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駕到!”一聲尖細的喊聲打破了祈祥宮的寂靜,王密蘅回過神來,心裡有些詫異,這個時候康熙居然到她這兒來了。
王密蘅剛走到門口,一襲熟悉的明黃色龍袍便映入眼簾。
“臣妾給皇上請安。”王密蘅剛福下/身子嘴裡的請安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康熙便大步流星朝殿內走去,明顯心情不是一般的不好。
見着這情景,王密蘅趕緊跟了過去,走到秋梅身邊的時候小聲地交代了一句,讓她準備茶水。
秋梅福了福身子,轉身便退出殿外。
王密蘅則是看着從進來後便坐在軟榻上一臉陰沉的康熙,尋思着怎麼才能應付得了這個男人。
其實她心裡明白,想讓康熙心情好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將牛痘的事情告訴他。可她實在沒想出,該怎麼和他說。這麼大的事情,總不會是她一個閨閣女子想出來的。這話既要說,又要讓康熙挑不出錯處,不然他若疑心起來,她可就頭一個完蛋了。
沒過一會兒,秋梅便端着一杯茶盞慢慢地走上前來,大概是知道康熙心情正不好,整個動作都格外的小心,若是仔細看便能看見她端着托盤的手都在微微顫抖着。
沒辦法,康熙一個不高興,這宮裡頭上上下下都要加倍的小心。更何況,儲秀宮出的還是那樣的大事。
所有的人都知道,康熙對“天花”這兩個字可是頗爲忌諱的,當他還是三阿哥的時候不幸得過天花,可那個時候他並不受先帝看重於是就和所有得天花的人一樣被送出宮去了,可以想象出,那段距離死亡只有一尺之遙的日子,他是怎麼度過的。
所以,王密蘅並不覺着康熙這樣的千古一帝被天花的事情所困擾而且還憂心到了這個地步有什麼可笑。就像後世提到癌症便聞之色變一樣,這無關身份地位,只是作爲人心底深處最真實的畏懼和恐慌。
有些恐懼,只有在危險真正消除的時候才能做到淡然處之。而這個過程,往往需要很長的時間,幾十年,甚至幾百年。
王密蘅上前一步,很自覺的將茶盞拿到自己手中,然後給秋梅使了個眼色讓她退了下去。
康熙這尊大佛,還是她自個兒來應付吧。
“皇上。”王密蘅緩步上前,輕聲提醒。
很顯然康熙的心思並不在這上頭,好半天才伸手接過茶盞,打開蓋子的瞬間,他的目光微微愣了愣,隨即露出一抹哭笑不得的表情。
王密蘅一直偷偷看着他的神色,見他如此,這才柔聲勸道:“這滁州貢菊,皇上嚐嚐可好?”
她知道他因着儲秀宮的宮人出了天花的事情火氣旺盛,菊花清涼降火,最宜食用了,所以這杯滁州貢菊便是特意給他準備的。
聽了她的話,康熙不禁失笑:“嗯,讓內務府多送些過來,也不枉愛妃一番心意了。”
王密蘅:“......”這是什麼節奏?
康熙端起茶盞一口便灌了下去,還好茶水冷熱適中,要不然一個不小心燙到了康熙,她的罪名可就大了。
一盞茶喝完,許是菊花真的有降火的作用,康熙的臉已經沒有剛進來的時候那麼緊繃了。
王密蘅輕輕舒了一口氣,低垂着眼簾輕聲道:“皇上別生氣,事情總會好的。”她張了張嘴,還是沒勇氣把“天花”兩個字說出來。
“好了,想說什麼就說吧,別藏着掖着了。”康熙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看着王密蘅明顯欲言又止的樣子道。
聽到康熙的話,王密蘅反而愣了一下,沒想到康熙會這麼問。她以爲他不給她甩臉色就已經很好了,哪裡想得到這男人還顧得上“察言觀色”。
王密蘅想了想,低聲道:“臣妾只是想不通,儲秀宮的宮人怎麼就得了天花?”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隨口找了一個問題說了,而且找的還是康熙如今最煩心的事情。
她雖然知道康熙正爲天花的事情犯愁,可這個時候她總不能爲了逗他開心說一些不着邊際的話。講她吃了什麼喝了什麼宮裡頭又出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她相信只要她一開口,康熙就能一個大巴掌給她扇下來。
而且,她的確也想不通,短短一日的功夫,儲秀宮裡怎麼就有人得了天花?
