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楊嗣昌大笑,“洪督軍不愧是朝廷的棟樑,你是薊遼總督,整個遼東,可是交給你了,洪督軍可要替皇分憂!”
洪承疇小心地道:“洪某一定替皇、替楊大人分憂!”
“好,好,”楊嗣昌不住點頭,遲疑了片刻,方道:“洪督軍,韃子兇殘,咱們自己人千萬要團結一致,莫要再走以前督、撫不和的老路……”
“大人……”洪承疇想起,遼東巡撫方一藻也是議和的成員之一,忙道:“洪某一定配合巡撫方大人……”
“洪督軍節制遼東數十萬兵馬……”洪承疇搖頭,“戰場形式,瞬息萬變,豈能事事受到掣肘?要想節制臣,唯有尚方寶劍……”
“尚方寶劍?”洪承疇雙目一亮,但瞬息黯淡了下去,“大人,洪某此次勤王,難有寸功,皇恐怕不會……”
“按理說,洪督軍此次並無多少戰功,皇不會輕易授予尚方寶劍,”楊嗣昌站起身,踱了數步,忽地停下,“此次韃子入塞,東路軍主帥嶽託陣亡的事,洪督軍知道嗎?”
嶽託陣亡?洪承疇一時懵了,過了好一會,方纔醒悟過來,慌忙站起身,躬身立在楊嗣昌的身後,不知道這個訊息是真是假,更不知道楊嗣昌是什麼意思,他不敢接話,雙目也是陰晴不定。
這樣的訊息太過震撼,但嶽託陣亡,自己在前線都不知道,爲何身在京師的楊大人,卻是得到訊息?
楊嗣昌轉過身,看着驚疑不定的洪承疇,狡黠一笑,道:“洪督軍,如果嶽託是戰死,與嶽託對陣的又是督軍大人,你說,皇會賜予尚方寶劍嗎?”
“啊……”洪承疇驚訝得合不攏嘴,天大的軍功,這樣輕易降臨道自己的頭?
他隱隱感覺到,這不像是天掉下的餡餅,更像是一個圈套……
自己沒有戰功,但也沒有大的過失,萬一現在冒領了軍功,將來查出實情,那可是欺君之罪,以皇的性子,自己下場恐怕當日袁崇煥的凌遲都不如。
與李自成在固關、西安所達成互補進犯不同,當時並沒有留下書面的字據,如果這次領取軍功,勢必會鬧得沸沸揚揚,滿朝皆知,將來一旦查證,屬於冒領軍功、欺騙朝廷……
楊嗣昌難道用這種手段來控制自己?
不行,這樣的軍功,絕對不能領!
楊嗣昌似乎看出了洪承疇的擔憂,他直視着洪承疇,搖了搖頭,道:“嶽託陣亡的事,屬實,不用擔心,”見洪承疇還是不放心,遂袖出一份書,“這是我親手擬定的摺子……”
洪承疇遲疑了一刻,還是雙手接過,展開一看,不覺心念大動:
……韃子東路軍與洪承疇大戰於德州以西,奴酋嶽託之嫡弟瑪佔,當場戰死,奴酋嶽託身負重傷,拼命突圍回營後,亦是不治而亡……
如果是這樣一份摺子……
自己沒有任何責任了,這是楊嗣昌調查的結果,如果出錯,也是楊嗣昌出錯,自己並沒有向朝廷發出類似的塘報!
如果訊息不確,楊嗣昌會給朝的言官們,留下這樣一份致命的把柄?
洪承疇已經相信,嶽託的確死了,只是不確定兇手是誰,而楊嗣昌將這樣一份天大的軍功,硬是栽到自己頭,這份恩情……他不及多想,猛地叩拜在地,“洪某多謝大人栽培,大人對洪某恩同再造!”
“哈哈,快起身吧,”楊嗣昌大笑,“爲了搞到這份訊息,我可是花了不少力氣呀,還死了不少人……”
洪承疇起身後,忙袖出一疊晉商的銀票,“這是洪某對大人的一點心意!”
楊嗣昌接過來,隨手點了點,竟然有兩萬兩,不覺輕皺眉心,淡淡地道:“這麼多?”
洪承疇忙道:“不瞞大人,這是原先預備給士兵們發放賞銀的,既然士兵們沒有立功,賞銀也不必再發了,留在大人身邊,才能發揮更大的效用……”
“好一張利嘴,”楊嗣昌指着洪承疇的鼻子大笑,“也是,士兵們沒有立功,自然用不着賞銀!”
洪承疇也是跟着笑,“洪某先行告退,先去將濟南城清理出來。”
濟南城初步清理出來了,道路基本通暢,但損毀的房屋並沒有修繕,也不需要修繕,反正都是無主的房子。
令楊嗣昌極爲尷尬的是,城內竟然清理出各種老少屍體十三萬具以!
整個濟南有多少人口?除了被韃子俘獲的壯丁,難怪濟南成了鬼城……
爲免朱由檢震怒,他將這些數據隱瞞下來,只報了一個零頭:接近三萬!
回到京師,楊嗣昌不僅給朱由檢了摺子,還在朝會之後,親自趕去乾清宮向朱由檢當面彙報。
這次朱由檢十分高興,見楊嗣昌進來,立即放下硃筆,興奮得大叫道:“弱,你說,這嶽託兄弟陣亡的事,是否屬實?”
