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默笙有一張弧形完美的薄脣。平時不苟言笑時,那張脣看起來顯得很涼薄。
但程曦小時候卻聽奶奶說過:薄脣的人不是無情,他們只是感情比較內斂。因無法確切表達自己的情感,所以常給人寡情涼薄的錯覺。
他這樣忽然笑起來,令程曦一下失了神,導致後來喬默笙與她說去買兩瓶水的時候,她竟完全沒有聽到,自顧自地繼續往前走着。
人潮人散,她漸漸走失在人羣中,回神時才發現不知何時竟然與喬默笙走散了。
忽然心中泛起一絲驚慌。彷彿回到小時候,父母剛剛離婚的那一年,她無助坐在老房子的樓梯口,看父母在街上吵架,淚水不知何時浸溼了臉頰,她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哭泣。因心中的疼痛和不捨太過沉重,令她忽略了其他的一切。
喬默笙個子高,走出便利店四下環顧一圈,然後就看到程曦站在不知名的小巷口,隔着熙攘人潮,她的眸眼之中似有水光浮動。
頭上雖然有燦爛暖陽照着,但整個人看起來卻那樣地憂傷。
喬默笙朝着她輕輕走過去,將手中的水遞到她面前,話語說得很巧妙,“是不是傷口又疼了?”
是,因爲闌尾炎開了刀的傷口慼慼泛疼,所以她纔會眼含淚光。
那樣過去了的委屈和心酸,雖然影響曲折過她的人生,但每個人的成長中都總有傷痛,心在一路跌跌撞撞中會開始慢慢變得堅實可靠。
程曦從他手中接過一瓶水,揚起小臉,望着喬默笙,“謝謝。”
晚上7:30,他們從杭州回到s市。林浩約了幾個公司的重要客人一起吃飯跨年,喬默笙問程曦願不願意一起同去。
她輕輕搖頭,誠實道,“我更想回家陪爺爺奶奶。”
喬默笙不勉強她,一直將她送到老房子樓下,才令司機開車去飯店。
城中的聽鬆樓中,林浩訂下了最大的包間,請了滿滿一桌,都是他們公司的大客戶。
除了幾個男人之外,還有衣着考究,妝容精美的李敏兒。不得不承認,她在娛樂圈混了兩三年,人情世故,說話做人都很有分寸,再加上樣貌生得美,哄得在場的衆位男士都很開心。
觥籌交錯間,氣氛很是熱鬧。
8:00過後,喬默笙才走進來,與衆人寒暄過,他環視一圈,只有李敏兒身邊的位置還是空着的。
他走過去坐下,李敏兒替他杯中倒滿酒,臉上笑容美麗溫柔。
她那笑容,令人不由自主浮想聯翩。酒過三巡,包間中氣氛漸漸熱絡起來。有位姓嚴的男士開口問喬默笙,“喬先生,這敏兒小姐看起來與您關係匪淺啊。”
喬默笙輕抿着酒,並沒有打算去回答他的問題。一旁的林浩於是開口解釋道,“敏兒是他堂妹的朋友。”
嚴先生於是又道,“郎才女貌,我還以爲只有電影裡纔看得到,原來現實裡也有。”
李敏兒聽了笑起來,起身主動給他倒酒,顯然覺得他的話很受用。
無疑,李敏兒是八面玲瓏的。林浩也是思慮到了這一點,所以之前李敏兒請他帶她一起來的時候,林浩纔沒有拒絕。
喬默笙坐在一羣人中間,偶爾與人說上幾句,只要他開口說話,李敏兒就會靜下來,認真聽他說得一字一句。
他向來話少,有人問他,他纔會斟酌着去答。
喬默笙的聲音有種令人不由自主想要認真傾聽的魅力,優雅低沉。李敏兒偶爾側頭凝着他,會輕輕失神。
有人問:“喬先生,您造了這麼多風格各異的建築,有沒有替您自己造過一間房子?”
喬默笙擡眸,看着他,“沒有。”
“爲什麼?”
他沉默,腦海中不知爲何想起程曦清淺笑顏,還有那間沐浴在陽光中,不時有船聲隆隆的運河老房子。
時年24歲的喬默笙,在外人眼中是個被無數光環照着的幸運兒。他喬家的長孫,學識一流,專業人士,收入可觀,受人尊重。
但他從未在任何一處地方感受過所謂家的溫暖。
在他的生命中,亦還不曾有過一個人,可以令他想要爲她親手建造一座屋宅的衝動。
他擡眸,看向對方,輕語道,“我不缺房子。”
衆人聞言,笑起來。一點沒有錯,喬默笙怎麼會缺房子住。
吃過晚飯,已經將近晚上9:30,城中歲末倒數的氣氛漸漸濃郁,街上擠滿了很多人。
林浩於是建議道,“晚上我們不如去運河五號倒數跨年。”
衆人紛紛答應。這樣的日子,誰願意早早回家,隔着玻璃窗戶感受跨年氣氛?自然是越熱鬧越好的。
十幾個人開了三輛車。林浩和另外一位同事各開一輛,喬默笙有司機,載了李敏兒和另外兩個客戶。
車廂裡,有一陣淺淡薄荷香。李敏兒不知爲何敏感起來,“咦,這陣薄荷味好熟悉。”
喬默笙輕輕勾脣,屬於女孩清冽的氣息傳進鼻翼,令他忽然就放鬆了下來,柔軟溫情漸漸瀰漫眉宇之間。
程曦彷彿是他單調乏味世界之中的唯一色彩,只要周遭出現一絲關於她的蛛絲馬跡,都會令喬默笙的心境一下子發生變化。
除了喜歡和心動,就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清楚,心緒被一個女孩如此輕易地影響着,究竟是因爲什麼。
跨年之夜,交通擁堵。一羣人用了將近一個小時才抵達運河五號。大夥陸續走進去,發現裡面已經坐了很多客人,臺上有樂隊在表演。
林浩帶着衆人去了他和喬默笙的專用玻璃房,轉身間,他看到對角處的熟悉聲音,拉住喬默笙,“那不是上次那個醉酒女生?”
