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起初覺得王佳說得有理,如果沒有足夠的稅收,國家的確難以正常運轉,但仔細一想,卻是不對,這個時代,國家的開支,並沒有定數,往往是根據個人的喜好來定,隨意性較大,如,皇帝大婚,可以花去百萬兩,這些銀子有誰來出?該不該通過賦稅徵收?
這些道理,這種思想還是家天下,將全國的百姓當做自己的子民,想取多少取多少,沒有合理性、合法性!
他掃了劉奎、王桂、左卦一眼,提醒他們,這話不僅是對王佳,也是對你們說的,“即便將天命都督府當做國家,這種徵稅的原則也是錯誤的,我且問你,一個國家一年時間,正常的支出是多少?”
“這個……草民實在不知……”
“不僅你不知道,是朝廷的戶部尚書也不知道,”李自成笑道:“王佳剛纔所說的遼餉、助餉、練餉,都是大明朝廷在入不敷出的情形下,強行向百姓徵稅的,這部分的賦稅,是朝廷所需要的,你們說說,這樣的稅收,是否合理、合法?”
“如果沒有這筆錢,朝廷遲早是要滅亡的……”
“這些錢,有多少真正用在恰當的地方?”
“有了這筆錢,朝廷或許會迎來轉機……不,有了天命軍,朝廷絕對不會有任何轉機……”
……
“我們假設這些錢全部用在剿匪,”李自成擺擺手,道:“百姓本身並無多少餘財,朝廷突然加稅,會加速百姓的破產,逼迫他們走謀反之路,不管加稅後,原先的盜賊是否剿滅了,但一定新增更多的盜賊,如此下去,盜賊會越來越多,現在你們還認爲,這是一項合理的稅收嗎?”
王佳忽地起身,長身一揖,道:“大都督,草民……草民知錯了……”
“這不是合理的稅收,而是一個朝代走向滅亡的標誌,”李自成揚揚手,讓王佳坐下,道:“沒什麼對錯,今日是探討,不是定罪,有什麼想法,儘管提出來!”
“草民多謝大都督,”王佳坐下後,小心道:“大都督認爲,徵稅的依據是什麼?”
“什麼?我不是早告訴過你們嗎?”李自成捧起茶水杯,神秘地一笑。品書網
“啊……”四人都是呆愣的模樣,過了好一會,劉奎忽地道:“草民明白了,百姓,以百姓的實際收入爲依據,百姓的收入高,稅率高,百姓的收入低,要少徵稅,無論如何,讓百姓留下足夠的口糧!”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李自成向劉奎伸出大拇指,心也是高興,天命都督府的屬地,終於培養出了與朝廷思想認識不一樣的人才,“不過,有一點我要更正一下,稅率是一個相對穩定的尺度,不可輕易更改,百姓的收入更加了,稅率也不得輕易更動。”
他告訴學子們,建國初期、天命都督府現在狀況下,百姓較貧瘠,適當的輕稅,可以修生養息,讓百姓儘快回覆到正常的水平,然後根據正常年景,確定正常稅率,以後不可因爲百姓收入的增加而輕易改動。
他還舉出了漢代的例子,漢初的時候,面對匈奴的威脅,還有漢高祖“白登之圍”恥辱,但朝廷並沒有選擇與匈奴全面開戰,爲什麼?
沒錢!
能不能向百姓增加賦稅?
不能,西漢初年,經過一系列的戰鬥,百姓現在也好不了多少,如果朝廷強行增稅,只能加速王朝的滅亡,不用等匈奴,百姓會將朝廷推翻了,大秦、大隋短命,原因在於此!
漢高祖用和親的方式,選擇與匈奴暫時和平,雖然是一種恥辱,但對國家來說,卻是一種最好的法子,等到西漢積累了足夠的錢財,迅速取得了對匈奴的主動權……
“大都督,草民有一事不明,”李佳的膽子逐漸大起來,說話也利索了,“以百姓的產出爲依據,能保證國家的正常運轉嗎?”
