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化死棋爲活招
“看來我確實是安逸得太久了，算來算去，只算到了人性貪婪，沒算到人性的狠毒。”慕城輕嘆了口氣，聲音卻不似剛纔那般凝重，甚至與夏晚開起玩笑來：“我說夏晚，你可是有名的能算計，怎麼也沒能提前想到呢！”
“怎麼說話呢，我這算計和那種狠毒能是一回事兒嗎？”夏晚惱聲說道：“這事兒你拿主意吧，我最多爭取多花點兒錢把貨買下來，若你們家那位實在不肯賣，你去想辦法。”
“我還是回來一趟吧，有些事可能真的逃避不了，和慕允該說清楚的，還是要說清楚。”慕城的聲音微微低了下去。
“終於捨得回來了？好事兒！”夏晚笑着說道。
“必須得回來了，安言怪我呢，說你一高大上的銀行專家，現在被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纏着，她看着就心疼。”慕城輕笑一聲，淡淡說道：“她怕你這樣下去真找不到老婆。”
“看來你對她的影響力有限，你的沉穩她真是半分也沒學到。”夏晚想着安言說這話的模樣，嘴角不禁噙起淡淡的笑意。
“能一直做自己，是我給她最好的生活。”慕城柔聲說道。
“記得你說的，別讓我有機會揍你。”夏晚輕哼一聲，淡淡說道：“你是先和慕允在電話裡談？還是回來見面再說？”
“依你對顧止安的判斷，他同意買下餘貨的可能性有多大？”說到C&A的項目，慕城的語氣便嚴肅了起來。
“七成。但不會馬上答應慕允。”
“七成……就當十成好了。他若不能馬上答應，想來若不是想以打時間差來增加談判的籌碼，就是打算讓項目委託方出這個錢。”
“沒錯，所以慕允爲了能順利的賣出去，一定會來找我，造成有人搶貨的假像，以激顧止安迅速做決定。”
“所以你保持你合作者的姿態即可——要錢、或者要貨，不考慮品牌的因素。”
“然後你在適當的時候聯絡他，告訴他你要庫存，以你的身份，他不得不同意。”
“所以他不會想到你對C&A品牌有什麼想法，在他們的眼裡，你依然只是個只求利益的投資人。”
“那麼後期的撤資越發的理所當然，沒有人會認爲亞安的撤資節奏，與C&A的未來會有什麼關係。”
“如此一來，能夠保證C&A品牌在工商的順利註銷，我們的整體計劃，或許比想象中的更順利一些。”
“化死棋爲活招，OK，就這麼決定。”
兩人同時掛了電話後，慕城便讓秘書訂了次日回國的機票；而夏晚則計算着C&A庫存貨品價值。
“喻敏，C&A所有庫存數有沒有報給資產管理部？”
“有的，林部長已經做了三套方案過來，我正在覈對數據與資源庫。”
“一小時內完成核對，然後彙報給我。”
“好的。”
*
十分鐘後，喻敏告知夏晚——慕氏財務總監老蔡一小時後來拜訪行長，就慕氏本季對亞安資金佔用利息支付形式進行探討與商議。
夏晚笑了笑，隨手給慕城發了信息過去：慕氏的人一小時後到，一切都在計劃中。
*
慕城看着信息微微笑了笑，看着正收拾衣物的安言說道：“離開那個環境太久了，其實有些擔心判斷是否會失誤，還好，一切都在計劃中。”
“環境在變、人性不變。”安言笑着說道。
“也對、也不對。”慕城走過去幫她一起收拾，邊說道：“比如說慕允是變了，否則便不會有這麼些事情發生；慕青是沒變，所以他以前用在我身上的手段，現在會同樣的用在對手的身上。”
“是慕允變了嗎？”安言擡眼看着他：“那次產品投毒事件的證據，以他的專業度和對產品的熟悉度，我不相信一個月都找不到。”
“你還計較着這件事呢，人都是有盲點的，這件事真不能怪他。”慕稀伸手揉了揉安言的頭髮，低聲說道。
“不是計較，是理性分析——以前有你、有慕青，他沒什麼資本和你們爭，所以便在老爺子面前扮低調和忠厚；慕青和他是親兄弟，所以慕青的事一出，他潛意識就偏向了他那邊；”
