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尖厲的驚叫響起,香蕉樹下的小女孩發現了全副武裝,臉上塗着油彩的羅亦安,她丟下了刀,小手半捂在嘴邊,聲嘶力竭地尖叫起來。隨着她的尖叫,“嗖”地一聲,蕉葉尖飛出一個物體,眨眼間,那物體飛臨羅亦安脖頸。
“撲哧”——在那東西紮上脖子前,羅亦安一把撈住了它。攤開手,一根褐色的木刺躺在他手心。剛纔的動作過於猛烈,緊忙間顧不上控制力量,那根木刺已經斷成兩半。仔細一瞧,那刺尖帶一點暗藍色,微微發出一股咖喱的甜香。
“飛行的死神”,羅亦安一聲驚呼,連忙鬆手將木刺丟在地上。
非洲箭毒木削尖做成的木刺,刺尖再抹上月籽藤的汁液,就製作成這種雙料毒箭,歐洲人將其稱爲“飛行的死神”,當地人稱其爲“波那迪”。將“波那迪”裝入吹管中,對準敵人噴出毒箭,中者立即面部僵硬,肺部癱瘓無法呼吸而死亡。“見血封喉”這個詞最早就是形容“波那迪”的。該毒素髮作迅速,可瞬間擴散全身,因而無藥可救。中毒者屍體有個明顯的特徵——全身發藍,藍得令人心驚肉跳。
羅亦安立即蹲下身檢查着手掌,看看掌心有沒有破皮。
幸好,一路走來,雖天氣炎熱不堪,讓他脫去了長褲,但因爲要負責砍樹開路,他還沒來得及脫下露指手套,此刻,手套仍完好無損地保護着掌心。羅亦安頓時鬆了口氣。這種毒素雖然強烈致死,但只要不與血液混合,即使吞食也無害。
深呼吸幾下,感覺不到異狀,羅亦安舉起右手、手掌向着對方——這個姿勢全世界通用,它的意思是表明“我的手並沒有握石頭。”也就是說:“我沒有武器”。
這是友好的象徵。
“太奢侈了”,雖然在死亡的威脅下,羅亦安乖乖舉起雙手,做出“友好”姿態。但仍不忘腹誹這叢林小女孩。由於“飛行的死神”一旦中招只有死路一條,幾乎沒有痛苦的時間,被人當作居家旅行、瞬間殺人滅口之必備良器,在國際市場上頗爲搶手,成爲一種比鑽石還要貴重的毒藥。拿這樣貴重的物品隨便亂扔,砸到花花草草那多不好。
“還不如向我扔導彈,那還便宜點——勤儉是革命的傳家寶,社會主義建設忘不了,忘不了……,回頭有機會,一定給她洗洗腦”,羅亦安一動不動地舉着手,腦子裡卻在胡思亂想。
“俾格米人?!”胡恩少有地見到羅亦安擺出舉手投降姿態,他好奇地躍前察看,正與那袖珍叢林少女撞上,伴隨着一聲驚呼,胡恩也乖乖地舉起了雙手。
“俾格米人”——這聲喊叫立刻提醒了羅亦安。湯姆與哈克聽到這呼喊,立刻露出垂涎欲滴的神情,他們充滿感謝地向天空舉起雙臂,也顧不上對方能否聽懂,用美式英語一迭聲怪叫着:“感謝上帝……我們只是路過,沒有惡意,嗯,作客,作客,我們希望到你們部落作客。”
“俾格米”出於希臘文,是“拳頭大小”的意思。他們身材矮小,頭大腿短,男性身高平均在1.2米,很少能超出1.4米,女性平均身高1.1米,體重在30公斤左右,真正是“掌上可舞”。
