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山東總兵劉澤清兩次派兵渡過黃河,在朱家寨登陸,此處的碼頭暫時荒廢了。
劉澤清部在朱家寨扎過的營帳,早已被天命軍的士兵拆除,但戰場還留着一些殘跡,仔細尋找,還能找到一些殘破的衣物、甲冑和斷裂的兵器。
最近一場大雨,加之遊來水,致黃河水猛漲,明軍原先紮營的地方,已經被淹了一小半,剩餘的大半,也因爲雨水的沖刷,殘跡大半被黃土掩埋,不知道數百年之後,將遺留的物件挖出來,會不會成爲戰爭古籍?
暗夜無邊,淡淡的月光透過稀疏的樹影,地面顯得斑斑駁駁。
巡遊了一日的天命軍騎兵,早已進入營帳休息,再也聽不到雜亂的馬蹄聲。
朱家寨碼頭,卻有一艘小舟悄悄靠近,船槳輕輕落水,細若無聲,到了水下,方纔發力,小舟猛地向前一竄,順水滑行十餘步。
小舟悄悄靠岸,禁止片刻,方纔有四五人登陸,都是手持腰刀,瞬息分散在各個方向,隱沒於暗影。
忽地一聲鳥鳴,似乎受了驚嚇,一聲而止。
便有數艘大船出現在碼頭以西,亦是順水而來,無聲無息,速度卻是很快,剛剛靠岸,船便衝下無數的身影。
靠岸的大船太多,碼頭竟然容納不下,只能連接着前面的船尾,人也順着前面的大船登陸,怪的是,這些人除了腰間的短刀,根本沒有攜帶兵器、盾牌,而是手持鐵鍬、鎬、二齒等農具。
如果不是身的鎧甲和掛在腰間的短刀,根本看不出他們是士兵,倒像是趁着月色翻耕土地的百姓。
沒有聲息,士兵們早分配了任務,登陸之後,各自帶着器具隨着軍官,越過大堤,來到指定的地點,開始挖掘起來。
與此同時,開封城西北方向的馬家口,亦有一隊士兵,悄悄登陸,也在地挖掘起來。
最後登陸的軍官,是總兵卜從善,他奉了河北巡按嚴雲京的命令,親率近萬士兵,前來黃河南岸的朱家寨、馬家口,趁着黃河漲水的機會,決堤放水,淹沒城外的天命軍,這是解圍開封的唯一辦法。
至於城內外百姓是否因此受災,卜從善無法估量,他是軍人,只知道遵從軍令。
今晚似乎很順利,大堤一片寧靜,天命軍巡遊的騎兵早已睡熟,連遊騎都不見一個。
卜從善一直陰鬱的面,稍稍變得和緩些,他已經計算過了,不出意外,大半夜的時間,完全可以挖斷大堤,天亮之前,可以決水。
他四面打量,除了正在挖掘的士兵,外圍什麼也看不到。
周圍一片安寂,連警戒的士兵都沒有傳回訊息。
卜從善將手一揮,八名士兵從大船擡下四個包裹,這是京師火器局特製的火藥包,俗稱“萬人敵”,每個火藥包重達四十斤,等到大堤被挖斷,只剩下堤外的那些土石,這幾個
火藥包該派用場了。
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卜從善知道,這種火藥包威力巨大,要炸燬大堤外剩餘的那一點殘堤,根本不在話下。
唯一的期望,是天命軍的騎兵不要來騷擾,最好他們睡得死死的。
卜從善並不擔心天命軍零星的遊騎,他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外圍警戒的士兵,都是神箭手,如果遇天命軍的遊騎,神箭手們可以無聲無息地放箭,一箭封喉,天命軍的遊騎絕對無法示警。
他擡頭一看,月天,應該是子時了,再有兩個時辰,黃河大堤該完全被挖斷了,不知道睡夢天命軍士兵,如何躲避這場“意外”的洪水。
卜從善並不擔心大水淹了開封城,城內已經制作了大船,大水淹了開封城纔好,水漲船高,周王正好藉助大船離開開封城。
只要保住周王朱恭枵,即便殘餘的天命軍不撤圍,任務也會完成一大半,將來皇追求責任的時候,開封城內、河北道的武官員,不會遭到重罰。
士兵們已經鉚足了勁,但卜從善還是覺得他們太慢,決堤的速度,萬萬不圓月西沉的速度……
卜從善百無聊賴,正在想着要不要將外圍警戒的士兵撤下來,幫着挖掘大堤,忽地聽到一陣悉悉聲,他並未在意,反正外圍有不少警戒的士兵,天命軍的騎兵無法偷襲。
“砰,砰,砰……”
這一次卜從善聽清了,步槍,天命軍的步槍!
天命軍的士兵啥時逼近了?警戒的士兵爲何沒有示警?
卜從善暫時無法得到答案了,正在挖掘大堤的官兵猝不及防,一時傷亡慘重,士兵叫喚之聲不絕。
怎麼辦?大堤已經挖掘了一小半,這麼放棄嗎?
