謂的每條生命均屬平等,都是假的。
可她不敢反抗。她的命運,前途以及富庶安定的生活,需要用尊嚴和所謂自由平等來交換。
當然,還包括她內心之中,正在蠢蠢欲動的情感。
她只敢站在大學禮堂的門口處,隔着極遠極遠的距離,望着講臺上,那西裝筆挺,戴着透明框架眼鏡,說話時習慣經常停下來細細思考,再繼續往下說的喬慕笙。
喬慕笙不常笑,臉上表情總是淡淡的,說話不喜歡太過用力,聲音很溫和自然,波瀾不驚,說出來的數據和研究成果從不需要查看文稿,非常的自信篤定。
席間,有風格大膽的女生舉手,詢問他個人問題。
喬慕笙推了推眼鏡,目光擡起從禮堂角落緩緩移過,語調平靜道,“我正與整個宇宙戀愛,我的愛人太浩渺,我來不及考慮自身。”
謝思思忍不住勾脣,這男人分明是個書呆子。
因爲喬慕笙,謝思思發現觀察宇宙星辰原來也是件很浪漫的事。暫留倫敦的那一晚,她趁着工人睡着後,獨自往大學的天文臺觀星。
她真是門外漢,無知無覺就跑來觀星。整個空曠露臺只得謝思思一人瘦弱身影。
半夜,天空還下起了細雨,就在謝思思悵然所失的那一刻,聽到了背後那道平靜聲音,“進來吧。”
她轉身,望着沉默佇立於對面窗前的喬慕笙。
她走進辦公室,見他桌上放着一杯還冉冉冒着熱氣的咖啡和一本極厚的書。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喬慕笙沒有再與她說話,一邊喝咖啡,一邊凝神看着手中的書籍。
照理,謝思思完全可以問他借一把傘。但她捨不得走。
兩人就這樣安靜地坐着,誰也沒有開口說話,窗外風聲很大,雨聲瀝瀝,屋子裡卻很溫暖。
謝思思終於看到他手中翻着的那本書:米蘭昆德拉的《生活在別處》。
咦,原來他也不全是個書呆子。
越心動,越踟躕。
謝思思緩緩垂下眸,對面的那個男人越美好,她便越覺得自己污濁難堪。
她想起那本書中的一段話,輕輕吟哦出聲,“我也同樣清楚,一旦越過那條界線,我就不再是我了,我會變成另外一個人,一個不知什麼樣的人。這種可怕的變化使我膽戰心驚,所以我一直在強烈的失落感中拼命尋求愛情……”
喬慕笙終於慢慢放下手中的書,凝着她,“你已經越過了那條線,情感與理智之間,你一早已經選擇。”
“慕笙。”謝思思走到他面前跪下身,將一張臉埋在他雙腿之間。
喬慕笙伸出手,放在她面前一比,這才發現謝思思這樣瘦小,她的一張臉竟不比自己的手掌大出多少。一直佯裝冷漠的心一下子就化了。
他極輕地嘆了口氣,“我有勇氣去研究那浩渺無邊的宇宙,卻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探究你如此瘦小身體裡的一顆心。”
喬慕笙是內心極少有*的人,他的世界從來很純粹;而謝思思則截然相反,她瘦弱的身體裡住着一個吃人的*之魔。謝思思不僅渴望與愛人之間相濡以沫,亦同樣渴望被衆人簇擁的成就和名利。
她離不開喬慕笙的愛,也離不開喬御成的錢。
到後來,妥協的終究還是喬御成。他曾對喬慕笙這樣說,“我這一生,榮辱驚變皆已一一嘗過,惟獨對你,我只有不斷妥協的份。”
而喬慕笙爲了顧全父親的顏面,到死都只是與謝思思相守相愛,兩人從未有過一紙婚書。
那一年,喬慕笙帶着已經四歲大的喬默笙陪謝思思參加一年一度的時裝週。誰知,他們在人潮川流不息的巴黎盧浮宮門口遭遇到極嚴重的槍劫。喬慕笙爲了保護謝思思母子,身中數槍,送到醫院時已經不治。
當天夜裡,喬御成急飛巴黎。喬御成從不打女人,但那一晚,在醫院走廊中,他親自動的手,生生打落了謝思思的三顆牙。
“我一早警告過你,不要去招惹他!”
“你這樣的女人,根本是依附在慕笙身上極致噁心的蛆蟲,你一點點吞噬他的生命,他曾經是多麼美好平靜的孩子!我早警告過你,只要不是慕笙,你可以找任何人。”
喬御成彼時已經是五十好幾的人,中年痛失最疼愛的一個兒子,一顆心都在滴血。若不是看在謝思思爲喬慕笙育有一個兒子,他必定會令謝思思爲喬慕笙陪葬。
喬慕笙死了,謝思思在心裡爲他築起了一道墳。那座墳上,草木常青,四季天晴,蝴蝶漫天。
可無論那座墳多麼美好,從此以後,喬慕笙終究都只能是常駐於她心中的一抹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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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御成說的對,她這樣被俗世欲壑污染的污濁不堪的人,根本配不上喬慕笙。
所以,後來,她對程曦也說,“我們這樣的人,只能令深愛我們的人受盡磨折。”
謝思思在劉茜和李敏兒母女的幫助下,強行爲程曦注射鎮靜劑。她只要一掙扎反抗,就會被她們注射鎮靜劑。曾經有一度,程曦的兩隻手臂上密密麻麻布滿淤青泛紫的針孔。
程曦在清醒沉淪間,直直地望着謝思思,“你這麼能這麼狠?你還是人嗎?”