“現在慕青在牢裡、你在法國，五年時間，公司該換的人也換光了，連傅斯安這顆丁子也走了；他再不爲自己打算，就白姓慕了。”安言輕哼一聲，明知道慕城不愛聽這些，卻仍堅持着將話說得透徹。
“什麼時候這麼洞悉人性了？”慕城輕輕嘆了口氣，低聲說道：“管他呢，他什麼樣都不重要，也和咱們沒太大關係。只有一點是他比慕青要好的——就是在企業的經營上，不會走歪門邪道。”
“那倒是，所以選擇冒險引進Carlyle的資金，以圖打壓C&A，卻並沒有在產品上弄出問題來，說到這裡倒是要感謝他了。”安言的語氣裡一陣輕諷。
“安言——”慕城無奈的看着她。
“好了，我不說行了吧，知道你不愛聽我說他們的不是。”安言輕哼一聲，放下手中的衣物，伸手摟住慕城的脖子，軟軟的依在他的懷裡：“我也不想說他們，誰讓他們這麼討厭，沒事兒找事兒的。我想繼續偷懶都不行了呢。”
“沒什麼不行的，回去你住媽那邊，想怎麼偷懶就怎麼偷懶，這事兒我和夏晚去處理就成。”慕城伸手摟住她，輕笑着說道：“不過，這兩年你確實胖了不少，如夏晚所說：再不找點兒事忙一下，你會不會和慕安一樣了？”
“我和慕安一樣又如何？”安言斜眼看着他。
“不怎麼樣，頂多我幫你重新設計內衣而已。”慕城大笑，用力擁她入懷，將她嘴角嬌軟的笑意，吻進脣裡；大手在她柔軟的腰間輕撫時，滿滿的依然是如初的眷戀……
結婚七年，還沒體會到什麼是左右摸右手：常常鬥嘴也依然相互依戀、眼神流轉間依然會爲對方而悸動、擁抱親吻時也依然會情動熱烈。
或許，這便是簡單生活的好處，生活裡只有彼此、只有家人，便少了許多誘惑、更容易滿足於對方的陪伴。
第二節：兄妹爭執
“我仍然希望是現金付息，因爲低債的物品容易成爲銀行的不良資產。”夏晚看着慕氏的財務總監帶來的存貨報表以及資產負債表，在聽完他的意見後，面無表情的說道。
“在別的銀行或許會成爲不良資產，但在亞安銀行絕對不會。”老蔡笑眯眯的說道：“夏行長這幾年給亞安銀行打開的全新投資平臺裡，除了實業投資佔股外，渠道中轉投資也已經成爲亞安銀行的第三大利潤來源了吧。”
“老蔡，平時看你不聲不響的，你對我的業務還挺了解的？”夏晚有些意外的看着老蔡，帶着笑意的眼睛裡，並沒有流露出他的決定。
“不瞭解不瞭解，這不是公司現在的情況不好，我來之前給小傅（傅斯安）打了個電話，專門做了些功課。知道亞安有自己的渠道銷貨才大膽交出這個提案，否則兩家公司合作這麼多年，我也不敢讓夏行長你爲難。”老蔡仍然笑眯眯的，態度卻顯得極爲誠懇。
“不讓我爲難？”夏晚挑眉看着他。
“當然，讓您爲難的事，您憑什麼同意？明知道您沒有同意的可能，我來不是自找沒趣麻！”老蔡誠懇的說道。
“有道理。”夏晚點了點頭，似乎在思索這個方案的可能性。
老蔡見他一直不表態，眼珠轉了轉又說道：“原本我們四小姐要親自過來找您的，我怕她那脾氣把您給惹惱了，所以攔着沒讓她過來。”
“哦？她要過來？”夏晚微微笑了笑。
“唉，那孩子就是有些大小姐脾氣，說什麼我們就是沒錢、就和他耍賴怎麼啦，這些貨他非要不可。您看看，這孩子。”老蔡嘆了口氣，目光卻悄悄看着夏晚的反應——果然，他臉上原本的皮笑肉不笑，慢慢的化了開去，竟帶了些寵溺的味道，看得老蔡心裡暗自點頭。
“耍賴？這丫頭。”夏晚不由得輕笑，自文件夾上取出一份資料遞給老蔡，示意他打開：“這是我們資產管理部做的C&A庫存價值分析，與你報的價格差異不小，所以你可以再算算能不能做；也可以報給你們慕總。”
“能做我就接了、不能做的話，你們四小姐過來耍賴我也沒辦法。”夏晚笑着說道：“轉告你們四小姐，她過來耍賴的話，我頂多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她，然後在我辦公室加張辦公桌給她，這價格，我這裡是沒有餘地了。”