這事情王密蘅能想得到,康熙自然也能想得到。倘若不是宮人出宮,便是有人傳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進了宮,而那東西,很大的可能正藏在儲秀宮。
只見康熙皺了皺眉,眸中閃過一抹陰沉,他雖然沒有說話,可渾身上下散發着那種寒意讓王密蘅不禁瑟縮一下。
康熙順手將手中的茶盞放到桌上,不留神便碰上了王密蘅擺在桌上看到一半的書。
“在看什麼?”康熙拿起桌上的書隨口問道。
王密蘅笑道:“閒來無事,臣妾隨便看看,這周致中寫了不少的遊記,臣妾看着覺得挺有意思的。”
康熙看着封面上的“異域志”三個大字,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讓王密蘅覺着他在看她的笑話,而且還是明目張膽的看。
“皇上怎麼這麼看着臣妾?”王密蘅臉上帶着一絲的惱怒之色,想要伸手拽過康熙手中的那本書。
“看這些遊記愛妃可有什麼心得?”康熙微微一動避過了她的胳膊,含笑問道。
王密蘅嘴角抽了抽,心想“心得”這兩個字她是多久沒聽到了,她怎麼沒發現康熙還有當老師的潛質呢?
心裡雖然這樣想,面對康熙的問話她可不能敷衍了事,於是王密蘅思忖了片刻,一本正經地說道:“都說讀萬卷書不如行千里路,臣妾雖然沒那本事行千里路,多看些書心情便也好了。”
王密蘅饒有興致地說道:“這書上啊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皇上您聽過長生國沒,那地方有不死樹和赤泉,據說人喝了可以增壽?”
康熙看了她一眼,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王密蘅卻覺着康熙明顯覺着她不靠譜。
王密蘅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皇上也覺着不靠譜是不?還有更不靠譜的呢,臣妾以前看過一本書說是預防天花可以不中人痘而改種牛痘,皇上您說好笑不好笑,牛痘那麼噁心,誰會真的種在身上?再說了,這牛和人怎麼能混在一起,臣妾當時就覺着......”
王密蘅說着說着便覺着周圍的氣氛有些不對勁,忙停下來看了看康熙的臉色,只見康熙的目光一動不動地定在她的身上,很是嚴肅的樣子。
“皇上,您怎麼了?”王密蘅明知故問地道。
康熙看着她,語氣明顯有些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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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
“臣妾說這世上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有......”
“不是這句!”康熙這話一出來,王密蘅一點兒都不敢打馬虎了。
“皇上恕罪,臣妾只是想着皇上爲儲秀宮的事情憂心便想替皇上解解悶兒,就想起早些年有見書裡寫到,其實臣妾真的一點兒都不相信的。”王密蘅說着連連擺手,怕說得遲了等待她的就是康熙的雷霆之怒了。
其實,這法子說出來她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的,好在她只是一個女人,又沒有多大的野心,康熙縱是疑心也不會往謀算篡位的事情上邊兒想。可即便這樣,王密蘅心裡頭還是撲通撲通一直跳着。
在這個年代,預防天花的手段就是人痘,可人痘也會發生死亡,就連深受先帝寵愛的董鄂妃的四阿哥都是得了天花夭折的。更不用說,整個大清因爲天花而喪生的人有多少了。
王密蘅偷偷地看了一眼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康熙,心底漸漸地慌了起來,也不知道她說了這話之後康熙會怎麼想她,他會不會想她是爲了爭寵隨意的編幾個故事來欺騙他。
到了這會兒,王密蘅覺着自己有些倉促了,可關乎着這麼多人的性命,她總不能置之不理。她說這些話,也只是想讓自己安心一些。
她現在才明白比別人多知道幾百年的事情也不都是好的,就像今天這種事情,旁人都只要窩在自個兒的宮殿裡等着一批一批染了天花的人被扔到亂葬崗燒了,直到確定安全了,就可以活奔亂跳裝扮一新出來呼吸新鮮空氣了。
可她偏偏就做不到這樣冷眼看着,不是說她有多聖母,可能只是良心上過不去吧。她不求發明什麼改變什麼,可這種說一句話就可能救了成千上萬條人命的事情,她覺着自己還是得賭一賭。最多,也就是讓康熙覺着她是爲了爭寵“不擇手段”了吧。
這樣想着,王密蘅又整個人都不好了,康熙的疑心和厭惡她可領受不起,這好人真是難當,尤其她的身份還是人家的小老婆。
康熙滿是審視的目光讓王密蘅心底都有些微微發寒,怎麼辦,不僅出師不利還被懷疑了,相處這麼長時間,她太能瞭解康熙這目光是什麼意思了。
王密蘅心裡一縮,規規矩矩地跪在了地上,等着康熙的問話。
“說吧,這回也別繞着彎子說給朕聽了,在你眼中朕就那麼容易糊弄?”
