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見即墨沉默不語,彎起月牙般的眼睛,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何況還是一家善人呢。”
即墨叼着草梗,仰面望天,不言不語,紫眸中閃爍憂鬱。
女孩見他似乎還陷在心結中,自豪且無邪笑道,“我叫楚小藝,是荊守村的新一代村醫,你呢?”
“你姓楚,與北原楚家有何關係?”即墨正了正神,擡指將草梗彈飛,看了楚小藝一眼,再次仰面躺在草地上。
“那是我的本家啊,我是楚家的旁系後人,從爺爺那一輩起,就一直定居在荊守村了。”楚小藝對即墨並無設防,直接說出真實身份。
“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叫什麼名字呢,還有,你是雲州人嗎?”
即墨想了想,偏頭淡笑道,“我名喚穆白,並非雲州之人。”
“是嗎,那你就很厲害了,聽哥哥說,雲州很大很大,你能夠穿越荒漠,來到荊守村,那實力一定很強大了,你應該是念神修士吧。”
女孩眼神明顯黯淡,道,“可惜哥哥被本家選中,已經有四五年沒來看我了,也不知道他過的還好不好,他不來看我,是不是不要我了。”
“噢?你的哥哥……”即墨覺得與這女孩交談,並沒有任何壓力,十分隨意。
“他叫楚荊軻,聽文軒哥哥說,哥哥可厲害了,是我們楚家的第一天驕,已經是道合修士了呢,可是哥哥修煉太匆忙了,一直不能來看我,我很想他。”
楚小藝提到她的哥哥,明顯很驕傲自豪,但隨着述說,聲音逐漸降低,最後幾乎聽不見,眼神有些暗淡,滿是思念。
“楚荊軻!”即墨微怔,這個人,他太熟悉不過。
楚荊軻曾在落神谷外阻擋過他,最後被羋煉心得悉,殺到北原,將其斬殺,但未想到,楚荊軻竟是楚小藝的哥哥。
這世界,有時便如此狹小!
看着女孩眼中對哥哥的深深思念,即墨心中不由一顫。
他與楚荊軻有仇,而楚荊軻又死在羋煉心手中,說到底,這段恩怨糾纏,與他有解不開的聯繫。
如今再讓他再遇見楚小藝,就像是冥冥中註定,上天與他開了一個玩笑。
到底誰與誰有仇,都有解不開的仇。
看着女孩眼中的期待與無邪,即墨心中突然發亂,楚小藝顯然並不知楚荊軻已死,但紙中包不住火,將來難道讓楚小藝得知一切,去尋羋煉心報仇?
要不,現在就殺了她,永絕後患!
“你認識我哥哥嗎?”女孩用清澈的大眼看着他。
“不認識。”即墨偏頭,看向遠方,道,“不過聽過他的名號,知道他很厲害。他現在不來看望你,說不定是有事情耽誤。”
即墨終究選擇了欺騙,殺了楚小藝?對於一個如此純真可愛的女孩,他下的了手?並且,這只是他與楚荊軻的恩怨,與楚小藝又有何干系。
“我就知道,哥哥打小就那麼厲害,他現在也一定很厲害。”
女孩捏着小粉拳,給自己打氣,高興的跳起來,道,“你說的對,哥哥可能只是有事耽誤了,等他把事情辦完,就一定會回來。”
即墨看着女孩子歡笑,嘴角也不由自主的彎了彎,隨即抽回目光,看向遠方,這種謊話,但願能隱藏一輩子。
既然現在楚小藝都不知曉楚荊軻已死,那想來是楚家隱藏了消息,或許,真的能瞞一世呢。
“穆白,我能感覺出來,你是一個好人呢,我的感覺一向很準的。”楚小藝又彎起月牙般的眼,露出開心的笑。
“多謝。”即墨淡淡迴應。
好人嗎?好人與壞人,哪能因一句話區分。
但對楚小藝而言,他真的算不了什麼好人,如果楚小藝得知真相,恐怕會恨不得拿刀把他切成碎片。
女孩擡頭望天,吐了吐舌,道,“糟糕,快午時了,我必須回荊守村。
今天下午,可是一年一度本家來荊守村的日子呢,據說是文軒哥哥帶隊。
文軒哥哥與哥哥一直關係很好,說不定可以從他那裡得到哥哥的消息呢,我可不能錯過,錯過今年,又要等到明年了。”
即墨心神微震,並未起身,眼神飄到遠方,淡笑道,“那你就快去吧。”
楚小藝背起身邊的藥簍,看向即墨道,“穆白,要不你和我回荊守村吧,今天下午可是有百靈酒呢。
連哥哥都說,百靈酒是最好喝的酒,你和我一起去,我可以向文軒哥哥給你討要一杯噢。”
女孩調皮的眨眼,即墨淡笑起身,這個傻女孩,竟沒有半點警惕心,就這樣將一個陌生人帶進村子,難道就不怕發生意外?
