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有時很奇妙。
如果不是因爲遇到程曦,喬默笙恐怕這一生都不會有興趣去了解芭蕾舞這個行業。但自從2005年之後,他因爲程曦,漸漸觸及這個幾乎與建築業完全無關的行業。
清晨4:45,程曦通常會在5:00準時醒來。喬默笙的睡眠則比她更少,這個時候,他已經煮好一壺咖啡,在電腦前瀏覽資料。
十五分鐘後,主臥的洗手間內果然響起水流聲。
5:30,她已經換好衣服走進來,問他道,“晚上的演出,你會來嗎?”
喬默笙輕輕擡頭,“你希望我來嗎?”
程曦道,“來了也別出現,看見你我估計會更緊張。”她說完,也不給喬默笙機會開口反對,就已經拿起他面前的咖啡一飲而盡。
望着他眼中的輕微責備,她吐吐舌,落荒而逃。
望着女孩迅速逃跑的背影,喬默笙輕輕勾脣,然後開始專注投入工作。
晚上6:30,喬默笙着一身半正式的深色西裝,出現在紐約城市芭蕾舞團的大門口。
門外貼滿了《天鵝湖》的海報,程曦和另外一位白人舞者各佔海報的一半。海報上,程曦穿一件黑色芭蕾舞服,眼眸犀利,神情冷漠,頭輕昂,看起來竟有幾分喬默笙從未曾見過的妖冶。
隨着衆人一起走進演出大廳,偌大而高遠的華麗舞臺,兩邊安裝了兩個與幕布同高的電子熒幕,因演出還未開始,此刻正播放着幾位主演平時練功的片段。
這個舞臺無疑是豪華而炫彩的,但喬默笙很清楚,爲了這個舞臺,程曦默默付出了多少努力和汗水。
整出舞劇分爲四部分,程曦作爲搶奪愛情的邪惡黑天鵝,出場的時候總是伴隨着恐怖,悲傷和沉重。
喬默笙的雙眸,始終不曾旁落,由開始到結束,都只是深深落在那黑色的迷人身影上。目光錯綜繁複。
他或許未必知道,程曦的心思。
候場的時候,她輕輕閉上眼,聽着那舒緩中帶着無限悲傷的音樂,腦海中不知爲何竟泛起喬子硯的身影。
她嚇了一跳,倏爾睜開眸,舞蹈助理這時跑過來催她出場。
黑天鵝與白天鵝同時愛上王子。她卻永遠只能站在白天鵝的身後,肢體神情間寫滿了失落和憂傷。到後來她因愛成魔,但在毀滅別人的時候,黑天鵝又何嘗不是在摧毀自己的信仰和生命。
程曦跳着跳着,總忍不住淚盈於睫,一張巴掌大的美麗容顏上寫滿了愛與恨,疼痛與糾結,快樂與掙扎。舞姿精湛迷人,四肢和一雙大眼都彷彿會說話。令人不禁爲之動容。
愛而不得,可是她卻是那樣的迷人妖嬈。觀衆紛紛爲這位美麗的黑天鵝感到不值和惋惜。
第一幕結束的時候,臺下已經有人在輕喚黑天鵝,源源不斷的掌聲傳進後臺。
許多同事笑着走過來與程曦道賀。她什麼都未說,獨自一人坐在鏡子前,平穩着紊亂的呼吸。
後來,連埃米愛德華也走過來稱讚她。他說,“你會是城市舞團新一季的舞蹈皇后。”
這話一出,周邊的許多女舞者臉上都紛紛變了色。
一個半小時後,整場演出正式結束的時候,幾乎所有觀衆的安可和喝彩聲都是因爲今晚這位格外出彩的黑天鵝。
喬默笙立在衆人中間,目光含着無限溫柔和清淺的驕傲。這一刻的程曦,能夠令人極容易地爲之折服甚至瘋狂。
她天生屬於舞臺。
臺後,出演白天鵝的安吉麗娜臉上有明顯的不悅。身爲這臺舞劇的第一主跳,她的光芒卻被程曦完全蓋住。
衆人卸妝時,她冷冷道,“有後臺的果然不同,上位都比旁人快了數倍。現在的黑髮女已不比過去,她們比我們還豁得出去。賣身賣肉,什麼做不出來?”
程曦沉默,不與她爭執。
一旁又有人道,“多說無益,沒聽埃米說嗎,他們的關係早已半公開了。”
程曦倏爾轉眸,淡淡望向那女子,“說清楚,我和埃米有什麼關係?”