“這個……”老蔡仔細的看着手裡的報價，以他對數字的敏感、以及對貨品價格的熟悉，他在看完單品估算後，便知道這份報價是依據產品的一級成本價來評估的——也就是：剝離管理費、人工費、水電設備損耗等所有的費用，只以產品材料費計算。
按理說，抵債物資能覈算到這個成本也說得過去，但慕氏不是破產、這些產品也都是正品、具備完全銷售價值。
就算不能按他給的一級批發價來算，至少也要以二級成本來覈算吧。
“夏行長，我知道您是做大生意、談大項目的，也不慣和人談價。只是您是否能考慮二級成本覈算方式？”老蔡推了推眼鏡，看着夏晚誠懇的說道。
“報價都看清楚了？”夏晚淡淡問道。
“看清楚了。”老蔡點頭。
“你回去和你們慕總和四小姐商量吧，他們或許有和你不同的意見。”夏晚擡腕看了看時間，說話間人已經站了起來——顯然已經是送客的姿態。
“夏行長這麼忙，我就不多打擾了。公司的意見還請夏行長再考慮考慮，我們慕總和四小姐有什麼意見。我也會及時與夏行長通氣。”老蔡暗暗罵着夏晚只認錢不認人，擡出慕稀他也只是同意收貨卻不肯讓價。
只是表面上，仍是客氣萬分的站了起來，說完客氣的話後，老老實實的離開——沒辦法，在夏晚這種手握資源人的面前，很少有人能夠站直了身體說話。
何況，以他在業內慣有的風格，能鬆口收貨，已經是看了四小姐的面子了；否則，公司既沒申請破產、帳上又有流動資金、商鋪客戶也都還有回款，是完全有利息償還能力的。以他的精明和算計，絕無同意收貨的可能。
所以，也不能怪他心黑了。
老蔡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離開夏晚辦公室後，便給慕允打電話彙報了情況。
*
慕氏，慕允辦公室。
“也就是，顧止安和夏晚都拒絕了？”慕稀看着慕允說道。
“所謂談判，就是雙方用盡一切辦法和手段，以求達到利益最佳。”慕允淡淡點了點頭：“所以他們都會拒絕，是爲了讓我們着急，然後再出價。”
“那二哥你急不急呢？”慕稀眯着眼睛看着他。
“急，當然急，這批貨放在倉庫裡，多放一天就是一天的費用，我們背不起。”慕允沉着臉說道。
“據我對亞安夏行長的瞭解，如果有誠意去和他談，他最多壓壓價，貨還是肯收的；但若知道二哥你被別家拒絕了再去找他，他就算願意收，價格上也會讓你難受一把。”慕稀在心裡盤算着，夏晚拒絕的原因是什麼——他不是擔心這批貨被Carlyle拿去嗎？
能讓他動容變色的事情，應該不會容易解決；那麼他就該趁顧止安不肯當場拍板的機會，當場同意把貨拿下，何必還要作勢拿喬的。
“我再急，三天也等得。”慕允沉着臉，似是已經打定了主意。
“好吧，既然二哥這麼決定，我也沒什麼話要說。只是要最後不會弄得雞飛蛋打就好——顧止安是投資人，他要的不過是利，我還真想不出他有什麼理由要接咱們的貨；”
“至於夏晚，慕氏的財務報表他也一直掌握着，若撕開臉去將慕氏告上法庭，你說誰會贏？”
慕稀起身看着慕允說道：“你別以爲安言那點兒面子在夏晚那裡還有用，他越是對安言有想法，越想讓慕氏跨掉——沒有了C&A，大哥的收入銳降，大哥沒有了現在的地位和收入，保證不了安言和兩個孩子的生活品質，夏晚的機會就來了。”
“所以我說二哥，你這行爲怎麼讓我覺得，你不僅想做死C&A，還有拆了大哥這一家人的意思呢？”
“慕稀，你說話注意分寸。”慕允這下再也忍不住，拍着桌子就站了起來。
“我是說話沒分寸，你卻是做事沒分寸。不知道大哥知道你現在的情況，是否有後悔當初將企業交到你手上。”慕稀冷冷的扔下這句話後，摔着門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別以爲大家寵着你，你就可以無法無天！”慕允抓起桌上的菸灰缸用力的砸在了剛被慕稀關上的大門上，發出巨大響聲。
