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內閣,不是按能力排位,更不是按照內閣之外兼職的高低排位,唯一理由,便是入閣的時間,誰先入閣,在內閣的職位靠前,後入閣的人,無論你有多大的才華,多深的背#景,都只能往後排。
在內閣所有閣臣,最先入閣的人,便是內閣首輔。
按照大明的舊俗,陳演被免了職,不用選舉,不用商討,在剩餘的閣臣,入閣時間最早、現任次輔的魏藻德,將出任首輔。
朱由檢雖然當朝罷免了陳演,自己卻沒有任何高興,相反,他感覺更加疲勞,便讓王承恩散了朝會。
回到乾清宮,朱由檢批了兩份沒有營養的奏章,實在提不起精神,便趴在御案休息一會,不知不覺竟睡熟了。
掌燈時分,朱由檢方纔醒來,見東暖閣一片暗黑,不覺吃了一驚,自己這一覺,怎的睡到天黑,還有許多奏章沒有批閱呢!
他輕咳一聲,低喝道:“來人!”
隨侍小太監張殷慌忙跑進來,點燈燭,道:“皇是否要傳晚膳?”
朱由檢連午膳都沒吃,腹卻無飢餓感,他逼視着張殷,道:“朕實在太疲倦了,剛剛……你爲何不喚醒朕?”
張殷忙跪倒在地,道:“奴才見皇太睏倦了,實在不忍心喚醒皇,”不等朱由檢說話,又道:“皇憂於國事,更要注重身子呀!”
“起身吧!”朱由檢不忍責罰張殷,遂道:“朕還有好多奏章……眼下國事愈發艱難,朕做爲一國之君,萬萬不可懈怠呀!”
“皇……”張殷看着朱由檢發紅的雙目,心不覺一酸,勸慰的話語再也說不出來,只是道:“皇,已經過了申時了,要不要傳晚膳?”
朱由檢雖然沒有飢餓感,但如果連着午膳、晚膳都不用,後宮不知道又會亂成什麼樣子,他微皺眉頭,淡淡地道:“傳吧,用過晚膳,朕還要批閱奏章,張殷,今晚你也別睡了,在此陪着朕吧,朕要是……要是疲倦,一定要喚醒朕!”又嘆了口氣,道:“國事耽誤不得呀!”
“奴才遵旨!”張殷躬着身,緩緩退出去,讓小太監傳了晚膳。
朱由檢用過晚膳,宮女們碗箸尚不及收拾,王承恩便急急火火進來了,他先給朱由檢叩了頭,隨即奉一份訊息,“皇,前方軍報!”
“承恩免禮!”朱由檢接過軍報,先是看了眼王承恩的臉色,知道又不是什麼好事,遂沒有打開,“承恩,這次是什麼事?”
王承恩本不想親口說出,免得惹怒皇,但皇問了,他推脫不得,便低下腦袋,道:“稟皇,雁門關失守……”
“雁門關?”朱由檢急急撕開訊息,仔細一看,不覺呆住了,雁門關一失,天命軍便可長驅直入大同,整個山西,只怕剋日沒了……
京畿,京畿已經在天命軍的威脅之下!
朱由檢呆呆地坐在龍椅,一句話也不說,連手指捧着軍報的動作,也是一成不變,似乎被誰點了穴位。
王承恩大驚,忙小聲喚道:“皇……”見朱由檢不動,也不敢造次,僵持了片刻,張殷來了,小心地道:“總管大人,要不要叫太醫?”
“這個時候,你別添亂了,”王承恩沒好氣白了他一眼,知道皇不是傷病,而是悲傷、震驚過度所致,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口喃喃地道:“該怎麼辦……”
張殷見王承恩踱着腳步,一時不敢打擾,過了好一會,嘟囔着道:“要不要去皇后……”
“皇后?”王承恩靈機一動,有了!他用手指着張殷的腦袋,道:“去叫懿安皇后,快!”
“奴才這去!”張殷立時明白了,忙一溜小跑着離開了。
不過盞茶的功夫,懿安皇后張嫣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乾清宮,看到朱由檢邪似的呆坐龍椅,心一酸,淚水不覺噴涌而出,晶瑩剔透的泓泉,順着臉頰,流到腮角,滴滴噠噠,斷線的珍珠般落到地面的金磚……
朱由檢緩緩擡起手,指向張嫣,“嫣兒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皇!”張嫣見朱由檢的胳膊動了,心一片歡喜,忙用手臂擦去臉的淚水,快步迎過去,也不管王承恩、張殷在身邊,一把抱住朱由檢的腦袋,“皇……”
朱由檢將腦袋埋在張燕的懷,反手環住張嫣的腰身,“嫣兒怎的來了?來了也好……”
張殷忙背過身去,王承恩卻是起身離開,閉了宮門,方纔在東暖閣外伺候着。
朱由檢將雁門關已失的訊息告訴了張嫣,張嫣安慰幾句,心卻是暗驚,雁門關一失,流寇可以繞過寧武關,直驅大同,整個山西……流寇又得一省,實力越發強大。
山西與四川、湖廣不同,乃是京師的西面屏障,失去山西,流寇便在臥榻之旁,隨時虎視着京畿之地……
張嫣還在思索,朱由檢卻是被張嫣身的異香衝昏了頭腦,他剛剛用了晚膳,精力充沛,六感出色,便摟着張嫣來到來到裡側的繡牀,張嫣本待拒絕,但想到朱由檢剛剛遭受巨大的心魔,心憐惜,也由着他雲雨一番。
朱由檢還在喘息,張嫣卻是勾住朱由檢的後背,“現在國事艱難,皇可有什麼法子?”