“再忍幾天,過幾天你就能夠重獲自由。”謝思思不敢去看程曦蒼白麪頰。所以,在程曦的記憶中,她與自己說話時,總是側頭望着窗外。
喬子硯來接她的前一天,她好不容易衝破層層阻隔,眼看着就要逃出這座人間地獄,卻還是被她們拖了回去。
程曦身體裡的執拗和堅持一旦爆發,三個女人都幾乎無法將她制止住,她從二樓的房間窗戶縱身一躍而下。
幸虧謝思思及時拉住她,情急間,她對程曦低吼道,“到底要怎麼樣,你才肯放棄!非要看着默笙有朝一日爲了你而死嗎?!”
程曦簡直覺得眼前這個女人不可理喻。她的心思已經成魔,認定了程曦會是另外的一個自己,也認定了喬默笙會重蹈他父親的覆轍。
這一屋子的女人都瘋了。謝思思瘋了,劉茜和李敏兒瘋了。
程曦幾乎覺得自己也快要瘋了。
喬子硯出現的那一刻,她定睛望了他許久,驕傲如她,卻不敢問上一句:“喬默笙呢?”
在那年的仲夏,程曦都被罪惡的現實和醜陋的人性重重打了一拳,狠狠開了一槍。
喬子硯抱着懷裡的程曦,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她正被殘酷現實折磨得驚慌恐懼的靈魂。
他親自動手替程曦換下身上那件極其褶皺的睡裙。程曦一點反抗都無,身上只得一條短小的背心和碎花內褲。
她安安靜靜地任由喬子硯爲她換衣服,目光長久地凝於一處。
那雙蒼夷滿目的手臂狠狠刺痛了喬子硯的心,他俯下身,一寸寸,吻過她手臂上的細小針孔。
這樣的時候,他什麼廢話都沒有問,比如,他不會去問程曦,“疼嗎?”一雙手上,佈滿這麼多的針孔,她不知疼了多少次。
他亦沒有問這些針孔是怎麼造成的。
那一天帶着程曦離開的時候,他折斷了謝思思用來畫設計圖的右手,沙發茶几上的一整面玻璃就被他單手抓起砸在謝思思的肩膀上。
謝思思連喚疼都來不及,應該昏倒在地。
劉茜和李敏兒滿臉驚恐地望着他。劉茜聲音顫抖着道,“子硯,這一切都是你父親的意思啊……”
喬子硯冷冷望着她們母女,“他應該給了你們很多錢吧?齊齊去整容肯定夠了。”
他將兩根針管遞到她們手裡,“對着自己的臉戳,戳到我讓你們停爲止。”
見她們遲遲不動,喬子硯對帶來的兩個手下道,“幫幫她們。”
在這兩個女人淒厲的哭嚎聲中,喬子硯命人送來了一碗清粥和幾個小菜。
他舀了一勺清粥喂程曦,“你知道,對於怎麼令你吃東西,我很有經驗。”
程曦極平靜看他一眼,道,“我餓了,想吃刨冰。”
喬子硯一怔,“這碗粥喝完,我陪你去買刨冰。”
程曦從未在喬子硯面前這樣聽話過,她很快喝下那碗滾燙的粥。喬子硯望着她被輕輕燙紅的雙脣,眉心輕擰,“慢一點。”
喝完粥,她起身匆匆跑了出去,連拖鞋都來不及換。偌大的紐約皇后區,她從東端一路走向中央公園。
喬子硯緊緊跟着她,望着她飛揚的長髮在風中彼此纏繞,看着她受了傷的雙腳不時踉蹌。
那熟悉的廣場上,白鴿仍在,陽光依舊明媚。歡聲笑語依舊縈繞在耳。
程曦走到廣場中央,忽然停了下來。
“天天與孩子爭着喂鴿子,你也不嫌羞。”
“小曦,這一生,你註定是我的女孩。”
“演砸了,你還是程曦。我不會因此而少愛你半分。”
“明知道自己腸胃不好,還空腹喝咖啡。程曦,你就是這樣照顧自己的?”
喬子硯慢慢走到她身旁。
那雙令人無法忽視的迷人大眼就這樣直直落在喬子硯臉上,她深深凝着他,問,“喬默笙呢?”
她說完,輕輕垂下眸,又自己回答自己,“他怕是出事了。”
喬子硯望着她的側影,豔陽和塵埃膠着着,在她的身邊慢慢地流轉。這一刻的程曦,看起來不大好。額頭,面頰,手臂甚至那雙用來跳舞的雙腿。渾身是傷。
但經歷了無辜又如此沉重的波折之後,她的雙眸卻依舊清亮淡定。
喬默笙爲什麼不出現,這麼多天,他去了哪裡,做了什麼,她並不需要去問旁人。
隔着盛夏的刺目光影,喬子硯彷彿能夠看到她清瘦的身體裡住着那個面目清潤的男人,他活在程曦的心口靈魂之中。
喬子硯走上前,伸手拉過她,狠狠地將她擁進自己懷中。
彷彿恨不得將自己也嵌進她的身體裡,與她心中的那個人比個你死我活。
頭暈目眩中,程曦慢慢開口,“沒有用的。”
他們用了那麼多辦法,花了那麼多心思,用了那麼多力氣,不過是想要拆散喬默笙和她。
她格外平靜望着喬子硯,“你想盡辦法想要將喬默笙驅逐出我的心。可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不是他佔據了我的心,而是我心甘情願把心捧給了他。”
“我若不死,他若尚活,我們就註定要屬於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