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番外:完整

仁王是一隻影妖, 從出生那天起他就有所覺悟。

作爲這麼一個族羣中的一員,他沒有實體,只有虛幻的影子, 靠着不斷模仿人類而短暫地凝聚出人形, 直到能夠清晰地具現化五官, 纔有走出家門的資格。

是的, 從妖怪的故鄉——魔界的通道被封住以後, 留在人界的妖怪們禁不住靈術師們的捕殺,而人類的靈術師也損失慘重……於是雙方做出了儘量保持平衡的承諾。

影妖也是這些妖怪們其中的一種,他們混跡於人羣, 用凝實而虛假的軀體面對人類,真正的本體卻隱藏在身後的影子之中, 一年年變幻, 人類的一生完結, 他們就會換上另一副皮囊,重新生存。直到精氣消散, 徹底消散於天地之間。

仁王在他的家族中是很年輕的,比起那些活了幾百年還沒被除掉的老前輩,他僅僅只有十多歲的年紀,然而他的資質非比尋常,早在幾年前就已經選擇了最近六十年想要使用的容貌。

本來想就這麼懶懶散散地混日子算了, 可一切都在他學着人類進入中學學習以後, 發生了他意料之外的改變。

仁王的美學就是, 在距離巢穴最近的地方找到看起來最順眼的入學, 所以, 他很自然地進入了神奈川中歷史最悠久的學校——立海大附屬中學。

才第一天,他就被人認出了身份。

“仁王同學, 有人找你哦!”仁王正趴在桌上睡覺的時候,少女略帶羞澀的嗓音將他喚醒,他擡頭,看到鄰座臉上可疑的紅暈。

“……誰啊?”他問道。

“一個很好看的男孩子。”少女的臉更紅了,她指了一下門口,捂着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哈啊?”仁王有點無語,他抓了抓頭髮,走出門去,“到底是什麼人……啊。”他呆住了,不知道該留在這裡,還是該馬上逃跑。

相貌秀美的少年安靜地靠在走廊的窗邊,面上掛着柔和的笑容,清風撩起他藍紫色的頭髮,在耳邊輕盈地飄飛……這本來應該是一副相當美麗的畫面,可仁王此刻的心裡,只有震撼和恐懼。

這是一個靈術師,從他刻意流露的靈光看來,實力絕對在自己之上!

他腳步一頓,影子中的本體不規則地扭曲着……他想要滲入人類的影子中逃走。

“結。”平靜的語氣念出的言靈。

仁王發現自己沒辦法調動妖力,左回頭,雙目緊閉的結界師倚着牆壁,雖然沒有看着自己,氣機卻將自己鎖得緊緊。

還有另一道殺意,他看向右邊——渾身釋放劍氣的男人面色嚴肅,他的身份呼之欲出,正是某些高段靈術師身邊守護的掌劍者。

現在可以說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仁王覺得,自己真的很倒黴。

“你們想幹嘛?”他聳聳肩,這三個人任何一個他都打不過,所以只有認命。

“不用緊張。”秀美的少年嗓音也是相匹配的輕柔動聽,“不知道仁王君你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網球部呢?我是部長幸村精市,旁邊這位是副部長真田弦一郎。”他手指點點掌劍者,“這一個是我們部裡類似於軍師的存在,柳蓮二。”又指一指結界師。

……網球部?

仁王不知道對方葫蘆裡面賣的什麼藥,不過……“我有反抗的餘地嗎?”他心裡這樣想着,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說道,“好啊,我很榮幸。”

自稱“幸村精市”的靈術師笑容更明媚了幾分:“那麼,現在就跟我去填入部申請吧。”

接下來的日子比仁王想象得簡單,那位靈術師並沒有提及他們的身份,反而真的好像只是網球部部長似的,督促他練習網球,至於其他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而已。

久而久之,他真的以爲自己只是一個爲了全國大賽奪冠的普通的中學生了。

直到有一天他發現了一個讓他感興趣的人,才覺得自己稍微多了那麼一點點幸運。

還是那位笑起來很美麗卻也很可怕的部長大人,突然有一天把他叫到一邊:“仁王,有點事情需要你去做。”這個時候,他已經習慣了聽從這個凌駕於立海大頂端的少年的命令,無論是從實力還是從手段方面,都莫敢不從。

“請吩咐。”有些情況下,他沒辦法用玩笑的態度對待。

“很好。”看得出美少年很滿意,“有一個人我想讓他加入網球部,立海大需要他來增強實力。”

“這是他的資料。”柳總是這麼神出鬼沒的。

仁王接過來,匆匆掃過。

照片上是一個戴着眼鏡的頎長少年,神情淡漠,彷彿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撼動他的心思一般。

