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香織

幻境消失了,幾人這纔看清所謂實驗室的真實面貌。

不再同剛纔所見的那樣人多物雜,雖然地點並未改變,可景物卻完全不同了。

沒有人,桌子上落滿了灰塵,窗臺邊也掛滿了紛亂的蛛網,許多玻璃的器皿打碎了散落在地面,留下一灘灘乾涸的顏色怪異的污痕。

陰氣從角落裡擴散出來,一點一滴的瀰漫了整個房間,由濃到淡層次分明。

“貝奇!原來你在這裡!”海棠愛首先發出的驚喜的呼喊。

“嗚嘰?”細微的啾鳴聲從地上傳來。

也許是因爲尋找太久自己也乏了的緣故,海棠愛終於肯放過真田,一下子跳了過去……雖然馬上又被什麼透明的東西彈了回來。

……結界嗎?幸村一挑眉,定睛看去,那塊地方空間的確有些不自然的感覺,彷彿有一道道粼粼的水波在空氣裡遊動般。

“那個就是……幽靈啊。”秀一輕輕嘆了口氣,含着一些悲憫的。

牆角擱着個軟墊,應該是很舊的東西,所以面上都有些磨損了。墊子上坐着個小女孩,頭靠着後面的牆,膝蓋併攏,小小的手臂環着自己的身體,好像很冷的樣子。

她的身子是半透明的,臉色忽明忽滅,還有無法遮掩的氣息……這一切都顯示着她的身份。還有一股青色的煙霧纏在她的周身,這個,就是她滯留不去的執念了吧。而伏在她腳邊那個雪白的僅有尺長的毛球……正瞪大圓溜溜黑眼看着海棠愛的,大概就是貝奇了。

“貝奇,過來,你這樣一聲不響地跑掉,master很擔心呦。”海棠愛以手叉腰,大大彎腰低頭,隔着結界與毛球對視。

貝奇無辜地眨眨眼:“嗚嘰?”然後往後面縮一縮,又趴到小女孩的腳邊去了,蹭着她的小腿,一動不動。

“哼,我不管你了!”海棠愛大聲說道,“你自己回去跟master解釋吧!”

貝奇擡起兩隻小爪子抱住頭,不理不睬。

幸村丟給真田一個眼色,示意他看住海棠愛,不要做出什麼不妥當的行爲,真田點頭,拽住海棠愛的領子很乾脆地將其拖後,順手捂住他的嘴。

排除了干擾,幸村開始仔細地觀察結界的外觀,秀一對這方面並不在行,便沒有走過去,只退後一步讓開路。

小女孩的表情很安詳,就像是睡着了一樣,看着她小小胸膛微微的起伏,彷彿還能聽到她細細的呼吸聲似的。

幽靈是死物,沒有呼吸的,幸村知道,秀一也知道。

結界如同流水,在她的身邊細細地遊動。

這個幽靈看起來成型的時間並不久,但做出的結界卻如此靈動,還有漫天的陰氣多得也很不正常……消耗了太多能量了。這樣下去,靈體的力量會完全流失……不用靈術師做什麼,自己就會魂飛魄散了。

支撐了這麼久,那個小傢伙的力量也是不容忽視的吧。幸村瞥眼過去,他看到了,從毛球線團似的尾巴中冒出的絲絲縷縷的妖氣,緩緩地融入幽靈小女孩的身體。只不過,貝奇的妖氣本來也少,這樣下去好不容易纔產生的一點靈智也會散掉,最後變成普通的動物……要想再次開啓靈智,將會更加困難。

“要化解幽靈的執念,就要首先挑起她生前的記憶,尤其對於這樣的地縛靈而言,如果想不起來,就只能抱着等待的念頭長此停留,終有一天會被掙脫不出的夢障所惑,變成不能控制自己的惡靈,那個時候,就只有消滅一途了。”幸村冷靜地說,而這個更慘,連變成惡靈掙扎求生的機會都沒有,不盡快進入靈界,就只有“死”路一條。

“做點什麼吧,幸村君。”秀一閉閉眼,即使他對幽靈並不甚瞭解,也能看出來,無論是小女孩也好,貝奇也罷……兩個人,都快要接近極限了。

幸村這次沒有調侃秀一,反而表情漸漸地嚴肅起來:“我明白的。”

“若是在黑暗中游蕩的記憶,則歷經歲月覺醒復甦吧!”他念道,右臂打出符紙,符紙燃起,火灰飛散,掉落結界之上。

結界的阻礙消失了,而那小女孩也身上也落滿了符紙的灰燼,滲入她的身體。

接着,是一幕幕宛如真實的圖景。

“香織,乖乖的在這裡等着哦,媽媽工作完了就過來接你,嗯?”溫柔的臉和聲音,女人撫摸小女孩的頭,讓她坐在自己實驗室的角落,用一個軟軟的墊子,讓她能夠更舒服一些。

“好的,媽媽。”小女孩乖巧地點頭,安安靜靜地等待。

女人很忙、很忙……

一個小時過去、三個小時過去、五個小時過去……天黑了。

小女孩一直沒有移動。

“媽媽爲什麼還不來呢?”

“好餓啊……肚子也很痛。”

“不過,不能離開,媽媽說了,要等她的……嗯,我要等着媽媽。”

又是幾個小時過去……

畫面中的小女孩捂住自己的胸口,臉色蒼白,大顆大顆的汗珠滾滾而下,她咬住嘴脣,伸出手,想要說話,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好痛……好悶,誰來救救我?”

“媽媽,媽媽爲什麼還不來接我呢?”

“香織好痛……真的好痛!”

秀一的瞳孔驀地一縮,這種反應……是心臟病突發了吧。

幸村的臉色,也同樣的凝重。

“救救我……”她在無聲地吶喊。

她的前面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匆匆來去,可是,沒人低下頭,去注意她的存在。

“救救我……媽媽,香織很痛……救救我!”

小女孩伸出手……胳膊不夠長,她夠不到任何人,哪怕是褲腳。

最後的最後,聲如蚊蚋,終於沒了呼吸。

只有記憶深處一遍一遍播放着她的哀鳴。

“媽媽……救救我……我在等你……”

“媽媽……香織在等你……”

回憶重現的時候,小女孩香織的臉上,再次流露出痛苦的神情,讓人憐惜,也讓人心疼。

幸村斂眸,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是……這樣的啊。”然後微微地苦笑,“雖然不能體會這種感覺,但是,我該送你走了。”

“我知道的,我知道這種感覺。”秀一垂目,碧綠的眸子裡一絲水光飛快閃過。

這種一邊等待一邊絕望着的心情,沒人比我更能明白,在一片黑暗中想要見到光明,想要用自己的聲音說話,想要用手去撫摸親人的臉,想親口去呼喚……而最終什麼也做不到,身體不能憑藉自己的意識行動,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看着,而無法做出任何改變。還有那種幾乎就要消失的預感……那麼沉重的思念差一點就無法寄託出去的悲哀。這個小幽靈勾起了那麼久遠以前的回憶,那段十四年來亦真亦幻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