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李自成要追究責任,是砍了他們的腦袋也不爲過,只是……別人都喝了兵血,爲何單單隻有他們受罰?便是樑成,也是他們的同夥,如今卻是座賓。!
人人,氣死人。
軍官們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過錯,只是與他們一樣過錯的人,並沒一同受到懲處。
李自成右側的樑成,此時面色也是一紅,目光只是幽幽地盯着面前方桌的茶水杯,似乎那是一個充滿情趣的成人展覽館。
“如果因此殺了你們,應該不冤枉吧?”李自成似笑非笑,臉透着古怪,“不過,天有好生之德,我亦不打算追究你們的過去,只要你們拿出一成的家產,此時算永遠過去了。”
“一成?”
“永遠不會追究了?”
“我們不會受到歧視?”
……
待到議論的聲音小了些,李自成的聲音再次響起:“和你們所想的差不多,只要你們交出一成的財產,以後,誰也不得再提這件事,你們可願意?”
“願意,我們願意!”有人已經迫不及待了。
數名軍官不約而同,起身跪在李自成面前,剩餘的幾人,發覺自己落後了,趕緊加快速度,搶着跪下去,唯恐遲了找不到下跪的位置。
“起來吧,從現在開始,你們已經不是俘虜,而是我的兄弟,”李自成讓這些軍官們重新坐,“你們好好衡量自己的財產,如果瞞報、漏報,莫怪本大人心狠。”
“大人,我們絕對不敢!”軍官們臉的表情明顯放鬆了,只要一成的財產,損失還不算大,他們聽說過遼東鬧軍餉的事,連總兵大人都被殺了,他們現在不但保住了性命,財產也是基本得以保全。
“不敢好!”李自成臉隱隱的寒霜終於褪去,陽光露出了邊角,“交出一成的財產後,你們還可以官復原職!”
“官復原職?”誰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恨不得李自成再說一遍,軍官們的雙眼瞪得像是鼓泡的金魚,精光外泄,遇李自成的目光,方纔斂了靈氣。
他們做夢也沒想到,李自成不但沒有對他們進行清洗,還可以官復原職,他這葫蘆裡到底賣的事什麼藥?經過最初的興奮之後,細想之下,他們反而迷茫了。
天不會無緣無故落下餡餅,如果天掉下餡餅,落到頭頂的時候,肯定成了砸破腦袋的石頭。
“對,官復原職,”李自成終於露出一絲笑容,“你們可以繼續原來事務,也可以得到與原來一樣的糧餉,只是,以後再不可貪墨,否則,軍律絕不容情!”
這樣的話語,這樣的笑容,根本不像是在審問俘虜,而是兄弟間的家常拉瓜了。
“是,大人,屬下等再不敢胡亂行事!”雖然李自成說話雲淡風輕的,但鋼刀隨時可以架在他們的脖子,這些軍官們,爲了活命,在李自成面前不知覺自認屬下了。
“各位大人,”李自成笑道:“你們乃是衛裡的高官,我纔是小小的千戶,我纔是你們的屬下。”
“這……”軍官們又是驚呆,李自成掌控了西寧,自然是要掌控西寧衛纔對,他們實力不濟,做了李自成的屬下,也是理所當然,可是現在……聯想到官復原職的事,有些軍官敏銳地感覺到,此事怕是沒有這麼簡單。
李自成絕對不會讓出掌控西寧衛的權柄!
“難道大人不來西寧常駐?”有人試探着問道。
李自成不鹹不淡,也不管這些軍官們一頭霧水,道:“常駐還是要常駐,但我只是千戶,而各位大人官復原職後,都是衛裡的高官,自然是我的司。”
“大人,屬下願意讓出指揮使之職!”趙峰豁出去了,其他人都可以官復原職,但李自成要掌控西寧,必須獲得指揮使這個最高的職務,才能名正言順地掌控軍隊,他作爲指揮使,只能主動讓賢了,只是不知道李自成要給自己派出一個什麼新的職務。
“不,趙大人,你誤會我的意思了,衛指揮使之職,還是由你來當。”李自成輕慢地搖着頭,對於趙峰有自知之明的主動讓賢,心還是高興的,從心理承認自己的不足,以後不敢生出蛾子。
“不過,”右首的樑成突然發聲,將衆人的視線都吸引過來,方纔悠悠地道:“你們要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大人不但沒有懲處你們,還要讓你們官復原職,該得的糧餉一絲不會減少,以後,你們知道該怎麼報答李大人吧?”