那女孩看她一眼,冷哼,“當然是男女關係。這舞團上下誰不知道你是埃米的女人。”
“在紐約,憑你這句話,我已經可以告你誹謗。”
安吉麗娜倏爾站起身走到程曦面前,下巴擡得極高,看着她,“敢做難道還怕別人說?”
程曦望着她,將她拉到換衣間,然後從手機中翻出一段視頻,“真正與舞團裡的人有染的,只怕不是我。”
安吉麗娜定睛一看,面色瞬間突變,那正是她與副團長傑克遜某一晚在後臺偷情的一幕。
“你怎麼……”
程曦微笑看着她,“我們中國人有句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
安吉麗娜蹙眉看着她,“你想怎麼樣?”
“我只是想好好在這裡跳舞。只要你不與我爲難,我保證會替你守口如瓶。”
“我爲什麼要爲難你?”
程曦臉上表情沒有太多變化,“我與埃米的傳言難道不是由你口中傳出?你大概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吧?還需要我再繼續往下說嗎?”
安吉麗娜輕哼,“就算沒有我,總會有別人。”
“那是我的事。”
安吉麗娜望着這東方女孩淡然神色,忽然輕聲道,“原來我們都小瞧了你。你來舞團這麼久,從不與人爭執。”
程曦微笑,“所以你們輕視我,想令我主動知難而退。”她望着安吉麗娜,“不如我把那句話還給你:就算今天上位的不是我,也總會是別人。”
她說完,轉身走了出去,卻不想在門口撞上了埃米愛德華。
他今天盛裝打扮過,笑吟吟望着程曦,“美麗的黑天鵝,不知我是否有榮幸請你喝一杯?”
程曦勾脣,“抱歉,我不想令團裡的謠言坐實。”
埃米輕輕眯眸,輕聲警告道,“知道嗎?這裡的舞者,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怕得罪我。”
程曦靜靜凝着他,恍悟,“原來舞團裡越傳越烈的謠言都得到了你默許。”
埃米聳聳肩,走近她,“你的確迷人,我從沒否認過自己對你的興趣。”
“抱歉,可是我對你沒有興趣。”程曦格外直接。
埃米不怒,卻反而笑起來,望着程曦的目光中有幾縷精光,“你知道嗎?你像拉斐爾筆下的絕世名畫,初見已經足以令旁人驚豔,再相處多一些,便會令人忍不住爲你深深着迷。”
“我可以捧你,亦可以毀你。”
程曦微笑,“埃米先生,我雖然不夠優秀,但也不至於妄自菲薄。難道你當初招我入團,就是爲了得到我,而與我的舞姿和技術全無關係?今晚之後,你再想辭退我,只怕已經不易。”
她說完,取了包轉身走出後臺。
朱利安正在門口,見到她便迎上來,“嘿,程曦,你成功了。”
程曦忽然感覺到今晚絕對是個黃道吉日。她衝着朱利安微笑,“謝謝你,朋友。”
朱利安望着她略帶疲倦的臉龐,忽然伸出自己的大手,“是否亞洲女人都像你這樣?小小的臉,小小的脣。”
他輕輕微笑,又道,“在後臺一定受了委屈吧?大舞團就是這樣,無窮無盡的人際糾紛。”
他話語中有極明顯的失落,程曦動容,她走上前,主動握住他黝黑大手,“別泄氣,屬於你的那天遲早會來。”
朱利安望着這瓷娃娃般的迷人女子,心中極感動,他對程曦道,“你要小心。知道不久前被毒死的那個女孩嗎?她曾經連續一年都是舞團壓軸舞劇的女主演,埃米那時不知道多愛她。”
程曦感激,“謝謝你,朱利安。我會保護好自己。”
朱利安望着眼前這位真正不會歧視自己的同事,真誠地揚起一雙厚厚的大嘴,伸手忽然抱住她,“可愛的支那女!”
誰知他還沒抱住幾秒,程曦已經被人從他懷中搶走。他擡眸,望着眼前這風度絕佳,身高也不輸於自己的陌生亞裔男人,“你是誰?”
程曦則一臉驚喜,望着眼前面色從容的喬默笙,“什麼時候來的?”