王密蘅聽了康熙的話微微愣了一下,很快搖了搖頭,開口解釋:“臣妾不敢,只是此事事關重大臣妾不敢隨意妄言,再則這些東西臣妾也只是在書上看到的,哪本書現在也想不起來了。”
王密蘅嚥了咽口水,繼續說道:“臣妾這樣說,是怕......怕皇上覺着臣妾想要藉此爭寵,可是,可是不說......臣妾心裡邊兒就覺着堵得慌,明明沒做什麼壞事,卻覺着心虛的很......”話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就越來越小。
王密蘅低着頭,不知道自己這番解釋能不能挽回康熙的一絲信任,康熙可是個很容易記仇的人,這一回她要是解釋不好,往後的日子怕是不能善了了。
康熙坐在軟榻上看着她,卻不說話。
王密蘅能感覺到頭頂上傳來的視線,隨着時間的推移,她心裡的不安也一點一點四散開來。
“嗯?那你現在說了就不怕朕不信?”康熙朝着王密蘅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問道。
“那還能怎麼樣......”王密蘅聽到此便小聲地嘀咕道,他若是再不信,她真是沒話說了。話說,她這都爲了誰啊?
“給朕仔細說說,牛痘是怎麼回事。”這一次康熙說的很嚴肅,就好像她如果不好好說立馬就讓人把她拉下去咔嚓了一樣。
王密蘅小心地嚥了咽口水,腦子裡轉悠了一下,開口解釋道:“別的臣妾也不知......”
這話剛出口,就被康熙一個冷光給頂了回來。好吧,開場白這種東西好像已經不那麼需要了。
“牛痘和天花好像也差不多,卻只會在牲畜的身上互相傳染,很少會傳染到人身上,書上說若是從牛痘的痘痂裡取些膿液種到胳膊上,便能預防天花了,臣妾當時看着就覺着奇怪,也沒有多想。直到儲秀宮出了這事兒,臣妾纔想了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糊弄人。”話說到最後,王密蘅還是不着痕跡地替自己辯解了一把。
於是乎,聽在康熙的耳朵裡她的意思就是:好吧,迫於無奈臣妾說了,可這準不準的都是書上寫的,錯了也和臣妾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起來吧,此事不要傳出去。”康熙微微擡了擡手,示意她起來。
聽到了康熙的話,王密蘅卻跪在那裡半晌都沒有動作。
康熙眯了眯眼睛,淡淡地問道:“怎麼,覺着跪着委屈了?”
王密蘅被他的話嚇了一跳,趕緊搖了搖頭:“臣妾不委屈,臣妾只是膝蓋疼。”所以,站起不來了。
她這麼一說,康熙只看了一眼就伸手便將人給拽了起來:“你先歇着,朕明日再來看你。”
說完這話,康熙便轉身朝殿外走去,和來的時候一樣的“瀟灑”。
王密蘅看着他的背影,覺着自己終於解脫了一樣,她心裡頭一遍一遍琢磨着康熙最後的那句話。
“朕明日再來看你。”
他這是,沒有生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