“不能保證!”李自成道:“還是以西漢初年爲例,你們聽說過,漢高祖劉邦奢侈過嗎?他的後宮,有數千宮女、萬宦官嗎?爲什麼沒有?窮呀,養不起,爲了省錢,他普通的官員還好不了多少,像秦始皇嬴政那樣,將六國的宮女集於咸陽,或者唐玄宗李隆基那樣,後宮有四萬宮女的情形,都不該出現在王朝興起的時候,否則,王朝必然短命……”
“……”
李自成又道:“回到本朝,朝廷爲了剿滅流寇,以各種明目大肆徵稅,結果便是流寇越來越多,加速自身滅亡而已……”
李佳聽說大明遲早要滅亡,心暗驚,按照大都督的分析,朝廷要是滅亡,大都督一旦成了皇,那自己這些人,豈不都是從龍之臣?但他還有些不放心,便道:“那依大都督看,朝廷現在的局勢,能有法子解開嗎?”
“有,”李自成看了王佳一眼,道:“可是朝廷的大人們解決不了,崇禎皇帝更解決不了!”
王佳還想再問問,但大都督不說,顯然是重大的軍事秘密,遂住了口。
李自成卻是笑道:“回到原來的問題,既然你們明白了徵稅的依據,應該理解,爲什麼天命都督府對百姓輕稅!”
王佳使勁點着腦袋,“因爲西寧、隴右的百姓都很貧瘠!”
“對,經過匪患、兵患,這些地方的百姓,連肚皮都吃不飽,哪還有餘糧納稅?這些年來,百姓剛剛解決了肚皮問題,如果增稅,百姓又會恢復赤貧,一旦天災人禍,你們說說,天命都督府還能安穩嗎?”
“可是,沒有足夠的稅收,天命都督府又如何維持運轉?還有士兵的糧餉……”
“你們不用擔心,官員的俸祿、士兵的糧餉,還有修橋補路、興辦學校的銀子,我自有出處,”李自成道:“如果沒有出處,哪怕是等死,暫時也不能向百姓增稅!”
如果用戰爭的方式,從外界掠奪銀錢、財富,倒不失爲一條快速斂財的道路,可惜,現在天命都督府的周圍,除了大明,並沒有合適的對象,遊牧民族一向無力儲存錢糧,基本都是赤貧……
李自成爲免四人對天命都督府失去興趣,明確告訴他們,天命都督府不差錢,否則,完全可以延緩修路、辦學,以節約開支。
和這四人聊了一午,李自成總體還算滿意,陪着他們吃了午飯,讓四人十分受寵若驚。
他對王佳的印象最深,但王佳的性子,太過刻板,沒有什麼創造力,因此交代四人組建蘭州政法高等學校的時候,由劉奎出任院長,王佳是副院長,主攻律法,王桂、左卦二人,都是教員。
李自成給劉奎半年的準備時間,力爭在七月份開學,由他去物色一批教員。蘭州政法高學與科技高學不同,暫時不是全日制學校,主要是對各地的官員輪流培養,讓他們從思想與天命都督府合拍。
培訓的官員,不一定是各府縣的主官,也可以是年輕的後備力量。
正月十二,李自成在蘭州等來了西寧順風商行的東主毛汀,確切地說,毛汀並不是西寧順風商行的東主,而是掌櫃,李自成纔是幕後的東主。
李自成並沒有在大都督府召見,而是讓毛汀直接去新城的西南等他。
屋頂的積雪尚未完全消融,呈現一片斑駁,灰紅色的瓦,青色的磚,還有天主隨意點綴其間的殘雪……如果落在畫家的筆下,一定是富有意境的!
西寧大道卻是乾淨平整,一幢青磚琉璃瓦的二層閣樓面前,李自成用手一指,“毛東主看看,這房子如何?”
“大都督,這真是我們的房子?”毛汀用手梳理着被寒風吹散的頭髮,雙目驟然變亮。
李自成笑道:“當然,這是按照商鋪的要求設計的,你去看看,有沒有需要改動的地方,或是要增加一些設施?”
