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多易燃物的輔助下,五丈原上魏營燃燒的大火,很快就呈現出一片不可收拾的態勢。
洶涌的大火,不僅將在魏營內的一切事物都吞沒殆盡,還引起了一股股直衝天際的黑煙。
隨着濃郁黑煙的不斷升空,在渭北與漢軍正在鏖戰的魏軍,很快就察覺到了這一幕。
起先先是一部分魏軍有所察覺。
而這一部分魏軍在看到五丈原上升起的濃煙後,他們的口中立即就發出了驚呼。
這部分魏軍口中發出的驚呼,漸漸就引起了周圍同袍的注意。
一開始時許多魏軍並不明白,那些同袍爲何會無端的發出驚呼。
可當他們順着那些同袍驚駭的目光望去時,足以擊碎他們心防的一幕,就出現在了他們的眼中。
數萬魏軍從五丈原上的大營開拔而來,可以說五丈原上的魏營,就是他們的家,是他們的歸處。
但現在,他們的家,他們的歸處,就已然完全沉沒在漫天的黑煙之中。
那漫天的黑煙象徵着什麼,魏軍心中又豈會不知道呢?
他們的歸處,現在正在被大火肆虐。
他們的家,沒了呀!
在意識到這一點,許多魏軍感覺到心中好似發出一聲碎裂的響聲。
他們原本尚算堅定的心志,陡然出現了一道裂縫。
而這道裂縫正在以極快的速度蔓延着,及至最後,數萬魏軍的心房上就都佈滿了裂痕。
大將軍說,背水一戰,尚有一線生機。
他們剛纔也是這麼以爲的。
這是他們方纔願意鼓起勇氣,與數萬漢軍鏖戰的根本原因。
可要是連歸處都沒有了,那麼他們就算擊敗了身前的數萬漢軍,又有什麼用呢?
又有什麼用呢!
軍心是多變難測的,軍心會因爲糧道斷絕的客觀事實而頹廢,也會因爲高位者的親身鼓勵而奮發。
但軍心也是脆弱的。
最重要的是,糜暘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則直接將魏軍維持軍心穩固的根給擊碎。
失去了根本,又何談軍心呢?
數萬魏軍眼中漸漸失去了希望,希望消失之後,取而代之的自然是絕望的神色。
當絕望的眼神佈滿魏軍的眼中後,一位位魏軍都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先是一千,後是三千,最後這種直接棄械投降的行爲,便以極快的速度蔓延至全軍。
等大量的魏軍都採取棄械的舉動後,實際上已經象徵着這場仗,漢軍取得了勝利。
大量魏軍棄械的舉動,由於過於突然,嚇了不少漢軍一跳。
誰能想到,方纔還在與他們打生打死的魏軍,會突然扔下手中的武器。
只是尚處在詫異中的漢軍,很快就聽到了一聲指令。
這聲指令是從趙雲的口中發出,迅速傳遍全軍的。
“五丈原已被大將軍攻下,棄械跪地者不殺!”
當數萬漢軍在聽到趙雲的指令後,他們的臉上不由得露出驚喜之色。
怪不得敵人會突然做出這種反常的舉動,原來是大將軍在幫助他們!
想到這一點後,數萬漢軍的臉上充滿了自豪與喜悅,他們遵從着趙雲的指令,放棄了砍殺棄械跪地魏軍的舉動。
而趙雲的這聲指令,不僅是傳給數萬漢軍的,還是傳給數萬魏軍的。
當數萬魏軍聽到漢軍中傳來的指令後,大量本就棄械的魏軍,也就順勢跪倒在了漢軍的腳下。
不跪,是會死的!
一片又一片,如風吹麥浪般自然,數萬魏軍接連地跪伏在漢軍的腳下。
而在大部分魏軍都選擇跪地後,剩下的那部分還在持械頑抗的魏軍,自然就要直面着數萬漢軍的攻擊。
數萬漢軍在各自將校的帶領下,化爲一支支隊伍,越過跪伏在地上魏軍的身體,揮刀朝着那數千魏軍殺去。
那數千魏軍,大多是各位魏將的親兵組成,由於對自家主君的歸屬感,他們倒不會直接跪地請降。
可心中的鬥志難免會受到重創。
最重要的是,數萬對數千,這仗怎麼打?
