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章武六年,十月初。
在宛城內的曹休,正在會見着一位重要的人。
這人正是毛遂自薦,率軍來到宛城支援曹休的田豫。
曹休與田豫之間並不陌生,甚至當年曹操遠征河北時,曹休與田豫還共事過一段時日。
既然共事過,那麼曹休自然是知道田豫的才能的。
故而曹休心中,對曹叡能派出田豫來支援他,還是感到頗爲欣喜的。
在敬完田豫一杯酒後,曹休對着田豫問道:
“國讓千里南下,可有何教我?”
問這句話的時候,曹休臉上露出期待的神色。
這段時日來,曹休心情變的相當不錯。
這是因爲,他原本面臨的危急處境,得到了很大的緩解。
遙想八月的時候,糜暘以張郃爲奇兵襲奪博望,那時候的局勢對魏軍來說,的確是糟糕透頂了。
那時候任何人都以爲,糜暘會一鼓作氣奪取宛城,然後進兵許昌。
亡國之象,好似就在眼前。
後來大量漢軍出現在宛城外,也證明了這個猜想。
說實話,那時候曹休雖不斷在宛城內激勵士氣,但他心中未嘗沒抱着與城共存亡的決心。
但好在曹叡果決,急忙派出使者聯繫孫權,讓孫權派陸遜率重兵奇襲荊南,以重現當年關羽腹背受敵之局面。
從當下的局面來說,曹叡的計謀無疑是成功了的。
畢竟糜暘在得知公安有危險後,就連忙率一部分兵馬回援荊南。
這直接導致了,曹休面臨的壓力驟然減少。
從可能死亡的邊緣,被猛然拉回,這換誰會不感到興奮呢?
不過曹休亦知道,大魏的危局遠遠還未到過去的時候。
至少糜暘還未死,不是嗎?
面對曹休的請教,田豫不禁思忖起來。
他雖剛剛來至宛城,但之前在經過許昌時,他就從夏侯尚的口中得知了糜暘率軍撤退的事。
怎麼說呢。
感覺自己的計謀,能夠成功逼退名滿天下的糜暘,田豫的心中還是頗爲自得的。
不過田豫與曹休的看法一致——只要糜暘一日不死,就遠未到他們放鬆大意的時候。
略微思忖後,田豫便開口問道:
“還望大司馬告知,當下關於糜賊的最新動向。”
聽到田豫的詢問後,曹休笑着讓身後的王濬,將一份最新探查到的情報送到田豫的手中。
從王濬手中接過情報後,田豫很快就看了起來。
看完手中的情報後,田豫下意識地讚道:
“真不愧是他,竟能想出以火治水,化橫江鐵索爲灰燼的計策。
潘璋死的不冤。”
隨着時間的推移,哪怕是在宛城中,曹休也是能得到州陵被糜暘奪回的最新消息。
當贊完糜暘後,田豫隨即意識到一個關鍵的問題:
“今吳軍後路被糜賊所斷,陸遜可曾有派出使者,向大司馬求援?”
見田豫能這麼快意識到關鍵所在,曹休自若的撫須答道:
“那是自然。”
回答這句話時,曹休的心中浮現了些許感慨。
就在兩個月前,還是曹叡着急忙慌的向孫權求援。
沒想到僅僅過去兩個月的時間,局勢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來的執刀者,竟好似變成了待宰羔羊。
等曹休回答後,田豫就連忙問道:
“那大司馬對陸遜的求援,是如何看待的呢?”