“法子?”說到國事,朱由檢便是一肚子悶氣,“今日之朝臣,遠不如太祖、成祖年間,他們無法平賊,替朕分憂,似乎只會與朕做對……”
“皇,朝臣雖有不是,難道他們會由着流寇得逞?”張嫣被朱由檢壓在身,微喘着氣,“越是艱難之際,越是要依賴羣臣,皇沒有三頭六臂,不可能面面俱到……”
朱由檢暗點頭,“朕今日罷免了陳演……”
“陳演並非興之臣,罷了也罷了,”張嫣道:“大明首輔,乃是大明的第一朝臣,六部尚書更爲重要,皇要用好新的首輔,”頓了一頓,嘆口氣道:“新的首輔,是魏藻德吧?也不是興之臣……”
“是呀,天爲何不賜予朕幾位興之臣……”
兩人又說了幾句朝局的事,朱由檢一時索然無味,便從張嫣身下來側躺着,想着還有許多奏章要批閱,翻身又要起牀,被張嫣一把抱住,“奏章是批閱不完的,皇也要憐惜自己的身子,今日權當休息,奏章的事,明日再說吧!”
朱由檢實在不習慣沒有奏章的日子,掙扎着還要起來,被張嫣死死抱住,“皇,越是艱難的時刻,皇越是要養精蓄銳,保持頭腦冷靜!”
朱由檢不得已放棄了奏章,但他剛剛睡了一下午,此時精力充沛,如何睡得着?便再次爬張嫣的肚皮,二人琴瑟琵琶,彈奏了一番,直到精疲力竭,方在沉沉睡去。
天色未明,張嫣忽地驚醒。
皇多次去勖勤宮留宿,在整個後宮已經不是秘密,但這次是在乾清宮,如果被周皇后知道,顏面總是不好看,度量天快要亮了,忙翻身而起,快速着裝,又服侍朱由檢穿衣起牀。
二人梳洗完畢,張殷已經過來了,看到室內的燈火,便在外輕聲叩問:“皇……”
張嫣對着銅鏡,將自己的衣裝、髮絲再次整理一番,估計看不到形跡,方纔開了門,迎着張殷道:“皇已經起身,快去傳早膳吧!”
“奴才遵旨!”張殷躬身行了一禮,又看了張嫣一眼,方纔轉身回去。
張嫣被張殷那一撇,弄得渾身不自在,宛如偷情被別人撞破,面一紅,心不禁生出幾分恨意,知道剛纔的話語有些不尷不尬,忙低了頭,快步出了東暖閣,摸黑回到勖勤宮。
朱由檢在張殷的服侍下,胡亂用了些早膳,便在王承恩、張殷的服侍下,來到前朝的皇極殿,此時朝臣們已經到了,雖然人數不少,卻是寂然無聲。
整個皇極殿,除了朱由檢的腳步聲,連呼吸聲都難得聞見。
朱由檢憑空生出一些不快,坐龍椅後,武羣臣照例山呼萬歲,但他的心,卻隱隱有一絲不安之感,這不安來自何處,一時卻是說不清。
掃了眼羣臣,朱由檢朗聲道:“諸愛卿,流寇已經攻破雁門,朝廷將何以處之?”
羣臣都是默然低頭,似乎對面地面的靈柩默哀。
朱由檢心生出一絲失望,指望這些臣子興大明?當初也不知道是如何看他們的……
李邦華忍不住,卻是出班奏對,除了再次提出“太子南都監國”,還請求把定王、永王分封到太平、寧國二府,讓他們拱護兩京。
朱由檢有些動心,目視羣臣,羣臣依舊低頭不語,既沒有出言支持,也沒有誰站出來反對,整個朝堂,如同站着一羣泥做的兵馬俑,絲毫沒有活人的氣息。
朱由檢特意看了眼最前方的首輔魏藻德,卻見魏藻德低垂着腦袋,半閉雙目,雙手持朝板袖在胸前,整個人似木樁泥菩薩……他心有氣,便收回目光,冷聲道:“國君爲國家而死是本分,朕已經打定主意,自今而後,再勿提出南遷、監國之事!”
南遷之事,算是有了最終的定論,但天命軍勢如破竹肆虐山西的事,朝堂一時無策,僵持了半個多時辰,朱由檢以“明日再議”爲由,結束了今日之朝會。
但朱由檢不知道,鎮守寧武關的周遇吉,此時已經陷入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