衆人這才明白,李自成這是要幕後掌控,明面他們還是西寧衛的軍官,那是給外人看的,實際李自成纔是西寧的無冕之王,真正的操控者,是藉助他們的手來操控西寧。
明白了問題的實質,心反而釋然了,李自成不但沒有像他們擔心的那樣,一刀下去,來個一了百了,而是百般籠絡,原來自己還是有些用處。
既然李自成留了後路,他們自然要緊緊抓住,李自成發動兵變,佔了西寧,本該聽他的號令,至於他在稱呼到底是指揮使,還是千戶,本質並沒有什麼區別,李自成讓他們官復原職,還能領到足額的糧餉,已經讓他們的利益最大化了,除了缺少“喝兵血、吃空餉”這一項,與以前也沒多大的區別。
想明白這些,加樑成原來和他們一樣,也是衛裡的軍官,現在卻是坐在主位的右首發號施令,衆人忙一個個搶着表態,差乾兒子樣跪地效忠了。
“好了,現在所有的事情都明白了,交出一成財產,你們官復原職,繼續原來的事務,該怎麼着怎麼着,除了不得貪墨軍餉,”李自成做了階段性總結,並開啓了下一段,“可是這樣一來,你們的收入會降低,有些人妻妾兒女成羣,怕難以養活了吧?”
“大人是要讓我們……”
“很簡單,”李自成繼續道:“想要銀子,也不是不可以,作爲軍人,必須拿軍功來換,這是唯一法子。”
“可是,我們不了戰場,又何來軍功?”原來李自成給予他們的,只是一個美麗的肥皂泡,不論多麼美輪美奐,結局只能是破滅。
“做好你們的本質工作,也算軍功,會有人告訴你們該怎麼做。”
衆人明白了,李自成在他們身邊安插了人,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李自成的眼皮底下,這是明目張膽的監視,他們是被李自成俘虜後被迫投降的,除了經受住考驗,或是有立功表現,這種監督將會延續很長時間。
李自成繼續着他的獨角戲,“不過,這隻能算是小功,換不得多少銀子,要想立功,還得去戰場,”待衆人的雙眼被絕望的塵埃遮擋得灰濛濛的時候,李自成卻是道:“或者完成我交代的任務,目前我有兩項任務,不知哪位大人能替我完成了?”
“大人,是什麼樣的任務?”有人小聲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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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有誰熟悉西寧的地理,並且知道哪兒可以種植小麥?”見無人應答,李自成降低了要求,“不知道也沒關係,只要用心去查,總會有收穫。”
李自成一方面是爲西寧的未來謀劃,西寧不可能永遠依靠朝廷運來糧食,總有一天朝廷會發現西寧的現實,從而切斷給西寧的糧餉,甚至還有可能對西寧實行禁運。
李自成必須及早在西寧的土地生產出糧食,西寧境內河流衆多,黃河亦是穿境而過,但這裡是青藏高原的東緣,境內山脈甚至河流還要突出,而且像湟水這樣的大河,兩岸落差很大,多是絕壁,根本不適合做爲耕地,真正能產糧的河谷卻是不多。
現在的西寧,那是朝廷的牧馬區,基本不產糧食,牧民們主要依靠牛羊而生存,與遊牧民族倒有幾分相似,士兵則是依靠朝廷撥給糧餉。
這樣的牧區,土地產出十分有限,要養活一個人口,往往需要數百千畝草地,若是種小麥水稻等,要養活一個人口,最多隻需要七八畝土地,兩者的效率,差了數百倍。
西寧遲早會面臨朝廷斷糧斷餉的威脅,必須及早行動起來,要保證士兵、百姓有長期、穩定的糧食供應,還得依賴耕地。
另外一方面,李自成也是創造機會,讓這些投降的軍官建立軍功,只要立了功,他們自己也有歸宿感,不再將自己視爲西寧衛的“二等公民”。
他們一旦爲李自成立了功,也斷絕了後路,除了跟着李自成一黑到底,再也不可能腳踏兩隻船,隨時準備逃跑走人了。
“大人,屬下倒是知道有一個地方可以種糧……”一名身材稍微偏瘦,皮膚呈現深古銅色的年男子,忽地從座位起身,向李自成行了一禮,說話吱吱嗚嗚,顯然還不敢完全相信李自成的口頭承諾。
“說說看,到底是哪兒?”李自成微笑着給以鼓勵。
“北川的遊。”
“遊?”李自成知道北川,那是湟水最長的支流,因爲位於湟水以北,所以叫“北川”,在他的印象,好像能長莊稼的耕地,應該在大河的下游,那裡因爲河面較寬,水流速度慢,對兩岸的衝擊大大減小,常會出現一大片河谷耕地,北川的下游,乃是湟水的北岸,青石林立,地勢落差極大,不可能種植莊稼,但遊不清楚了,不知道是什麼地形。
“大人,屬下曾經視察過北川,北川的遊乃是東西走向,但過了大通山,折而向南,流向湟水,在轉彎之後,便有一段平坦的河谷,水源又是充足,應該可以種植小麥。”
“奧?你是何人?現居何職?”李自成微微掃了一眼,臉皮膚有些黝黑,不是白面書生的那種,在西寧幾乎沒有耕地的情形下,能觀測到耕地的存在,算是處處留心了。
“回大人,屬下杜有恆,現任西寧衛指揮同知!”
