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昏黃,將從西方墜落,半畝翠竹,月影婆娑,竹葉縫隙間,偶爾淅瀝落下幾點月霞,清晨的風吹來,竹葉嘩啦啦的響起。
房屋的門半掩,老榆樹下,石桌沾上幾滴晨露,屋內昏黃的燈光搖曳,似乎下一刻便會熄滅。
即墨推門而入,只見屋內放着一張木桌,桌上豐盛的菜餚已冰冷,卻未動半筷。
李煜正坐在桌邊,手中捧着一本古書,單手撐着額頭,昏昏欲睡。
即墨心頭一震,劃過一道難名的暖流,似乎,這個場景很能撥動人心絃。
許是開門的聲音驚醒李煜,他扶住額頭看來,見是即墨,匆匆站起身,道,“墨仙長,你回來了。”
又看向桌上的飯菜,尷尬道,“什麼時間了,未想等着等着便睡着了。”
“寅時。”即墨道。
“寅時……”李煜許是還未睡醒,嘴中默唸了一次,才大驚道,“此刻是寅時了!”
他急急推開木凳,大聲道,“若伊,墨仙長回來了,飯菜已經冷了,你快去熱了拿來。”
喚了幾聲,卻未見半點回應,不由臉色一變,不悅道,“這丫頭怎麼回事,莫非是睡着了!”
隨即尷尬看向即墨,笑道,“仙長要不再等等,我去叫若伊那丫頭。”
即墨搖頭,道,“不用了,李叔還未吃晚飯?”
“晚飯……”李煜微愣,抹着頭大咧咧道,“早吃過了!”
話音未落,腹中卻傳來一陣咕咕怪叫,不由老臉一紅,抹着腦勺不語,頓了片刻,道,“我還是去叫若伊那丫頭吧。”
“再等等!師……李姑娘也等了一晚?”即墨看向桌上完全冰冷,卻毫未動過的飯菜,不由想到今日早晨之事。
“不錯!”李煜收斂笑容,正色道,“我看着這丫頭長大,從未見過她如此。說實話,這丫頭性子太冷了些,有時連我也敢不理,像這兩日來這般失神,還從未見過。”
“時間還早,李叔先去休息吧!”即墨屈指一彈,一道光華落入李煜體內,驅散他的餓意,喚醒他的倦意。
李煜張口緊打哈欠,拉開房門,道,“時間還早,墨仙長也去休息片刻!”
即墨點頭,看着李煜關上房門,轉身看向李若伊的房間,只見那房門拉開半道縫隙,似乎有人正透過縫隙看來。即墨淡笑,正要回頭,神色卻凝住。
他急步走到李若伊屋前,推門進入,只見那少女癱坐在地,滿臉煞白,嘴脣無意識的在顫抖,蒸騰的寒氣從她頭頂冒出,如同白煙。
即墨蹙眉,急急走到李若伊身後,並指點出,掐出手印,將靈氣煉化爲暖流,輸入她體內。
此刻,若再說李若伊與嫣然沒有關係,即墨絕不會相信了。
每日黎明全身泛寒,這正是玄陰聖體的表徵,他不知後來的嫣然可否還發作過,但昔日,她數十次發病,都是即墨陪伴渡過,這種體質的特點,他再熟悉不過。
未想到,李若伊竟也是玄陰聖體。之前,若說是因她與嫣然有相同的容貌,且身世幾近相似,即墨纔將她當做嫣然的話。
那此刻,即墨已幾乎把她當作嫣然,甚至他篤定了,李若伊便是嫣然!
不過,他很快便苦笑否決,李若伊已在這個世界生活十餘年,與嫣然年齡相仿,怎可能會是嫣然。
除非嫣然能某時生活在紫薇極道星,某時又來到帝皇霸道星,但顯然,這並不可能。
即墨煉化全身靈氣,悉數渡入李若伊體內,爲其驅散寒冷。他已不比當年,入虛五重天實力全部施爲,李若伊只是凡人,片刻後,便悠悠醒轉,轉頭向後看來。
即墨截下一段熱流,讓其繼續溫暖李若伊的身體,然後輕輕收手,道,“李姑娘,你醒了?”
李若伊點頭,回眸道,“你都看到了?”
“這十數年來,苦了你了。”即墨點頭,並未否認,儘管李若伊不是嫣然,但他的語氣依舊很溫和,擔心聲音稍大,便會將眼前的人兒驚走。
“你的那個師姐……是否也有這個毛病?”李若伊斟酌問道。
即墨點頭,道,“這不是毛病,這是體質。”
“你說……我會是你的師姐麼?”李若伊垂頭,聲音很小,像是蚊語,耳畔燒起兩朵紅雲,臻首垂到胸口,“最近,我一直在做一個夢,夢中我變成了另一人,我有一個師弟……他叫即墨。”
即墨怔愣,看向李若伊,感到她的身影完全與嫣然重合了。
“不過夢很快便醒了,夢中的情形,許多都記得不再清楚。”李若伊笑了笑,站起身,向屋外走去,“飯菜涼了,我去將它重新熱一下。”
“你不要多想,那只是一個夢。”走到門口,她轉頭,道,“以後外出,記得早些回來,我會做好飯菜等你。”
即墨身軀大震,雙目失神,看向已到屋外的李若伊。
他此刻竟只剩下一個念頭,天大的事塌下來,似也輪不到他管,只要有李若伊相陪,此生足矣,任何事,似都不能再動搖他這個決心。
許久後,他才悵然回神,世上真有同樣的花麼?嫣然與李若伊,難道都僅僅只是冥王分身?若說二者沒有必然的聯繫,他都不願相信了。
或許,李若伊便是失憶的嫣然,畢竟即墨能從沉默之海來到這異域星空,爲何嫣然不可?