問完這句話後,田豫便目光灼灼的看向曹休。
雖說他是曹叡派來宛城的,可曹叡派他來,是爲了協助曹休。
既是協助,田豫必須要搞清楚,曹休的戰略目標是什麼。
面對田豫的詢問,曹休不假思索地答道:
“盟友之請,自當盡力。”
曹休回答的斬釘截鐵。
曹休並不愚笨,他深知脣亡齒寒的道理。
若是他對陸遜的求援不管不顧,或者出工不出力,那麼等陸遜敗亡後,再無後顧之憂的糜暘,就會將注意力全部放在宛城。
曹休覺得膽戰心驚的事,經歷一次就足夠了,他不想再有第二次。
而曹休的回答,讓田豫臉上露出笑意。
曹休當年能得到曹操的器重,果然是有道理的。
“大司馬英明。”
在贊完曹休後,田豫便說道:
“上月糜賊雖在出其不意的情況下,成功率一部分賊軍南下,但爲了掩護糜賊的撤退,宛城外尚有三萬左右賊軍精銳。
聽聞這三萬賊軍精銳,乃是糜賊愛將鄧艾統率。
若大司馬能覆滅這三萬賊軍精銳,屆時既能給糜賊一個重創,或許亦可以一舉收復荊北故土。”
田豫的話,讓曹休深以爲然。
他心中便是這麼想的。
只是。
曹休嘆了一口氣對田豫說道:
“國讓有所不知。
之前孤在得知糜暘抽兵南下時,就立刻率軍出城攻打賊軍大營。
可賊軍大營穩固,孤一時猛攻不下。
後來孤本想着整軍後撤,待鄧艾小賊率軍繼續南撤時,再對賊軍後方發動一次猛攻。
可那鄧艾小賊或許得到糜賊指點,竟頗有耐心選擇按兵不動,不給我軍有可乘之機。
時至今日,我軍與賊軍依然在城外對峙中。”
曹休對着田豫講出了,近來他的爲難之處。
誠然在兩方兵力差距大時,兵力少的一方若先撤退,另一方將會得到一個天賜良機。
但問題在於,鄧艾年紀輕輕卻比尋常的老將還穩重,他不退呀。
意識到曹休苦惱的地方後,田豫心中卻好似早有定計般。
他微微一笑後,對着曹休拱手言道:
“豫有一計,可令鄧艾不得不退。”
田豫的這句話,讓曹休大喜。
曹休立刻俯身問道:“國讓有何妙計,速速言來。”
在曹休急切的詢問下,田豫起身朝着曹休背後懸掛的地圖走去。
站定後,田豫將手指指向地圖上的某一處。
接着田豫開口說道:
“大司馬還記得,去年張飛是如何出其不意,率軍來至宛城的嗎?”
田豫的話,加上田豫所指的地方,讓曹休瞬間反應過來。
“國讓的意思是,我軍可以仿照去年張飛故事,反其道而行率軍從涅陽南下繞道至漢軍後方?”
“正是。”
田豫肯定了曹休的猜測。
“今糜賊兩面受敵,荊北地區兵力定然空虛。
加上我軍軍力倍於鄧艾,正是我軍分兵之良機。
豫願請命,率一支精兵南下經涅陽繞道至漢軍後方。
到那時豫一可截斷漢軍糧道,二可震懾義陽諸縣,讓荊北地區動盪。
若一切順利的話,鄧艾在這等局勢下,除去慌忙退兵之外,還能有什麼選擇呢?”
“而一旦鄧艾棄堅營而南奔,大司馬便可親率重兵在後追擊,豫則可在賊軍前方設伏襲擾。
兩面夾擊下,賊軍必潰!”
聽完田豫的計策後,曹休下意識地撫掌大笑起來。
“國讓果真妙計!”
只是在大笑完後,曹休心中卻還有一個擔憂。
“涅陽地界多沼澤山林,道路崎嶇難行,國讓可有把握?”
對於曹休的這個擔憂,田豫卻胸有成竹。
“若其他事,豫不敢妄言。
可豫向來,善行難路!”
說這番話時,田豫全身上下流露出強大的自信。
田豫的自信,並非空穴來風。
當年他隨曹彰遠征代郡時,就曾親率魏軍,不知走了多少窮山惡水。
這件事曹休是知道的。
故而曹休很快就對田豫放心起來。
“好,孤便給你五千精兵。
希望國讓能如當年一般,率這五千精銳爲大魏走出一條威震天下的大道!”
宛城外的鄧艾,尚不知道田豫到達宛城的消息。
這幾日他正在大營中,與着幾位將率在推斷着魏軍的下一步行動。
鄧艾將目光看向張郃,問道:
“儁義以爲,曹休久攻不下我軍後,是否會放棄?”
前段時間,魏軍還時不時地對漢軍大營發動進攻。
可就在最近幾日,魏軍卻停止了進攻。
魏軍接連幾日的按兵不動,讓鄧艾不免生疑起來。
而鄧艾深知糜暘之所以將張郃留在宛城外,看重的就是張郃瞭解諸多魏將的秉性才能。
要是事有疑惑時,他詢問張郃或許會得到答案。
聽到鄧艾的詢問後,張郃思索了一番答道:
“曹休性情勇烈,並非是容易放棄之人。”
張郃給出了他的看法。
而在聽到張郃的看法後,鄧艾便深思起來。
要是真如張郃所言,曹休不會輕言放棄,那麼魏軍這幾日的按兵不動,就頗有可疑了。
只是在沒更多的情報前,鄧艾一時之間也猜不透,曹休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但是鄧艾卻知道,面面俱到總歸不是錯。
隨後鄧艾很快做出了一個決斷:
“繼續派出斥候,去更遠,更偏僻的地方探查!”