如果放棄了,開封之圍怎麼辦?萬一周王朱恭枵有個好歹,不知道多少人跟着遭殃!
不放棄又能怎麼樣?官兵能阻擋天命軍的攻勢嗎?算能阻擋,誰來挖掘大堤?開封城外是天命軍的天下,一旦將天命軍的主力吸引過來,想撤退恐怕都難……
卜從善估計,官兵要挖掘黃河的訊息,肯定已經泄露了,不知道是巡按大人泄露的,還是開封城的高名衡、黃澍泄露的,挖掘黃河大堤的訊息,是嚴密封鎖的,除了自己,只有述三人,連挖掘大堤的這些士兵,都是船後才知道的。
不用懷疑,朱家寨挖掘大堤的士兵,肯定也會遭到天命軍的偷襲!
繼續留下來,除了增加傷亡,根本不可能實現原先的目標了,卜從善再不猶豫,忙下達了撤軍的命令。
明軍士兵將手的農具一扔,抱頭竄腦,扭頭跑。
這些士兵渡河來到開封,不是爲了打仗,而是挖掘河堤,除了基本的腰刀,攜帶的都是農具,根本沒有多餘的手攜帶盾牌,在步槍面前,只能等着屠宰。
但天命軍的槍手並沒有追擊,見明軍蜂擁着向馬頭撤退,槍手們便停止射擊,只是稍稍向前靠近了一些,在明軍的後方佈置了一道防守陣型。
“殺!”
“弟兄們,立功的時候到了!”
“這些明軍,都是我們的軍功,殺!”
……
明軍的身後響起了無數的喊殺聲,隱隱還有少量馬蹄踏地的“噠噠”聲,夜色看不清晰,實在不知道有多少人。
卜從善如墜深淵,到了此時方纔明白,天命軍的騎兵或許剛纔還在睡覺,但他們調集了大量的步兵,神不知鬼不覺,自己安排在外圍警戒的士兵,恐怕遭到天命軍的毒手了。
自己以爲瞞過了天命軍,誰知道天命軍早在張等待……
他顧不身邊傷兵的慘叫,如果不能快速登大船,今晚恐怕要死在馬家口了,狡猾的天命軍……
明軍一股腦向碼頭逃跑,早已失了陣型,在天命軍士兵的追擊下,他們驚慌失措,將找不着兵,兵也找不着將,能不能逃得性命,只能看天意了。
人擠人、人踩人、人嚇人,混亂一片!
開始的時候,天命軍的士兵似乎離得還遠,但明軍擠做一團,根本無法跑出最快的速度,傳船的時候,又要耽誤不少時間,漸漸被天命軍的士兵趕。
明軍士兵似乎忘記了腰間的短刀,甚至都來不及拔出來!
先是一片箭雨,隨後便是刀砍槍刺,天命軍的騎兵一旦貼來,明軍再難逃脫,數千士兵,擠在狹小的碼頭,都是搶着向大小船隻跑。
但船隻太過狹窄,爭着傳的士兵太多,便是搶船的士兵,也會被後面的士兵拉住,雙雙落水,更有那攀船舷的士兵,被後面的士兵一擠,立腳不穩,不覺摔出去。
運氣好的士兵,還能摔到隔壁的船,傷痛是難免的,但性命可能保住了,運氣不好的士兵,恰好摔在兩船之間的縫隙裡,先被兩隻大船擠壓,等腦子暈乎乎的再落水,斷沒有生還之理。
後面有如狼似虎的天命軍士兵,明軍越是害怕,越是無法登船隻,便是登船隻,也未必能逃得性命,一隻大船剛剛預備起航,船伕都開始划槳了,卻因爲船的士兵驚疑不定,左右晃動,竟是側翻了,一船的士兵,全部滾入河……
親衛們用腰刀驅趕着士兵,殺出一條路,護衛着卜從善登一艘大船,並不允許其它士兵來,硬是逼着船伕起漿划船,遠遠離開碼頭。
卜從善一走,留在岸的明軍更亂了,各級軍官只想着自己船逃命,誰還顧得士兵?
隨後趕到的天命軍士兵,對嚇破了膽的明軍毫不手軟,一陣砍殺,明軍已經完全喪失了鬥志,逃跑又來不及。
要麼跪地投降,要麼被殺昇天!
戰鬥沒有延續多久,或者說,這是一場一邊倒的屠殺,劉雲水部的騎兵放棄了戰馬,卻用馬刀解決了戰鬥……
天明之後,劉雲水將擊潰挖掘大堤明軍的事,立即彙報給李自成,李自成的臉,現出古怪的笑容,不知道是喜悅還是懊惱。
無論如何,開封要儘快拿下,免得朝廷又要出幺蛾子。
李自成立即給攻打東門、北門的獨立營、承天營下達了強攻的命令,早飯之後,他帶着親兵,親自來曹門督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