或許,李若伊便是嫣然,有個聲音在即墨心中吶喊,一顆種子種下,很快發芽,即將成爲參天大樹。
飯菜很快便被重新溫熱,即墨幫助李若伊從廚房端到院中。
此時旭日破曉,柔和的曦光恰好躍過屋頂,落到即墨二人臉上,即墨擡起手,習慣性的爲李若伊擦掉額頂的香汗,等到擦完,纔是愣住,似乎,李若伊沒有反對。
他擡頭,看向翩步走進屋內的李若依,脣角輕輕揚起。
很快,李煜便走出屋,撐起懶腰,猛然發現即墨正望着他,老臉漲紅,灰溜溜的鑽進屋洗臉去了。
李若伊緩步走到桌邊坐下,提起竹筷,默不作聲的小口吃起來,連半點聲響也未發出,即墨也啓筷不語,大快朵頤,沒有多少顧忌。
此刻,那老榆樹上露珠晶瑩,恰有一滴玉露壓彎葉頭,滾下尖端,墜進樹下的古井。
嗒!
古井中,水面不再平靜,以那滴落的露珠爲中心,向四周散去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恰如即墨此刻的心情。
一頓飯無語,飯罷,李若伊依舊去收拾碗筷,即墨本想起身幫忙,卻被她輕笑着拒絕了。
“墨仙長,你覺得若伊這丫頭如何?”李煜悄聲問道。
即墨微愣,道,“李姑娘人很好,燒得一手好菜,性格溫柔細膩,誰若是能娶到她,乃是千萬世修來的福氣。”
“那墨仙長以爲,我若是將她許配給你,你會接受麼?”李煜再小聲問道。
即墨心頭大動,復又矜持笑道,“我與李姑娘相識不過兩日,這如何當得……”
其實他已經意動,如果有可能……這似乎也不錯,這可算得上是明媒正娶了!
李煜佯怒道,“莫不是以爲若伊配不上你,這十里八村,你去問問,哪個小夥子不想把若伊娶回家?”
即墨大汗,李若伊嫁給凡人?這種事,他永遠都不會讓其發生。
李煜若真敢這樣做,他非要一榔頭把這老傢伙撂倒在地上,然後打他個七葷八素,管他是不是李若伊的二叔。
“李叔,這凡鄉僻壤的俗子,豈能配得上李姑娘。”即墨咬牙切齒。
李煜大笑,道,“墨仙長想多了,其實我也只是說說,若伊這麼乖巧的丫頭,我可捨不得把她嫁出去。”
即墨頓時無語,忍住將李煜揣上兩腳的衝動,取出酒壺,倚靠古井坐下,靜靜看着院中的李若伊,偶爾將伊人看的羞怯進屋,他也懶得收斂目光。
豔陽高升,雞鴨都出籠,李若伊端着一盆雜谷,向出散去,頓時引起一陣哄搶,即墨目光凝住,看向一隻大公雞,抹嘴道,“這雞絕對有料,今晚把它宰了。”
李若伊花容失色,李煜舉起手中的詩書,作勢要砸即墨的頭頂,但終未敢砸下去,尷尬道,“我看你頭上有隻蚊子,沒想到它又飛走了。”
即墨也不點破,這一日,他再未走出去,他的心寧靜了,從未有哪刻,他能如如今這般,感到生活已滿足,無需再改變。
這一日,李若伊走到哪裡,即墨都遠遠跟着,不求同行,但求遠望足夠。
期間,他又發現那條禿毛大黃狗,由於心情大好,直接給那大狗丟了一隻洪荒異獸,甚至割了十數斤龍肉。
那大黃狗滿意吃了,轉頭看了即墨一眼,衝破空間離去。
日頭西斜,雞鴨回籠。
突然,雞籠中傳來一陣嘈亂,雞毛亂飛,李若伊玉臉沾塵,額上略帶幾滴香汗,輕聲嬌喘,從雞籠中提出一隻大紅公雞。
那公雞羽毛折斷,飽受折磨,高傲的雞冠軟綿綿的耷拉在頭頂,垂頭喪氣,似已知曉接下來的命運。
即墨微怔,心中劃過一道暖流,這隻公雞,好像有些熟悉……
幾百年修真,又哪能比得上片刻溫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