“這個不急,即便要改動,也不需要多長的時間,”毛汀有些急不可耐了,“大都督,要將順風商行開到蘭州,人手恐怕不夠……”
“人手不夠,可以重新召,我會重新投入一批銀子,”李自成道:“關鍵是貨物,西寧各個廠子生產的產品,在西寧本地有銷售市場嗎?”
“回大都督,市場不會太大,去年試着在本地銷售,也勉強保本,”毛汀頓時苦着臉道:“西寧的富商大戶太少,而且,真正的富商之家,不用通過順風商行,也能弄到這些貨物……”
李自成頓時明白了,西寧廠子生產的奢侈品,當時基本是包給穆氏商行和金氏商行代爲銷售的,他們的手可能有少量存貨,也可能通過熟人的關係,弄到一些出廠價的貨物,順風商行並沒有明顯的優勢。
“毛汀,蘭州城內,暫時並沒有這些新的貨物,而且,商家與西寧的那些廠家並不熟,可以試着將蘭州的商鋪開起來,看看效果再說。”
“大都督,如果盈利高的話,穆氏、金氏遲早也會跟過來……”
李自成並不擔心競爭,三家爭利,必定相互壓價,對百姓最有利,順風商行的利潤會下降,但站在天命都督府的角度,還是要保護百姓的利益。
百姓手那麼多錢,貨物降價,百姓用同樣的錢,能購買更多的貨物,選擇的餘地多,而出售的貨物越多,生產廠家的盈利會越多,這樣算起來,他還是不吃苦。
而且,廠子是他的,他還可以隨時切斷對穆氏、金氏的貨物供應……
想到這兒,李自成淡淡一笑,道:“這個不用太擔心,穆氏和金氏,也是要利潤的,他們也沒有拼殺的實力!”
毛汀想了想,道:“大都督,草民建議,蘭州的商鋪,暫時不能專賣這些奢侈品,也要出售普通的貨物!”
“這個主意不錯,商業的事情,還是以你爲主。”
“多謝大都督信任,”毛汀躬身道:“蘭州的商鋪,屬下會盡快運轉起來……”
李自成點點頭,道:“我會給你兩萬元,夠不夠?”
“夠了夠了,根本用不了兩萬元,”毛汀道:“西寧的商鋪,今年才盈利兩千餘元,如今又要大都督投入……”
“順風商行現在正處於擴張階段,投入是正常的,多餘的錢,先放在你這兒,等蘭州的事定了,再去成都看看……”
“成都?”毛汀大驚,急道:“大都督是說,將順風商行擴張到成都?聽說成都的富裕,不下於江南……”
“與江南相,成都恐怕還是不足,不過,蜀地的富庶,絕對不是西寧、蘭州可,”李自成道:“稍後你親自去成都看看,如果成都的商行能開起來,我會繼續投入銀錢!”
“是,大都督!”毛汀大喜,他原本在家族不得志,沒想到跟了大都督,一躍成爲順風商行名義的東主,雖然銀錢不是他自己的,但經過他手的錢,卻已經不亞於毛湘了。
有了銀子,他在家族的地位,也會水漲船高!
毛汀抑制住心的激動,小聲地道:“大都督,那這些商行的名稱?”
李自成心已有主意,卻想考教毛汀一番 ,便笑道:“你是商戶出生,依你看呢?”
“依草民看,都用‘順風商行’,前面冠地名蘭州、成都等,坐大‘順風商行’……”
“這個主意不錯,讓‘順風商行’在全國都是金子招牌,”李自成的心也是充滿期望,只是不知道這個目標能否實現,“不過,各個商行之間,必須保持獨立,可以相互合作、幫助,但不得互相拆借!”
他這是要組建商業集團了,由毛汀出任集團的東主,集團下屬的各個商行,則是獨立經營,相互之間沒有賬務的往來,萬一某個商行出現虧損,不會讓整個集團受到太大的影響。
不能把所有的雞蛋放到同一個籃子裡!
集團可以隨着天命軍的步伐擴張,而集團下面的各個商行,則是擴張商鋪點,向縣城,甚至是小鎮擴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