柳生比呂士,高爾夫球社人稱“紳士”的高手,性格冷靜沉着。

這是公開檔案中的內容。

然而,屬於另一個世界的私密檔案中寫着的是“人類與吸血一族的混血,無惡劣傷害人類現象,待觀察”……的字樣。

“我知道了。”仁王滿口答應着。

作爲一隻影妖,總有一天會跟吸血鬼打交道的,如果他想要獲得一個真正的實體的話。只不過,他沒想過會這麼早,還是因爲這種理由。

“柳生比呂士。”他站在高爾夫球場的邊緣,一眼就認出了照片上的人,“是你的名字吧。”他兩手插在褲兜裡,擺出一副自信輕鬆的姿態。

柳生的臉上沒什麼表情,鏡片遮住眼神,仁王沒法窺見對方的情緒,心裡有點發虛,但沒有表現出來。不過對方似乎也沒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硬是聽他說了很多關於網球部的事情,當然,也包括他費盡心思觀察這人錄像帶中得出的一些結論。

柳生沒有說話,仁王帶他去了網球場。

“我還沒有答應加入網球部。”柳生停下腳步,這是他那天說的最長的句子。

仁王看穿了他平靜面孔下洶涌的情緒,吸血鬼的血液中本來就有捕獵和不安分的因子,哪怕只有一半的血統也是一樣。仁王知道柳生如果希望和普通人類一樣生活,就必須遵守人類的規則,比如,在立海大必須加入社團之類的。然而高爾夫這種溫和的運動並不能滿足他心中澎湃的追捕慾望,但是網球可以。

揭穿以後就毫無問題,因此,仁王完成了任務,幸村下達的第二個指示是:“在以後的部活中,由仁王負責教導柳生關於網球的技術。”

柳生以驚人的速度進步着,不知不覺間,立海大的正選已經確定,仁王與柳生成爲固定的搭檔,一直沒有改變過。

習慣了跟柳生雙打習慣了沒事找他一同訓練習慣了在打網球時撩撥出對方不冷靜的樣子然後又讓他盡情發泄……

很多時候仁王覺得,日子就這麼過也不錯。

他想着,如果有一天需要真正的身體了,不妨就跟柳生商量商量,兩個人搭伴兒算了,一輩子都要相處的,總要找個最順眼的吧。

一年時光很快過去,轉眼間大家都成了二年生,幸村的身子更抽長了些,卻是幾千年如一日的美貌,只是實力高深莫測,不論是網球還是靈力,都讓人情不自禁地仰望。

接着的某一天,網球部注入了新血,一名叫做“南野秀一”的溫和經理。

據說是受了部長大人的某種不得不加入,但是儘管不情願倒也很負責任,是個表裡如一的好人……對每個人都很親切,唯獨在對待部長的時候始終保持警惕,且絕不妥協。

打不過看看戲也不錯……仁王抱着這樣的想法,每天拉着柳生一起看慣於強勢的部長大人吃癟,心情愉悅指數直線上升。

然後網球部裡又多了個半魔,剛來的第一天就被美人部長強大的壓力逼迫着覺醒。再然後部員們偶爾被一些靈異事件捲入,又簡單被那位部長解決了。

仁王裝着什麼也不知道,悠哉悠哉地享受他的生活,每天逗弄一下自己的搭檔,感覺到兩人默契增加的同時,更加覺得世界真的很美好。

如果不是出了一件危及柳生性命的事情,仁王還不會這麼早就打破他與柳生之間的平靜。

不知從哪裡來的吸血鬼,進行了早被禁止的“血祭”。

影妖跟吸血鬼是彼此需要的存在,但這同時也是一種束縛。仁王很喜歡自由,但當他看到因爲血祭異變、卻又無法得到新鮮血液而受盡折磨的柳生時,突然就感到心臟的抽搐……雖然他沒有實體。自由好像可以提前結束了。

交換一半生命是最方便最沒有後遺症的救“人”方法。

仁王從隔壁房間抱回自己的搭檔,將他放在牀上。

“柳生,我現在要救你,所以要做那個了。”仁王對着因爲疼痛而說不出話的柳生徵求意見。

很顯然得不到回答。

“那麼我當你默認了。”盯着那個基本上看不出原本形態的搭檔,仁王摸一摸下巴,“未來的同伴如果是你的話,我想我不會看膩的吧。”

他牙齒用力,咬破舌尖,非常愉快地俯下身,附上柳生乾澀的脣,將血液注入其中,然後更加深切地……

是一個吻,也是一個儀式。

從此以後一個爲形一個爲影,不可能分開了。

滿意地看着柳生慢慢恢復正常,皮膚也顯出瑩潤的光澤,被血祭引發的異變,在儀式達成的一刻完全消失。仁王一眨不眨地,就這樣看了一夜。

“抱歉,我昨晚趁人之危了。”仁王看見柳生睜開的眼,興高采烈地打了個招呼。他完全不否認自己的卑劣行徑。

剛醒過來的柳生沒來得及戴眼鏡,他神情就這麼猝不及防地被仁王全部看了去……是略帶一點不自然的但的確已經恢復正常的表情。

慢條斯理地撐起身子坐起來,推開仁王的攙扶,從牀頭櫃上拿起眼鏡架上,順手扶了一扶,他說道:“……還有沒有退貨的機會?”

仁王笑嘻嘻地攬住他的脖子:“很遺憾,你這輩子大概會跟我綁在一起了。”

柳生沒有推開。

於是仁王雅治,影妖中的天才,在他十四歲這一年,成功定下了跟自己搭檔一生的吸血鬼,也算是獲得了屬於他的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