“可是我並不是荊守村的人。”
“但你是好人啊。”
步行半個時辰,來到一處低谷,四面環繞青青丘陵,村外籬笆,村內茅屋,屋外幾隻散亂的母雞,村口幾隻嬉耍的土狗。
簡單的村落,充滿民風的質樸,這幾乎是一處嚮往的夢之都,沒有硝煙。
村前蜿蜒流淌的小河,河中幾隻戲水的灰鴨,河的這邊栽着界碑,寫上‘荊守村’三字,過了界碑,是坐小木橋。
簡簡單單,幾筆就能勾勒出的畫面。
遠方,牧羊的人正趕着羊羣,不急不緩的回來,應該是記得下午的特殊時刻,所以格外珍惜,卻並不慌忙。
即墨目光微收,他看見了一個熟人,腰間別有幾隻酒囊,代替了原來系掛的葫蘆,卻是那個牧羊人,正趕着一羣山羊,翻過不遠處的丘陵,迎面而來。
“嘿,渾小子,我們可是又見面了。”牧羊人依舊不拘小節,他斜眼撇了撇楚小藝,笑道,“跟我們家小藝一起回來啊!”
“秦爺爺,你不能亂說,穆白哥哥也只是我偶然遇見,他可是一個好人。”女孩臉上攀爬起幾朵紅雲,一直燒到耳畔。
“好人啊,不錯,這渾小子是個好人。”牧羊人拍了拍腰間的酒囊,向即墨善意的笑了笑。
即墨謙恭的點頭致意,向後退了半步,將牧羊人讓在身前,與他並肩而行,“老伯,我的酒可還好喝?”
楚小藝古怪的看着兩人,大眼中閃爍思索,道,“你們認識啊!”
即墨與牧羊人淡笑。
“好酒,好酒啊,好酒好人釀,釀了好人喝,仙家的酒,也讓老頭喝。”那牧羊人唱道,儘管沒有腔調,但聲音卻洪亮高亢。
遠處,有人唱和迴應,道,“我說那秦老頭嘿,得了好酒不能獨享,快快拿來讓老友嘗。”
牧羊人回和道,“要想喝那好酒啊,就走到村尾來我家,炒出兩個小菜,擺上一桌羊腿,下酒吃。”
兩人的唱和沒有什麼節律,也並不是如何生動,只有那股豪爽與純樸。
即墨心中微動,感到有所感悟,這一瞬間,竟向前邁了一步,瞬間達到道合巔峰。
他不由自主,也張嘴唱道,“只要管夠菜和肉,好酒絕對時常有。”
遠處傳來幾聲大笑,笑聲漸低,道,“好酒送上來,好肉管到夠。”
幾人唱和間,牧羊人已將羊羣驅趕過木橋,即墨三人也緩步走到村口,這才停止唱和。
在村口,他縱目看過去,發現同他對唱的是個棕臉漢子,當即點頭致意。
跟隨牧羊人走到村尾,將一羣山羊送進圈中,才發現楚小藝家與牧羊人家門戶相對,即墨大感奇異。
那牧羊人叫秦守生,一個普通到極點,扔進人羣都發現不了的人。
送走羊羣,秦守生喚來婆姨,炒起小菜,他也親自動手,架起火炭,宰殺牛羊。
炎日烈烈當頭,菜肉齊備,就着院子搭起長桌,擺上牛羊肉,送來幾個小菜。
秦守生打開青稞酒,卻被即墨止住,他拿出一桶靈酒,煉去酒勁,放在桌上,兩人對視一眼,開懷笑起來。
那棕臉漢也如約來了,還未踏進門,就盯住了那桶酒,也不待招呼,直接拿起酒勺,向口中大灌一口,閉眼回味,許久後嘖吧着嘴,又舀了一碗,寶貝的捧在手中。
秦守生笑罵那棕臉漢,即墨起身敬酒,很快三人就打成一片。
撕開金黃油光的羊腿,送到口中,沒有半點羶味。
片刻後,秦守生的婆姨也收拾完傢什,上了酒桌,舉着海碗向三個男人敬酒。
楚小藝也坐上了酒桌,同時帶來一對中年夫妻,從依稀的棱角中,還可分辨那對男女昔日的英俊漂亮。
中年男女只是凡人,卻生出一對修士兄妹,其中還有一個天驕,確實是奇葩。
熱火火的酒席,沒有酒勁的靈酒,黃朗朗的烤羊腿,精緻的小菜。這一場酒席,竟是吃了一個時辰,吃完四五頭全羊,喝去兩大桶靈酒。
楚小藝小臉蛋紅撲撲,抱着酒碗,對即墨敬酒道,“穆白哥哥,你的酒真好喝,都能和百靈酒相比了。”
日頭斜轉,站在遠處的山頭,眺望山下的荊守村。
一羣人從遠處走來,身着白衣,飄逸出塵,就像是轉世的真仙。
“是文軒哥哥他們來了!”
楚小藝興奮的跑出村,張開懷抱,撲在領頭的白衣少年懷中。
那少年愛憐的拍了拍女孩的小香肩,目光穿過村口,與青衣少年相對視,露出一抹驚詫。
“念神修士。”即墨呢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