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儀仗引領下,清平王后一行前至帝國宗室府,宗室府位於西城區,坐落在王侯世家這個片區之內。
清平王后雖是帝國三公主,但畢竟此時已經是大曄王后,論籍而言實際已經算大曄人。此時還是需要帝國宗室部來安排,更需要層層上報之後,纔會經由帝王安排時間接見,一切都是依足了盛唐的規矩。可知至此那位皇帝仍然並沒有直接面見王后的意思。
當天的宴會在相國府舉行。待王后安置完畢後,李嚴親自來接王后移駕。通過隨從人等早知道劉叔樓的這場宴會,赴宴的除了趙蘇,呂子軒等,還有在盛京城的一時權貴大夫張儀,四大門閥中的齊閥齊建明等這些盛唐高層的大人物。
除去往後的近身女侍之外,很明顯楊澤並不在邀約之列。這當然是可以預料之事。相國雖然之前和他看似親切的說了那麼些話,但是這頂多算他御下有術,而在相國府那個級別的宴會之上,他們大曄除去王后,或者半藏大師之外,根本無人有佔據另一席的資格。
楊澤也不例外。不過當然不敷王后的安全會有問題,只看李嚴帶來的精銳護衛,還跟有相國府的家將客卿,便足以保證王后的赴宴安全。
宗室部給清平公主安排的院落是以國君級別的待遇。擁有一個主院和三個旁院,楊澤,宗守,溫荃一行大曄來人。便落腳在公主旁院之中。說是旁院。實則比普通高門的院落還要寬大,足以容納大曄這方的諸多人馬。
進了帝國,才感覺得到盛唐的諸般優越強大,此次隨行的都是大曄精銳,雖然面對帝國不至於有自慚形穢的情緒,但是仍然進入盛京城來,還是有幾分侷促。楊澤便成了他們此時的重心和支柱。話說回來,此行護送清平王后來到盛唐。執行的是政治任務,但凡是政治任務都難免風險,一旦在這風雲四起的盛唐帝都踏錯一步,清平王后還有皇家血統,可以倖免於難,但他們一羣人,可不免轉眼成爲刀下亡魂。所以此時,衆人中身份最高的楊澤,便成爲大家此時最得以依賴的人。
他們對楊澤頗有信心,不光是因爲他的身份。還有他當時在上林城。力戰七覺法王時候所表現震動大曄的實力。
面對衆人的依託和信任,楊澤倒是頗感覺有些壓力,他們進入帝國之後,便是最微小的一股勢力。而他自己本身,還得罪了宋閥七公子。現在自保都需要費心思,更遑論解救遭遇麻煩的大哥二哥,還有那遙不可及的西陀。不過這些煩心事暫時不想也罷。
進入盛京王后安然通過宗室部安置,一同隨行保護的闌蒼院韓雪四人,便功告圓滿。即將回歸盛京城南面望山的闌蒼修行院交接任務。
四人和他們十幾天的相處,算得上打了交道成爲朋友,臨分別時彼此留下了聯絡方式,褚衛,陶子義,柏森等人和宗守關係倒也不錯,分別時對這個開朗善言的淳樸漁村少年很有些惺惺相惜。
而韓雪則躊躇半晌。才高挺酥胸,俊俏的目光朝楊澤看去,面容粉撲撲得有些好看,道,“你們先在這裡安置,過幾日閒時得空,我們會來領你們去逛逛盛京城。這裡還有許多美景呢。”
柏森,郭子儀,褚衛三人詫異的瞪着韓雪,她說這番話,還是破天荒頭一遭!這還是她首次主動對男子進行邀約。雖然連帶了一羣人。並不單純獨約楊澤一個。但她態度的變化已經是大爲轉變。
她之前對楊澤還是看一小地方鄉土人的態勢,見他大曄的古樸穿着,見他沒有盛唐人溢於言表的丰姿精神,見他整個人灰撲撲一團,似隨處可見的灰石頭般無奪目之光...總之帶着這些挑剔的傲慢與偏見。
但自見到楊澤對宋閥船隻出手的那一刻起,她對眼前青年印象已經大大改觀。可以說他比那宋七公子一路過來給她的印象更爲深刻。看到她臨分別提出的這番邀請。褚衛,柏森,陶子義三人都不免都流露出一些異色。不過轉念一想,這總好過她對那宋七公子宋淨心有所屬,那他們纔會更加悔之不及。
望着四名修行者離去,宗守還不忘對楊澤呲牙咧嘴擠眉弄眼打趣道,“大哥你在宋閥船上展露的那一手漂亮極了,導致韓雪姐對你的印象大爲改觀,好像對大哥你很有意思噢!”