“很早。”他牽住程曦的手,朝着朱利安輕輕點頭示意,便帶着程曦走出了音樂廳。
朱利安望着他們牽手離開,一向平淡如水的程曦站在那男人面前溫柔淺笑猶如一朵開得格外迷人的玫瑰。他輕輕揚眉,吹起口哨道,原來這男人才是程曦的mr。right。
公寓離舞團很近,喬默笙牽着她一路慢慢走回去。
“累嗎?”他轉眸望着她素潔側臉。
程曦輕輕搖頭,笑着道,“你一直有看我演出嗎?我剛纔舞鞋差點掉了,幸虧已經臨近退場,沒出糗。”
“我知道,還差點被舞臺旁的電線絆倒。”讓他看了只覺心驚膽戰。
程曦不敢置信,“這你都看到?”
喬默笙看她一眼,“我眼睛一向很好。”他沒有說出口的是,他看看到程曦上臺的那一刻,耀眼燈光下,她不小心粘連在眼角處的一抹水光。
望着她在舞臺上被愛而傷,絕望倒地的那一幕,喬默笙已經明白,她今晚所有的情緒起伏,都是因爲想到了那另外一個人。
說完全不介意,自然是假的。
但他是喬默笙。掩藏悲喜,遮蓋情緒,是他多年來被無情歲月一點點磨練出來的拿手好戲。
如果在這一刻將所有的真實情緒全部宣之於口,那等於是在兩人一點點建立起來的彼此依賴再逐漸摧毀。
喬默笙自然沒有這樣蠢。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程曦的身心都是屬於自己的。他絕無可能把她拱手推出去。
第二天,程曦一回到舞團就被埃米堵了個正着,他微笑看着她,“今晚舞團在長島酒店有慶功會,你是主角。”
“可以不去嗎?”
埃米挑眉,“你覺得呢?”
程曦垂下眸,“知道了。”
她走近自己的單獨休息室給喬默笙打電話。
他簡單叮囑,“不許喝酒。不許飲咖啡。九點整我準時來接你。”
聽着他霸道卻簡潔的話,程曦心卻覺得很暖,無法抑制地輕輕揚起脣,“霸道。”
下午五時許,有人來爲她送晚禮服,是一件純白色的紗質短禮服,背後半開設計。
程曦換好衣服走出休息室的時候,埃米和其他人已經陸續在舞團門口等。埃米看到程曦,微笑迎上來,主動伸出自己的手,“今晚,我們是搭檔。”
程曦有短暫猶豫。身旁的衆人目光復雜又曖昧,令人不悅,但當着衆人的面,她又怎麼可能拒絕埃米。
她深吸口氣,將手伸進他臂彎間,坐上了車。
長島酒店的宴會廳裡極爲熱鬧,埃米帶着她與許多舞團的高層管理人士打招呼。到這一刻,程曦才終於相信,她已經出名。
這裡的每個人,幾乎見到她就已經可以叫出她的名字。
殊不知,在她看不到的室外長廊裡,安吉麗娜無限嫉恨地望着程曦,對身旁的傑克遜道,“她手中有你與我偷情罪證,如果被你太太知道與你提出離婚,你知道每年要支付她多少贍養費吧?”
傑克遜是位大約五十歲上下的男人,頭髮已經半白,但因爲保養的極好,身姿依舊很挺拔。他順着安吉麗娜的目光望向宴會廳裡的白衣亞裔女子,她穿了件露背裝,亭亭玉立,氣質上佳,令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她幾眼。
他輕抿了一口手中香檳,“我太太未必不知道我有其她女人。”
安吉麗娜冷哼,“那死掉的妮娜呢?”
傑克遜倏爾轉眸,一雙深邃寶石綠的眼眸中有懾人危光。安吉麗娜嚇了一跳,隨即便換了方式。
她笑着輕輕偎進他懷裡,“解決了這支那女,我們纔可以繼續開心啊,你說呢?”她說着,手緩緩伸進傑克遜貼身衣物裡,慢慢地遊走着。
傑克遜的面色瞬間隱忍,口中發出輕微呻吟。他狠狠吻上安吉麗娜鮮豔紅脣,“你說什麼,便是什麼。”
安吉麗娜妖嬈勾脣,在他耳邊肉聲道,“我有個辦法,可以令她和埃米一起滾出舞團,還能順便替你我做替罪羊。”
傑克遜將她壓在牆角,“完美。”
這時,程曦並不知道自己已經開始被人算計。她正在長形餐桌前挑着東西吃。
埃米這時走過來,伸出手,“可有榮幸請你跳舞?”