數千魏軍在數萬漢軍的猛攻下,節節敗退。
隨着數萬漢軍的不斷衝擊,甚至有不少魏將也選擇了棄械跪地的做法。
這無疑又進一步,大大削弱了那數千魏軍的人數。
及至最後,大約只有兩千左右的魏軍,還在頑強抵抗着漢軍的猛攻。
而這兩千魏軍守護的,正是以曹真爲首的那一部分位高權重的魏將。
且戰且退之下,兩千左右的魏軍護衛着曹真等魏將,一直退到了渭水的岸邊。
他們本想再退,但他們現在卻已經沒有退路。
曹真望着身後浩浩的渭水,再看了看身前不斷包圍過來的漢軍,這一刻,他的臉上也露出了絕望的神色。
曹真一旁的王雙,依然還在大聲斥罵着那數萬跪地請降的魏軍。
在王雙看來他們還沒有輸,只要那數萬魏軍重新撿起地上的武器,未必不能與步步逼近的漢軍一戰。
只是不管王雙如何怒斥,跪地的數萬魏軍好像都成爲了聾子一般,絲毫都聽不見他的怒吼。
更別說重新舉起手中的武器反抗了。
王雙的怒吼,在這一刻就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一般,在闡述着一個諷刺的事實——數萬魏軍齊棄械,竟無一人是男兒。
可這能怪那數萬魏軍嗎?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自古以來的真理。
曹真是懂得這個真理的,所以他伸手阻止了王雙的不甘怒吼。
“沒用的。”
“我們敗了。”
這一刻曹真的語氣中,倒是充滿了悲切與死寂。
而王雙在聽到曹真的話後,以往一向聽曹真話的他,這時卻難得有了不同的意見。
“大將軍,我們還沒敗!”
王雙指着不遠處跪地的那數萬魏軍繼續言道,“只要大將軍能再如方纔一般鼓動起士氣,我軍就還有一戰之力!”
前幾日的武功河一戰,王雙憑藉着出色的武藝逃回五丈原。
可王雙拼命逃回五丈原,難道是爲了要再次落入漢軍的手中嗎?
王雙是沒辦法接受這種事實的。
他當下的眼神中充滿着不甘。
只是他的不甘,並未引來曹真及身旁其他魏將的共鳴。
相反的是,一聲冷嘲從郭淮的口中發出。
“用什麼來鼓動呢?”
“你看看那邊!”
先是反問,最後再是一聲質問!
在郭淮的質問之下,王雙順着郭淮手指的方向看去。
很快王雙就看到了,有數萬漢軍正在渡過渭水,朝着他們的所在前來。
而在那數萬漢軍中打的旗幟,赫然是糜暘的軍旗。
再度有着數萬漢軍加入戰場,就已經是王雙不能接受的事實了。
更何況統率那數萬漢軍的,是糜暘!
這下王雙終於明白,爲何他的怒吼得不到一絲迴應了。
因爲在看到這一幕後,他握着武器的手,也不禁地開始顫抖起來。他們是敗了,敗的很徹底!
那麼他們的下場會是什麼呢?
守護在曹真身前的魏軍,在漢軍的衝殺下,一批批地倒下。
許多魏軍身體中流出的鮮血,在地勢的指引下朝着曹真及諸位魏將的腳下匯聚。
腳踏自家同袍的血污,一股噁心的寒意漸漸浸滿了諸位魏將的心房。
而隨着時間的推移,守衛在他們身前的魏軍,已然所剩無幾。
可就在這時,漢軍卻都停止了攻擊。
漢軍在將率的帶領下,化爲一座座方陣,將曹真等魏將牢牢的包圍了起來。
在看到漢軍的舉動後,曹真不由得將目光注視在了前方。
若他所料不差的話,糜暘應該快出現了。
曹真預料的沒有錯,時間沒有過去多久,原本緊密的漢軍方陣,就突然的朝着兩側散開。
漢軍朝兩側散開的舉動,讓曹真的身前出現了一條大道。
於那條大道之中,糜暘駕着馬緩緩出現了曹真的眼中。
坐於馬上的糜暘意氣風發,立於馬下的曹真則滿發血污,兩朝大將軍的姿態不同,這一刻在數萬人的眼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糜暘的出現,登時引起了曹真周圍魏將的一陣驚慌。
在這些魏將的眼中,糜暘比包圍他們的數萬漢軍還可怕。
糜暘駕馬一路前行,及至來到曹真身前的十步開外,方纔止住了馬蹄。
可還未等糜暘說話,曹真就先開口言道:
“你就這麼相信他嗎?”
