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真的要去蓮花山嗎?”何小米依然有些擔心,“今日的塔爾寺……很可能不會太平,要不讓屬下去一趟吧?”
“正因爲塔爾寺可能不太平,我才一定要去,”李自成剛剛去操訓場跑了幾圈,正洗着熱水臉,他一邊擦臉一邊道:“如果我都不敢去,你讓丹增嘉措怎麼有信心?”
“大人……”何小米見李自成心意已決,知道再勸說也是無用,便道:“那要多帶些士兵,萬一有什麼幺蛾子,也好保護大人。 ”
“不僅是保護我,更要保護丹增嘉措,”李自成已經擦好臉,將棉巾一丟,“我已經安排好了,雲水的二百騎兵,都隨我出發,此外,駐紮南川縣的李績部,也會行動起來。”
何小米默默點頭,他默默禱告,藏民們可千萬不要搗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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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寧位於青藏高原的南緣,又是農耕與遊牧的分水嶺,自從大漢在此建立軍城之後,一直是漢人與青藏高原遊牧民族爭奪的焦點,由於遠離漢人的核心農耕區,在對這塊土地的爭奪,漢人一直處於劣勢。
大唐在強盛的時候,曾經以西寧以西的日月山,作爲與青藏高原立國的吐蕃爲界,但這種狀況沒有延續多久。
隨着大唐的衰落,整個西寧地區,全部落入吐蕃之手。
蒙古人在北方崛起之後,西寧地區第一次出現了和平——無論是青藏高原,還是漢民族的核心農耕去,都成了蒙古人的勢力範圍,漢民族喪失了西寧,高原的藏人,更是永遠喪失了立國的機會。
大明立國之初,洪武帝繼承了蒙元在西寧的統治,並正式設立西寧衛,治所是西寧城,這時的藏人生活區,被朝廷劃分爲烏斯藏都司和朵甘都司,接受大明管轄,由當地的怕木竹地方政權和三大法王代爲管理。
但藏人從來沒有停止對西寧地區的滲透,他們滲透的手段,由原來的軍事,轉變爲宗教,以弘揚佛教爲名,不斷在西寧地區建立廟宇,並鼓勵藏人東遷。
據李自成不完全統計,在整個西寧衛,至少有二十座藏人建立的佛家寺廟,這其佔地最大、地位最高、影響力也是最大的,是蓮花山的塔爾寺。
李自成掌管西寧之後,曾經考慮過遏制藏人向西寧擴張。
遏制的方式主要有兩種,首先是武力,用軍事的手段打擊藏人,要麼消滅他們,要麼讓他們西遷,返回烏斯藏和朵甘。
但李自成很快否定了這種策略。
西寧藏人的背後,是烏斯藏和朵甘,無論是烏斯藏地方的怕木竹政權,還是宗教勢力,都鼓勵藏人外遷,一旦遭到遏制,必然是刀兵相見。
李自成要面對的,不僅是藏人,在“蒙藏合流”後,還有瓦剌蒙古的和碩特部。
嚴格說來,瓦剌人並不是蒙古人,當年成吉思汗統一蒙古草原的時候,他們還是生活在北地的森林,被後人稱爲“林百姓”,但他們是最早被蒙古人歸化的邊緣部落,基本已經蒙古化了。
但蒙元帝國在捕魚爾海被大明的藍玉將軍滅了之後,殘餘的蒙古人急劇衰落,瓦剌人趁機脫離蒙古,佔據了金山(阿爾泰山)東西,並逐漸養成勢力,在草原與蒙古人分庭抗禮。他們常常以蒙古人自居,但黃金家族的蒙古人,不願於他們爲伍,自稱“韃靼”,以與“瓦剌”區別開來。
瓦剌人無法取得草原的正統地位,即使勢力已經大大擴張,卻始終無法統一蒙古草原。
缺乏核心傳承的瓦剌人,終於發生分裂,其實力最爲強大的“準噶爾部”,依然盤踞在天山以北、金山東西的瓦剌核心區域,並對其餘各部發動戰爭。
由於實力不濟,杜爾伯特被迫北額爾齊斯河,和碩特部南下青藏高原,並逐漸完成與藏人的合流,而土爾扈特部,更是在首領和鄂兒勒克的率領下,帶着部分杜爾伯特人、和碩特人,西遷至額濟勒河(伏爾加河)。
如果採取武力手段,李自成面對的不僅是數十萬的藏人,還有和碩特人,以及與他們有着千絲萬縷聯繫的瓦剌蒙古準噶爾部,甚至是韃靼蒙古。
表面維持與大明朝廷的關係時,他不願大動干戈,採用軍事的手段,顯然行不通。
李自成便轉而採取溫和的形式,讓滲透至西寧的藏人,融入到漢人當,像雨滴匯入河流、河流最終匯入大海那樣。
這樣也可能激起藏人的反感和反抗,甚至烏斯藏地方政權也可能有所警覺,不過,烏斯藏地方政權正在發生更迭的關鍵時期,藏巴汗政權代替怕木竹政權後,由於歷任藏巴汗都信奉噶舉派(白教),因而對急劇崛起的格魯派(黃教)十分仇視。