隨即他便在楊澤狠狠瞪過來的一眼下吐舌趕緊避開,看到他猴崽子般的模樣,楊澤不免啞然失笑。
此時此刻,進入盛唐便置身漩渦,千萬不要再多些這樣令人頭疼的事纔好。
相國府燈火在夜空暈染開去,像是一個大燈籠。夜宴,仍在進行。
而宗室府公主別院的內庭,則多了一位客人。
來者是位中年男子,身着適合夜間出行的黑色樸衫。臉上有些歷經風霜的痕跡。此時他正端着一杯熱茶,平起手,細品啜,渾身保持着一種高度的自律。平靜的目光注視前方,沒有焦點。但卻似乎正陷入極長的深思中。
楊澤得到來客的消息,早從房中趕出,行過長廊,進入內堂之內,見到來人,男子已經倏然立起。拱手道,“在下沈昌,天監部元闕四年入編,現任帝國監察部三處處長,見過三世子大人。”
楊澤這才趕忙行禮,詫道,“現在我們的府外,還不知道被多少雙眼睛監視着,沈大人到來,豈非被人見到,那便解釋不清了。”
沈昌微微躬身,“三世子放心。之前在下就打探到王后下榻之地,早通過詳細勘察準備,保管可以避開外面所有耳目,來去自如。”
沈昌便是大曄天監部。在帝國安置身份和地位最高的暗線。當年大曄天監部通過各方努力。終於在這十幾年之後,將沈昌送入了帝國現在這個位置上。這已經是大曄傾力之所爲。帝國監察部,乃是監察盛唐兵馬錢糧賦稅官廉偵查緝捕的龐然大物。以沈昌的身份,領導布控大曄天監部在帝國的暗線,的確是最稱職的人,而這樣的事,一做就是十幾年。從當年的風華正茂一腔熱血,到現在的謹言慎行。中規中矩。
看着這個中年男人,卻是讓楊澤懍然,他看過沈昌的資料。十幾年前,沈昌出自大曄秋道院,又是大曄暗中培養傑出的人才,和一位郡主相互愛慕,依他原本的人生,他本可以過着嬌妻貴爵的安逸生活,然而卻毅然和那位郡主分開,甘願埋入暗線進入盛唐。一步步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楊澤不知道能讓他這麼一埋幾十年甘願放棄從前一切生活的,到底是怎樣一股力量。
天監部的成員,似乎每一個人,都讓楊澤有另眼相看的理由。想到自己竟然擔任了這樣一個緊要的位置。肩膀上所要擔負的責任,他便越加的覺得,大曄的那位德昭天子,在憨厚的外表下,的確深藏着一顆奸商般的內心。
“今趟到來,是因爲三世子交代過的事。我這邊已經有了眉目。世子府上的楊闕和楊文淵兩人,目前可以確認的是,他們此時正身在闌蒼修行院。”
“帝國至高闌蒼修行院?”楊澤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發生了什麼事。”
身在闌蒼修行院,當然不是指兩人在修行院修習之事,因爲既是修行,也很是自由。出入自如。而明顯,兩人是因爲一些事,被禁制在修行院之中。軟禁亦或者...被囚禁着。
“至今認不清楚。只知道三月前,修行院發生了一場很震動的事情。但闌蒼院屬於帝國修行之範疇,都察院無權干涉,加之這件事,很快被闌蒼院壓了下去,所以未能曝出,所以此事,極有可能和三世子兩位大哥有關。”
儘管想到自己兩位大哥現在很可能被軟禁在盛唐修行院不知名的角落受苦,楊澤內心有如火燎,也必須冷靜行事,當即點頭,“已經確定他們的所在地,心裡有了底,這已經是極大的進展。有關他們的事,還希望沈大人繼續調查,希望一有消息,便立刻向我回報。”
一直打探觀察楊澤的沈昌,便至此點點頭,“想來兩人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此事三世子不需擔心,屬下將盡快查明其中真相!”