“回稟皇,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楊嗣昌得到的只是孤證,但此時此刻,只能迎難而了,“韃子的東路軍因此換帥,臨時由杜度接管了軍隊,臣估計,韃子匆匆出塞,或許與此有關……”
“嗯,極有可能,”朱由檢神情興奮,臉洋溢着勝利者的喜悅,“這個洪承疇,朕要重重賞他……”想到戶部沒錢,他忽地頓住了。
楊嗣昌忙拱起手道:“奴酋當場陣亡,這是數十年未有之事,是要賞賜洪承疇,不過,洪承疇已是位極人臣……加太子太保、兵部尚書銜,又總督薊遼……”
“……洪承疇如此善戰,將遼東交給他,朕放心了,”朱由檢語氣一轉,道:“弱,你說,朕要賞他什麼好呢?”
“皇,洪承疇忠心爲國,殺奴酋也不是爲了賞賜,”楊嗣昌稍稍遲疑了一會,又道:“不過,這有功之臣若是不賞,也會寒了將士們的心……”
朱由檢被迫點頭,暗自咬了咬牙,道:“依弱看,要賞賜多少?”
“賞賜不一定在銀錢,”楊嗣昌微微眯縫着眼,扮做高深的樣子,“皇,洪承疇雖然忠於朝廷,但他遠在遼東,時常要與韃子戰鬥,若是有臣掣肘……依臣看,如果賞他一柄尚方寶劍,或許銀錢更爲合適……”
“尚方寶劍?”朱由檢一琢磨,尚方寶劍不過是一種象徵,還能省去銀錢……遂笑道:“依弱之言,哈哈……”
楊嗣昌知道,皇難得高興一次,正是自己提出各種建議的好機會,他一向憎恨言官,但這一次,卻是要對孫傳庭動動心思了。
“皇,洪承疇的事,這麼定了,但孫傳庭……”
“孫傳庭怎麼了?”朱由檢微微皺眉,“不是讓他將軍隊丟下,回陝西重新組建一支嗎?”
楊嗣昌支支吾吾着,“臣傳達過皇的口諭……”
“怎麼,孫傳庭敢抗旨不成?”朱由檢想到嶽託之死,正心潮澎湃,京畿之戰,大明損失了不少百姓,但奴酋嶽託死了,一個嶽託,能抵得多少百姓……真要算起來,大明與韃子應該是打個平手,此時正信心高漲,豈能容得別人駁了自己的面子?
“明着抗旨倒是不敢,”楊嗣昌用低沉的語調道:“臣讓他回陝西平賊,他倒是同意了,可是讓他留下軍隊,說什麼都不肯,臣傳了皇的口諭,他便藉口有眼疾,死活不肯回陝西……”
“他這是抗旨……”朱由檢氣得臉都紅了,右手不停抖動。
楊嗣昌假裝看不見,繼續道:“同樣來自陝西,手握重兵,皇委以督軍重任,洪承疇擊殺嶽託,而孫傳庭沒有任何戰功,卻還……”
“將孫傳庭貶爲庶民……”朱由檢顫抖的右手,狠狠排在御案,“不,革職拿問,以待判決……”
“皇,這次韃子肆虐京畿,必須有人出來承擔罪責,”楊嗣昌火澆油,“臣在回京的途,初步擬定了一份名單……臣小心翼翼,不能放過尸位素餐之人,也不能冤枉盡忠職守之人,數日後,臣會將這份名單,以及各人的罪行證據,一併交給皇定奪……”
“楊愛卿辛苦了!”朱由檢的臉色越發難看了,這次韃子入塞,除了楊嗣昌與洪承疇,實在難以看到忠勇之輩,朝廷正真是白白養活了這些廢物,“幸好有楊愛卿,朕才能稍稍省心!”
楊嗣昌心一驚,壞了,又弄巧成拙了,原本想要金蟬脫殼,可現在……他恨不得狂#抽自己一百個耳光。
楊嗣昌微微欠身,穩住神智,隨即翻身下跪,道:“皇,此次韃子入塞,臣主管兵部,辜負皇恩,罪無可赦……臣請求辭去一切爵位,歸爲庶民……”
朱由檢搖頭,“弱已經盡力了,都是前方的武將作戰不力……”
楊嗣昌一連三次請辭,朱由檢都是不允,沒辦法,只得改口道:“皇,韃子肆虐京畿,即便罪不在於臣,臣亦無顏主管兵部……求皇恩准!”
“弱先起身!”朱由檢沉思片刻,見楊嗣昌不再堅持辭去東閣大學士,便點了點頭,“依弱看,由何人接任兵部尚書爲宜?”
楊嗣昌起身落座後,稍稍思索片刻,道:“依臣看,可着傅宗龍接任!”
“傅宗龍?”朱由檢冷冷一笑,“弱這次看走眼了吧?傅宗龍連着在四川敗於流寇,還能接任兵部尚書的重任?”
“皇,傅宗龍雖敗,但罪責主要不在於傅宗龍,而是在於屬下的總兵羅尚,彼時兵權並不歸於傅宗龍,”楊嗣昌道:“傅宗龍屢敗於四川的流寇,對流寇知之甚深,若是啓用傅宗龍,剿賊一事,定能事半功倍……”
朱由檢默然良久,除了楊嗣昌,實在沒有合適的人選,方淡淡地道:“便依弱之言,弱可取傳旨,召傅宗龍入京!”
“臣遵旨!”楊嗣昌雖然未能辭去閣臣之職,但辭去了兵部尚書,着實輕鬆了一大截,便告辭朱由檢,離開了乾清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