“杜大人不愧是有心人,”李自成笑道:“你再過去仔細查看,我需要確切的訊息,若是真的可以作爲耕地,立即將詳細情形回報,此外,加緊在他地搜尋,發現目標,立即回報與我,此事交給你了,如果事情辦成了,算你軍功一件。”
“多謝大人!”杜有恆一躬到底,深深施了一禮,隨即子在自己的椅子落座,眼角含着一絲喜悅。
李自成收回目光,朗聲道:“另有一事,誰知道西寧衛有多少工匠?他們現居何處?”
趙峰起身道:“大人,西寧衛原本有百十工匠,但最近幾年器械少有修繕,工匠們衣食無着,逐漸逃亡,或是轉爲牧民,衛裡有名目的,現在只有十餘人。”
“才十餘人?”李自成沉思片刻,問道:“有誰知道工匠們的下落?”
“大人,屬下的婆姨乃是本地的牧戶,屬下倒是認識幾位轉爲牧民的匠人。”西寧衛經歷沈道起身道。
“那此事便由你負責,將你所知曉的工匠全部找出,不拘出身、經歷、工種,全部集到西寧,我會給他們開出糧餉,若是有了閒暇,他們依舊可以回去牧羊,貼補家用。”
“屬下遵命,”沈道遲疑了一會,終是道:“大人,萬一匠人不願來西寧……”
“他們若是擔心逃亡的事,你讓他們放心,我一概不追究,”李自成將自己真正當成了西寧衛的主宰了,沉聲道:“他們本是匠籍,我念他們生活無着才逃亡去做了牧民,不追究他們的責任,已是開恩,若是再推三阻四,我會將他們的牧場收了,看他們如何生存下去。”
李自成擔心沈道用強,在這些軍官們眼裡,匠戶乃是賤民,便換了平和的語氣,“這些工匠,曾經被衛裡拋棄,他們有些怨言,也是情有可原,對他們不可用強,攻心爲,我會給他們開出優厚的酬勞,只要他們有本事,”頓了一頓,又道:“必要的時候,我會親自門,將他們請到西寧來。”
沈道看向李自成的眼裡,竟然有一股不可思議的驚,愣了好久,在同僚的提醒下,方纔醒悟過來,忙道:“大人,屬下明白了,屬下一定照辦!”
“今晚的會議,已經圓滿結束,你們都可以回家了,明日去軍需官孫林處將銀子交了,昨日算翻過,以後各負其責,再勿生出貪墨之心,或是偷奸耍滑,休怪本大人不講情面!”李自成將衆人放回去,免得他們在一起時串供,隱瞞各自的財產。
讓他們回家,各人都不知道他人的心思,反而不敢過分隱瞞財產,萬一隱瞞過甚,成爲打擊的目標,那追悔莫及了。
這也是李自成根本沒有時間一點一點查驗各人的財產,剛剛接手西寧衛,千頭萬緒都等着處理呢!
衆人散去之後,李自成在何小米的服侍下,回到後衙的耳房休息,他在西寧城內並沒有府邸,又是獨身一人,住在官衙,反而方便一些。
躺在牀,思緒萬千,直到子時,李自成方纔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