沈昌想起些什麼事來,又道,“今趟護送王后返京,三世子戰宋閥船隻,大展身手,已引起不小的轟動,無人敢輕視我大曄,更令王后返京的消息,成爲了現在京城裡的焦點...但對方可是宋閥。雖然只是宋七公子的船駕,這個宋七公子,和其他宋閥子弟一般,同樣不常露面,也是宋閥中影響力較小的人。但世子此舉,只怕會引起宋閥和這京城裡的一些人不滿。若無必要,最好不要離開西街,就是要出門,也該多帶點人手。”
說完沈昌便告辭離開,從東南一角隱秘處躍出別院,迅速消失黑暗中。通過這首次的接觸,他已經對楊澤有了大致的印象。他十幾年前便作爲大曄在盛唐最重要的暗線領導者,來到盛唐,早已經將個人生死榮辱安危置身事外,甚至不惜忍痛斷絕了和當年那位愛戀着的郡主交往。只在六年前,從大曄收到她已嫁於一位對她極好侯爵的消息。
對沈昌而言,即便一夜淚流滿面,第二天仍然要回復最徹底的理性和冷靜之中。他仍然擔負着大曄暗線的重責,爲大曄帶來了許多有力的情報。這樣一個人,自然對新任的天監執宰,有着更高的要求。甚至若所託非人,無論這是否是大曄的授意,想來他也絕不可能讓這麼十幾年他一手建立的暗線衆多脈絡,完全毫無保留的攤開給對方。
今日一見,除了帶來楊澤交付的情報,更重要的,便是仔細觀察這位年輕到讓人嫉妒的天監執宰到底有什麼出奇之處。
不過到目前爲止,尚算是中規中矩。他知曉自己大哥二哥的消息,雖有情緒波動,但也極快冷靜。仍然懂得從大局出發...這就很好。至少讓沈昌稍微放心。因爲不至於因爲一個年輕淺薄的天監執宰,而在關鍵時刻沉不住氣,毀滅了他耗費所有心血在帝國鞏固的一切根基。
至少印象還不錯。這就是沈昌對楊澤的評價。
楊澤當然不知道對方的評價,只是知道這名天監在盛唐暗線領導,修行不俗,雖然謹言慎行,但骨子裡有一股傲氣,但凡有才能的人都有這股傲氣。更何況,受限自己的年齡和經驗,對方還不一定就能安心完全聽命於他。
這從對方至始至終只稱呼自己“三世子”,而非“執宰大人”。就可見一斑。
接下來的時日,清平王后每日幾乎都有宴會。每次都是由宗室部和相國府家將前來護行。王后出席的,往往也就是帝國最頂尖的大人物的家宴,宴會上沒有太多人蔘與,但每一個與宴之人,都是帝國高層的大人物。這顯然是作爲帝國高層,和清平王后的接觸。以掌握探明她此行真正的來意。也是王后,利用自身影響力希望爭取到一些幫助的必要政治社交。
當然,那位帝國皇帝,至始至終。仍然沒有下詔接見王后的意思。
盛唐帝國到底對他們大曄的忠告是怎樣的態度,還需要近期帝國高層之間的意見,以及那位帝王的決議,才能最終知曉。
相對於帝國那些保護王后出行赴宴的龐大護衛力量。便顯得楊澤一行幾乎沒有任何事可做。他們一路護送王后進入帝國,而進入帝國之後。似乎已經完成了自身的使命。加之王后出席的都是小而精卻足以攪動帝國高層的宴席,大曄方面根本沒有陪同的資格。他們便顯得極爲清閒。
不過這也到能夠讓楊澤好好細想他們接下來在盛唐的行動。
這個時候盛唐已經入冬。偶爾會降下雪來,雪樹銀花,倒也成了帝都別樣的景緻。