程曦看了下時間,8:30。她放下手中餐盤,輕輕頷首,“當然。”
埃米靜靜凝着她,“你知道你自己多美嗎?尤其是昨晚那場演出,你令所有的人爲你瘋狂。”
他濃郁的個人氣息不停縈繞在程曦鼻尖,令她有輕微的不適。她勉強的微笑,“埃米,我已經有親密男友。我們不可能。”
埃米不在意地笑,“我亦曾經有過許多女友,那又如何?”
程曦不再回答他什麼,耐着性子跳完一支舞,還沒等埃米再開口,她已經道,“抱歉,我去下洗手間。”
重新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埃米已經在與另外一個妙齡女子*。程曦鬆了口氣,走到角落的空位上坐下。
安吉麗娜這時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將手中的一杯威士忌放到她面前,“昨天是我無禮,喝完這杯酒,我們正式和解,怎麼樣?”
程曦微笑望着她,“沒有這樣嚴重。”
安吉麗娜,“那就喝掉這杯酒。”
“我不會喝酒。”
安吉麗娜面色一沉,“你不喝,是打算以後繼續用手中的那段視頻威脅我?”
程曦聞言,輕嘆口氣,“好吧。”她拿起桌上的那杯威士忌,喝了下去。
安吉麗娜這才笑起來,又與程曦坐着說了好一陣話。
8:50,程曦忽然覺得心跳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擡眸,四周的一切變得晃動流離,內心彷彿有個極小的聲音在不停與她說,“開心,好開心……”
她勾脣,呵呵笑起來,面頰紅潤妖嬈。
站起身走進舞池,抓起人就開始跳起來。埃米愛德華望着突然衝出來的程曦,在看到她血絲漸漸涌起的雙眸時已經明白過來,不由蹙眉道,“該死!你吃‘糖’了?”
他拖着她匆匆走出舞池。但此刻藥效已經在程曦體內發生作用,她的精神極度亢奮,腦子產生了幻覺,她捧着埃米的頭湊上去,“默笙……”
這脫口而出的一句稱呼,如傾如訴,格外動聽。埃米眯眸望着她,心思一動。拉着她走出宴會廳直接去了酒店前臺,“給我一間套房。”
“你要帶我的女朋友去哪裡?”8:57分,喬默笙一走進長島酒店的大廳就看到這歐洲面孔的男人擁着程曦在前臺開房間。
他上前將程曦拉回自己懷裡。埃米瞪着喬默笙,“你是誰?”
“喬默笙,記住我的名字。”喬默笙說完,徑直抱起懷裡不安分的人兒,大邁步走出了酒店大門。
“默笙……”車子裡,她頭枕在他懷裡,不停地蹭來蹭去,極度的不安分。
想着她曾經這樣短暫地靠在其他男人的懷中,一股無名火就這樣不受控制地涌上心間。
他將她拉開,語氣極爲不善,“程曦,你給我坐好!”
情緒正處於亢奮之中的程曦聽到他低沉怒吼,有短暫的清新,“默笙,喬默笙,你不要兇我……”聲音纏綿,如泣如訴。
卻反而令喬默笙更生氣。一刻鐘後,抱着她進了公寓直奔浴室,冰涼的淋浴水毫不憐惜地澆在她頭上,凍得女孩頓時一個激靈,藥效也醒了一半。
喬默笙這才走過去替她脫衣服,調了合適的水溫,讓她洗澡。
程曦乖乖地坐在浴室裡,心裡亦十分後悔無措,“默笙,這次是我太錯。”
喬默笙沒有什麼表情地看她一眼,“爲什麼會被下藥?”
程曦垂眸,聲音極輕,“有個同事給我一杯酒,說與我喝酒,一定要我喝。”
“所以你就蠢得上了當?還差點被帶着去開房?”
“我看過時間,當時已經快要九點……”她垂眸,腦袋依舊渾濁很興奮,但在喬默笙面前,卻很老實。
“程曦,如果再有下次,我即刻帶你回國。”
她咬着脣,望着他這一刻從未有過的怒意,“我真的知道錯了。”
她搖搖頭,強壓着體內源源不斷想要衝出來的興奮,身體貼上他寬厚胸膛,“你原諒我吧。”
喬默笙的手觸碰到她光滑而微微有些發燙的背脊,他的自制力幾乎頓時清零,聲音嘶啞的厲害,卻強忍着轉身,“穿上衣服,今晚自己睡。”
總要令這不聽話的女孩受點教訓。他如果今晚沒有及時趕到,後果會如何?
喬默笙簡直不敢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