他們不僅搗毀格魯派的教堂廟宇,甚至控制住格魯派高僧,情節最爲嚴重的,竟然強行不讓達#賴轉世,希望以此來削弱甚至最終消滅格魯派,讓噶舉派重新恢復昔日的輝煌。
烏斯藏內部的鬥爭,李自成自然管不着,他只知道,現在的烏斯藏,既然內部正在進行劇烈的鬥爭,對外部的注意力一定會下降,如果西寧採用漸進的方式,很有可能在不引起烏斯藏地方政權注意的情形下,完成對西寧藏人的同化,這甚至將藏人驅逐出西寧更爲便利。
最大的難題,便是藏人信奉佛教,而且是全民信教,又相當虔誠。
李自成最先要應對的,便是藏人的佛教,他原本將湯若望接到西寧,在百姓傳誦天主教,乃是爲了增加漢民族的凝聚力,順帶着將來歸化周邊的異族,現在正好派用場。
崇禎三年(公元1630年)三月二十日,對所有的漢人來說,這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了,他們甚至都忘了這一天的存在,但根據湯若望曾經爲大明朝廷修訂的西曆,這一天是四月十四日,正好是天主教的復活節。
對西寧的藏人來說,這一天卻是極不平凡,西寧地區佛家最有名望的三大寺廟,塔爾寺、郭隆寺、宏覺寺,在同一日召集信徒大會,所有在附近的信徒均可參加。
塔爾寺的影響最大,廟宇前聚集的教徒也是最多,主要是藏人,也有極少量的漢人。
但塔爾寺並沒有宣佈大會的內容,等信徒到達之後,再適時公佈會議的內容。
聚集在蓮花山的信徒們議論紛紛,能參加塔爾寺的大會,是他們最大的榮幸,這些普通的信徒,被寺廟邀請參加大會,這還是第一次,雖然沒有特別的邀請書,寺的高僧根本對他們一無所知,但那有什麼關係,能參加這種盛會,本身是一種榮譽。
到了辰時,一向開放的寺門,卻是依然關閉着,寺門外的蓮花山下,已經聚集了千的信徒,他們或站或坐,對即將到來的大會,充滿着期待。
有幾名熟悉的信徒,相擁着躺在山前的斜坡,懶洋洋地用牙齒咀嚼着那些不知名的青草和野藤,一邊憧憬着接下里可能發生的事情。
“往年的今日,從來沒有開過什麼大會,今年這是要做什麼?”
“誰知道呢,讓你來來唄,過了今日,你想參加恐怕都沒機會!”
“是,沒準今日佛祖顯靈,凡是參加大會的人,都會賞賜十隻綿羊,還有……最好是犛牛,既能吃肉,又能耕地種青稞。”
“如果雨水再多些好了,青稞的收成也會高些!”老者輕捋已經花白的鬍鬚,雙目眯縫着,一副高人的模樣。
“我只希望佛祖能賜給我一個美麗的姑娘!”
一名年青人單手豎在胸前,心卻是想着鄰家的卓瑪,她的歌聲百靈還要清脆,黃鸝還要柔美,燦爛的笑臉像是大紅的雞冠花,紅花的嘴脣,像一張一翕的喇叭花,兩顆明亮的眸子,像掛在山間葉片的露珠,晶瑩剔透,只要聽到她的腳步聲,他的心裡要激動得發抖,忍不住想要對幾句山歌,可卓瑪只是衝着他笑笑,再不肯有更多的表示。
“阿仔,佛祖希望你清心寡慾,安心聽去經,你卻只想着姑娘,這般下去,佛祖怎可保佑你?”
阿仔卻是不服,“清心寡慾那是寺裡高僧們的事,如果都不娶妻生子,那將來還有誰來繼承香火?又有誰來給佛祖點長久香?”
……
李自成趕到塔爾寺的時候,已經快要已時了,他先是走馬觀花的樣子,繞道後山,看到李績的士兵已經準備完畢,又向山腰的方向揮了揮手,然後才慢悠悠地來到山前的寺門外。
塔爾寺的大門,正緩緩打開,稍頃,寺主丹增嘉措身着大紅袈裟,在數名弟子的陪伴下,昂首闊步出了寺門,目光向前面的信徒一掃。
寺門之外,頓時隔空點穴似的安靜下來,只剩下一個個站得樹樁似的信徒,雜亂而安逸。
丹增嘉措清了清嗓子,面露難色,但終於還是用他渾厚的嗓音開腔了,“佛祖的的弟子們,今日讓你們來到塔爾寺,乃是因爲本寺的兩位活佛,阿嘉和卻藏,染了不治之症,本寺雖然竭盡全力向佛祖禱告,無奈……阿嘉和卻藏,已經昏迷了數日,一直不曾醒來,所以,今日的大會,便是爲兩位活佛祈禱,也許佛祖看在衆多弟子的份,能讓兩位活佛重回人間……”
“啊……”信徒們都是大驚,活佛雖然轉世,但兩位活佛不過三十出頭,正當人生壯年,爲何卻突然……既然連嘉措都沒辦法,他們這些普通的信徒又能如何?
丹增嘉措卻是一揮手,寺內便有弟子擡着兩尊擔架,弟子將擔架放到寺門外的緩坡,讓兩位活佛頭腳下。
最前面的信徒們都能看到,兩位活佛,面如死灰,雙目緊閉,腦袋柔軟的歪在一側,毫無半點生氣,若不是覆蓋在身的被單微微起伏,誰也不相信兩位活佛尚未轉世。
雖然極爲詫異,不過,信徒們還是在丹增嘉措的帶領下,集體爲兩位活佛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