宗室府公主別院外是一條街道,因爲坐落繁華西城,所以倒也很是繁榮,別院大曄衆人時常能看到院門外的街道盛景。即便是在落雪天,仍然車轅行人絡繹如織。反倒是顯得他們院落的清淨。
融雪,下雪,這樣的日子一晃眼便過去七天。
這天晨光明媚,楊澤走在院中,剛從一夜的靜養冥想中甦醒,伸了個懶腰,想到岐山洛雄等人,比他們更早一步抵達了盛唐。但如今還不是聯繫他們的時候。一切還要等待近期清平王后對帝國高層的走訪影響產生了結論之後,他們才能準備接下去的行動。
而這個時候,他恰好透過院門,看到對面街鋪的麪館,那個青年又準時在這個時候進入了面鋪之中,落座在正面臨他們別院視野最好的位置上。
楊澤皺眉,原本準備讓人將門給關上,但此時卻臨機一動。令宗守等人呆在院中,他獨自一人邁步而出,朝着那處麪館走了進去。
麪館的老闆並不知道這個每天準時都會來這裡吃他一碗麪的青年是什麼人。但卻早被穿着盛唐官服的人囑咐過,這個青年每次來的時候,麪館不需要清空無人,但卻決不允許有人和這個青年搭訕說話。
不過好在這個青年認識得人似乎並不多。所以來吃麪的人也幾乎不會和他交流些什麼。
所以看到楊澤步入麪館,來到這個青年面前的時候,麪館的老闆雖然不認爲和青年說話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不過自然不願得罪曾經向他交代下來過的官老爺,就要來將楊澤領到另一張空着的桌子上。
但楊澤卻不爲所動,擋開老闆,仍然來到吃麪的青年面前站定。
青年終於似乎察覺到這股異動,擡起頭,將他望着。
面面相對。
楊澤雙眉微展,顯出一副清曠胸有成竹的模樣。
青年雖然穿着很普通,青衫罩袍,鹿皮靴棉褲。頭髮繫了個髻,順着肩背很有修養的拖曳而下。青年明顯比楊澤年齡上大不少,雖然穿着普通,但眉宇間卻有一股莫名典雅之色。而他擡起頭看楊澤的時候,嘴角還掛着一縷油辣子晶亮的麪條。
興許因爲對方舉止魯莽而導致自己這番樣子有些滑稽的青年,從未有如此失態的他眼底閃過一絲惱怒之色。蹙了蹙眉,迅速將那縷麪條吸入嘴裡吞嚥下去。
就看到楊澤嘴角咧開一個微笑,聲音響起,“每天這個時候,你都會準時在這裡吃麪,這已經是第一個失誤。吃麪作爲僞裝也就罷了,但卻始終選擇這個位置,殊不知你認爲監視視野最好的地方,同樣也是將你自己暴露得最徹底的地點,這是第二個失誤。第三個失誤,就是你雖然穿得很普通,但長得卻並不歪瓜裂棗,所以無法讓人看一眼就忘記。所以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適合做探子。有這三個失誤,足見你是如何的失敗。”
楊澤手指點着桌面,擲地有聲,“所以無論是誰在背後指使,無論你們是那方勢力,我都要提醒你,收起這種不入流的監視手段!否則後果,請自負。”
說完,不待那名青年再有所反應。楊澤覺得自己言盡於此,轉身離去。
今天有點冷,雨天寫書,別有一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