*
“夏晚，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在怕什麼、既然怕爲什麼不趁這個機會簽下來？”慕稀回到辦公室後，抓起電話就給夏晚打了過去，語氣裡滿是火氣。
“又和慕允吵架了？”電話那邊，夏晚的聲音低沉而篤定，早先在商場時的驚謊早已不見。
“我問你話呢，你回答我。”慕稀壓下火氣，沉聲問道。
“我擔心Carlyle買下餘貨後，當年慕青的事情會重演；我不接下你們蔡總監開出的價，是因爲就算我同意了，最後這合同還是籤不了——慕允會拿着我籤的意向書去找顧止安，這會讓顧止安更快的做決定。”夏晚沉聲解釋道。
“重演？你是說……”慕稀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生意場上的人，又立志要讓C&A自內衣市場完全消失，這是最好的機會。就算他們原本沒有這樣的計劃，但有多少犯罪原本就是臨時起意呢？這樣的局，我不敢賭。”夏晚一字一句，聲音低沉而緩慢。
“……我知道了，我剛罵了慕允一頓，不知道他會不會一怒之下，就送給顧止安了。”慕稀只覺得一時間手腳冰涼。
“當然不會，要送早送了，也不等到現在。這批貨的價值等於慕氏鼎盛時期2個月的營業額，他怎麼肯輕易白送了人。他現在不過是想讓C&A發揮最後的餘溫，通過餘貨賺一筆，同時也讓這批貨沒有再見天日的機會——一舉兩得，是他這樣做的目的；”夏晚輕聲說道：“你不用太擔心，你大哥說他親自處理這件事。”
“那讓我大哥買，只要我大哥開口，他不敢不給。”慕稀眼睛一亮，聲音突然揚了起來。
“你倒對你大哥有信心。”夏晚不由得失笑：“你大哥說了他要買，這下你放心了吧。”
“你們早就商量好了？”慕稀一愣，心裡不由得微微失落。
“沒有，一個小時之前才確定的方案，然後我就見了老蔡，還沒時間和你說。”夏晚輕聲解釋道。
“哦，我知道了。”慕稀點了點頭：“那我就真的放心了。只是不知道，慕允會對大哥開什麼樣的價呢……”
“慕城有錢，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夏晚笑着說道。
“這不是有沒有錢的問題，是我二哥怎麼做人的問題。”慕稀的情緒不由得又有些煩燥起來，語氣不耐的說道：“算了算了，和你這種孤家寡人說你也不懂。”
“慕……”
“我大哥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和二哥談？他是回來還是打電話？”慕稀沒讓夏晚將話說完，便截住了他的話頭。
“今天晚上打電話，最近一個航班回來。”夏晚嘆了口氣，無奈卻又不得不細緻的回答她的問題。
“真的？太好了。我大哥回來，這些問題就全解決了。”慕稀興奮的喊了起來。
“恩。”夏晚輕應了一聲，淡淡問道：“還有沒有事？”
“沒有了，雖然通過你才知道大哥的消息，讓人有些不愉快，但他回來的消息足以抵消了。只是……我倒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們對C&A的重視還是一樣的。”慕稀輕聲說道。
“你不也一樣。我正在開會，晚些再打過給你。”電話那邊，似乎喻敏催了兩聲，夏晚便掛了電話。
只是？
她似乎從他最後一句話裡，隱約聽出他突然間變得低落和疏淡的情緒。
是爲了安言嗎？
慕稀放下電話，慢慢走到落地玻璃窗前，眸子看着玻璃窗外不知道什麼地方，愣愣的出着神。
人都說物是人非，而爲什麼——他們卻是‘物非人是’呢！
所有人都在說要往前走，可所有人也終究沒能走出過去、沒能放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