得到鄧艾的命令後,幾位將校很快就領命而去。
在糜暘的薰陶下,鄧艾一直很重視情報的重要性。
早在之前,他就不斷派出斥候,打探着周圍的情報。
可魏軍的按兵不動,讓鄧艾始終無法放下心。
這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
爲了不辜負糜暘的信任,形勢變得被動的鄧艾,只能進一步擴大斥候探查的範圍。
而鄧艾不知道的是,他的謹慎無形中幫了自己一個大忙。
在鄧艾的命令下,一批又一批的精銳斥候,不斷地被派出。
而他們探查的範圍,也比之前整整擴大了一倍。
這無疑,大大加劇了漢軍斥候的辛勞。
可辛勞是容易有收穫的。
很快的不久後,一道緊急的情報被送到了鄧艾的手中。
“什麼?
你說涅陽附近,有着大批賊軍出現的跡象?”
聽到斥候的稟報後,鄧艾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涅陽城附近,距離宛城並不近。
按照常理來說,以兩城之間的距離,要是涅陽附近有着少量魏軍出現並不稀奇。
但現在據斥候稟報,涅陽城附近出現的是大量魏軍。
若無數千兵馬,斥候是不會用上大量這一詞的。
鄧艾很快就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爲了不引起軍心的動盪,鄧艾先讓人私下召來了張郃。
當張郃到來後,鄧艾便將他剛剛收到的情報告訴了他。
而張郃在聽到涅陽城附近,有着大量魏軍出沒的痕跡後,他的表情亦變得嚴峻起來。
就在張郃還在思考,魏軍的目的是什麼的時候,鄧艾已然脫口而出道:
“賊軍是想派支奇兵,繞道至我軍的後方。“
去年張飛攻打宛城時,鄧艾亦是在軍中的。
所以鄧艾一下子就猜出了魏軍的目的。
之前鄧艾之所以沒想到這點,乃是涅陽附近地勢並不適合大軍行軍。
去年張飛亦是藉助了水軍的幫助,方纔艱險行軍成功。
張郃聽到鄧艾的判斷後先是一驚,然後又脫口而出道:
“宛城中定然來了其他賊將。”
張郃對當下城內的魏將,基本上都很瞭解。
在他印象中,宛城中的魏將原本並沒有擅長險地進軍的人。
險地進軍,看起來好似只需要勇氣,但在當世,這其實算是一個特殊的才能。
巴西之戰時,他就是沒料到張飛有這才能,纔沒有防備的被張飛打的翻山越嶺。
張郃的判斷,鄧艾是認同的。
但他卻沒有在這一點上多作計較。
敵人不是死的,況曹休亦是宿將,在戰局僵持時,他會想其他對策是很正常的事。
現在重要的是,該如何應對曹休的企圖。
在鄧艾還未做決斷時,張郃先說道:
“涅陽附近地勢難行,縱賊將善行險地,一時不會也不會危急到我軍後路。
我軍不如趁賊軍尚未截斷我軍糧道時,徐徐後退至棘陽城中。”
張郃給出了一個穩妥的辦法。
只是這看起來穩妥的辦法,卻未得到鄧艾的同意。
“曹休或許等的就是我軍後撤!
大司馬後撤時,我有三萬精兵爲大司馬殿後。
今我軍若後撤,能留下多少兵力殿後?
曹休可是有六萬餘兵馬。”
鄧艾的話,讓張郃變得猶疑起來。
以敵人一半的兵力,憑藉着營壘的堅固守住不難。
但要是兵力再削弱,那麼多堅固的營壘作用都不大了。
思考好利害關係後,張郃擡頭看向眼前那位被糜暘寄予厚望的男人:
“將軍可有辦法,解我軍困局?”
辦法自然是有的。
思考後鄧艾臉上浮現一抹笑容。
“原本是敵暗我明,但現在是敵明我暗。
兩面夾擊,很可怕嗎?
我看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