曹真的問話,落在旁人耳中,可能會讓他們感到一頭霧水。
只是糜暘卻能第一時間明白,曹真話語中所指的“他”是誰。
糜暘也知道,曹真口中所言的相信二字是爲何事。
“在我發兵五丈原前,我是沒有料到,會這麼輕鬆拿下五丈原的。”
糜暘的回答,讓曹真臉上浮現了不以爲然的神色。
糜暘說的是真話。
他爲今日這一戰,定下的策略本來是:
讓趙雲率五萬漢軍猛攻郭淮大營,藉此誘引曹真率軍來援。
然後他再親率剩下的漢軍,攻打防備空虛的五丈原魏軍大營。
以糜暘原本的想法,他覺得曹真就算會率大軍援救郭淮,想來也會在五丈原的魏軍大營內留下不少的兵馬。
至少不會那麼容易被攻下。
可讓糜暘沒想到的是,當他率漢軍攻打五丈原的魏軍大營時,並未耗費多少功夫就拿了下來。
這也就直接造成了,魏軍陷入了當下全面崩盤的境地中。
曹真當然聽得出糜暘說的是真話。
但曹真還是忍不住諷刺糜暘道:
“就算你沒攻下我軍的五丈原大營,難道我軍的結局就會改變嗎?”
面對曹真的這個反問,糜暘果斷的答道:“自是不能。”
糜暘用兵,向來講究一擊必殺。
若是他不能順利攻下五丈原的魏軍大營,他也會用其他辦法來提醒在渭北的魏軍,五丈原魏軍大營被攻打的事情。
或者糜暘還可以分兵圍住五丈原,然後再率精兵爭渡渭水奇襲渭北魏軍的身後。
無論哪種情況發生,魏軍最後都會得到大敗的結局。
爲了今日的這一戰,糜暘事前做了太多的謀劃。
今日的一戰,本質上只是進行水到渠成的收官而已。
“你知道的,我沒得選的。
我只能賭你擔心後路有失,不敢傾盡全力攻打我的大營。”
曹真的這句回答,解釋了糜暘方纔的意外。
正如曹真所言,也許在事前他就想到了,糜暘可能會在他率軍離開五丈原後,分兵攻取他的大營。
只是以當時緊急的局勢,他又有其他選擇嗎?
其實自漢軍進入西圍城後,曹真就不知道西圍城內的漢軍,實際上有多少。
但曹真知道郝昭手中,還有着一支魏軍精兵。
在這種情況下曹真只能寄希望於糜暘會擔心後路的安全,可能分出一部分兵馬折返郿縣固守後方。
這樣糜暘在派出數萬漢軍攻打郭淮後,手中或許就沒多少機動兵力了。
這種可能性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全看糜暘個人對諸葛亮的信任程度。
只是從當下的結果來看,很顯然曹真賭錯了。
糜暘真的如此相信諸葛亮,真的敢從始至終不曾往後方派過援兵。
如此膽魄,果真罕見。
單單這一點,曹真就覺得他輸的不冤。
感慨之後,曹真擡起頭看向糜暘,他問道:“能留我一個全屍嗎?
我不想如袞弟那般,屍首分離。”
曹真知道他是必死的結局,因爲身爲曹魏宗親的他,是不會接受被俘的結局的。
他眼下最體面的做法,就是舉劍自刎。
但自刎之後,他是否會身首異處,全憑糜暘的一語決斷。
在說完這句話後,曹真又說道:
“以前我曾想過,若是有一日你落在我的手中,我也會留你一個全屍的。”
曹真的這句話初聽起來,配合當下的情勢,可能會讓人覺得有些可笑。
但曹真的神情很認真。
只是曹真認真的神情,並未換來糜暘的同意。
“我記得當年身懷龍裔的董貴人慘死時,縱使先帝如何哀求,她也未曾得到過半分體面。”
糜暘冷冷的回了曹真這麼一句話。
而在聽完糜暘的迴應後,曹真不由得慘笑了幾聲。
慘笑之後,曹真說道:
“關中,是你的了。”
說完這句話後,曹真果斷的舉起手中長劍,挽了一個劍花後狠狠刺入自己的胸膛中。
隨着一抹血花乍現,曹真的身軀朝着後方重重的倒了下去。
與此同時,曹真的周圍瞬間浮現起了一陣陣哭聲。
“大將軍!”
聽着那些魏將的哭聲,糜暘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在糜暘的揮手之下,他身後的漢軍頃刻間大步上前。
哭什麼?
鱷魚的眼淚,向來最是噁心。
還是留點力氣,一會爲自己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