喬默笙順着他的手望去,果然是程曦。她這次身邊有女伴,兩人坐在舞臺下方的吧檯處,一邊喝着酒一邊聊天。
程曦望了眼臺上拿着吉他唱歌的伊楠,轉眸瞪一眼身邊的好友殷佳佳,“你就禍害我吧。”
殷佳佳一臉無辜,“我也沒說伊楠不在啊。小曦,現在是人家向你告白被拒絕,你有什麼好怕的。”
程曦沒好氣,“對,全世界就你殷大小姐最大膽,什麼都不怕。”
“那是。”殷佳佳大言不慚,“要我說,伊楠也不錯啊。你要不再考慮考慮?”
程曦簡直懶得理她,這世上不錯的男性多了去了,難道她還能一個個都考慮一下不成?
感情這回事,沒有就是沒有,裝也裝不出來。
喬默笙走進玻璃房,在沙發處坐下來,目光若有似無落在程曦身上。
周圍的人正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笑着。李敏兒有時問他問題,他亦不再回,表情淺淡極了。
李敏兒見狀,臉上的笑容漸漸僵住,起身走到門外。一整個晚上,他說得話不足十句,目光從來不在她臉上停留超過10秒,那淡薄的目光簡直像刀,一下下劃在李敏兒心間。
那無言的忽視,簡直被任何嚴詞激語更令她感到屈辱。因爲那代表她李敏兒在喬默笙心中,簡直什麼都不是,連一個渺小的黑影都無法印進他眸中。
這時,手袋中電話突然響起,是劉茜,“敏兒,你確定找的人可靠嗎?”
李敏兒慢慢站直身體,立在寒風之中,頭頂上那盞路燈照得她精緻的臉龐竟有些陰寒。
她答,“當然。那些都是我們劇組的武打替身。”
“好。”那一頭,劉茜匆匆掛斷電話。
李敏兒望着不遠處矗立在夜色中的石拱橋,勾脣冷笑,轉身重新走進酒吧之中。
運河五號內,沈磊和伊楠此刻已經唱完所有曲目,走下臺。沈磊直接就着殷佳佳的酒杯猛灌了一大口啤酒。
伊楠走下來,沉默坐在程曦身旁,點了杯啤酒,大口喝着。
“程曦。”忽然,他輕輕開口喚起她的名字。
程曦轉眸,神色平靜地望着伊楠。
伊楠看着她清淺的眸。她從來不知道,第一次在學校開學典禮上見到這個女孩,他就已經被她眼眸中與實際年齡不同的那份淡然深深吸引。
盈盈水光,灼灼其華。她不知道,她在他眼中,究竟有多迷人。哪怕一顆心因她沉淪受傷,伊楠卻依舊因爲那雙眸眼,心甘情願爲了她而交付出自己的所有喜悲。
“今天是歲末,你也上臺唱一首歌,送給我,作爲我們之間的道別,可以嗎?”
程曦沒想到伊楠竟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她沉默一陣,終究還是答應了,起身走上臺。溫暖的舞臺燈光下,她一張小臉泛着迷人光澤,眸光盈盈。很快,她張開脣,輕輕唱起來,
“人生總是風風雨雨,人海茫茫總是毫無頭緒,早已忘了爲何相依相聚,漂泊的路也忘了恐懼……來來去去,有太多害怕猶豫;走走留留,有太多斷斷續續……”
程曦的聲音甜美中藏着幾許磁性,有一種別樣的滄桑憂傷。令原本還有些嘈雜的酒吧中頓時靜了下來。衆人紛紛將目光投向舞臺中央的妙齡少女。
伊楠望着他心愛的女孩,她竟連歌都唱得這樣的迷人動聽。他垂眸,原本想要自救的一顆心反而不由自主沉淪地越發地深……
他無言聽着,眼眸卻在程曦的每一個轉調輕吟間漸漸溼潤。心被劃開大大的一道痕,他知道,此生再無法治癒。
不遠處,喬默笙隔着玻璃,凝着臺上專注唱着歌的女孩。她臉上有淺淡憂傷,令他很想要親手爲她撫平。
迷離燈火下,他看到程曦白皙脖頸猶如血玉,隱隱泛着一種奇異光芒,撩動着他一向平靜的心絃,令他忽覺心跳失常,血液逆流。
緩緩閉上眸,他輕靠在沙發上,平穩着呼吸。
若不是親身經歷,他如何能夠相信,這木槿般氣質乾淨的女孩,竟是他喬默笙的半生中,唯一無法預料的難以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