在很久以前,俾格米人生活在非洲中部,他們是史前桑加文化的繼承人。由於身材矮小,力量薄弱,他們常成爲其他部族的食物,被獵殺被圍捕。後來,他們逐漸遷入中非的熱帶森林中,正是由於這樣的歷史原因,8000年後的今天,俾格米人已丟掉了自己的語言。直到在叢林內發明了“波那迪”,俾格米人才徹底擺脫了做食物的命運。
俾格米是地球上最爲獨特的民族,他們男人個個都是優秀的狩獵能手,在9米開外能認出一隻黃蜂的雄雌和種類。而俾格米婦女則主要承擔採集工作。各種可食植物及白蟻、果蜜、毛蟲、蝸牛等,都是日常的主要食物。中非炎熱的氣候令俾格米男女都不穿衣物,他們性成熟較早,一般7歲性機能發育成熟,開始自由的性生活。
俾格米的毒箭是最可怕的殺人利器,在從林中,身材矮小的俾格米靈巧敏捷,羅亦安自認在有備無患下能抵禦住一支吹箭,但兩支以上便無計可施。這種“見血封喉”,瞬間致死的利器讓衆人不敢異動。眼瞅着蕉葉的掩映中,一根吹箭管徐徐露出頭,木質管口上下襬動着,所指之處令衆人毛骨悚然,甚至連一根小指頭都不敢亂動。
那名袖珍俾格米妹妹急促地說着,但這種語言衆人卻聽不懂,局面一時僵持在那裡。
在扎伊爾國內也有一支“俾格米”人,但那支“俾格米”人是專門爲招待遊客而存在的,他們說的語言是英語,有些人甚至還精通法語。眼前這羣俾格米人是真正的叢林俾格米人,他們說的語言,即使精通十數種土語的胡恩也聽得滿頭霧水。胡恩、瓦努努爾、肯塔亞輪番上陣,他們連續變換着數十種不同的非洲土語與對方交流着。這數十種不同的非洲土語表達了一個意思:“我們沒有惡意”,“我們只是路過。”
這些話,砍香蕉的袖珍妹妹似乎一句也聽不懂,隨着時間的推移,蕉葉下的吹箭管越聚越多。而羅亦安是重點照顧對象,渾身上下有四五支吹箭對準他,讓他不敢表露絲毫敵意,只顧憨笑着,向袖珍妹妹點頭。
一名俾格米獵人的到來打破了對峙的僵局,他手裡揮舞着一個三四倍於其身高的管狀物,嘴裡飛快地說着話,從衆人面前跑過,僅僅用眼角掃了一下這羣高舉雙手的不速之客,便扭臉衝袖珍妹妹說出一長串的話,手裡還不停的揮舞着那軟軟的管狀物,加強着自己的語氣。
“象鼻!一根象鼻”,羅亦安用法語說出了這句話。那個俾格米男人手裡揮舞的是一根大象的鼻子,看情形像是剛割下不久,切口處肉色紅潤,但整個象鼻明顯地帶着不祥的藍色。
胡恩點頭同意了羅亦安的判斷,他打斷了俾格米男人的說話,反覆用多種非洲土語重複一個意思:“我們願意幫忙!”
這次,胡恩的努力終於得到了回報。那名俾格米男人立即回答了他的問題,瓦努努爾在一旁爲羅亦安翻譯:“他說:他們剛纔獵殺了一頭大象,正需要人幫忙搬運,如果我們肯幫忙——用我們更加鋒利的刀——他們願意付給我們一條象腿。”
“胡恩先生答應了”,瓦努努爾最後說:“他告訴對方願意用一把獵刀——鋒利的獵刀——交換那條象腿,並願意無償幫助俾格米人搬運大象。”
隨着瓦努努爾的話音落地,蕉葉下那些吹箭管縮了回去,一張張蕉葉撩開,七八名個孩子歡呼着竄出來,圍着那手持象鼻的獵人舞蹈起來。
確實是孩子,俾格米人七歲就發育成熟。這羣孩子也只有三四歲大小,全是男孩子,渾身上下不着絲縷,身高不足60公分,比個猴子大不了多少。他們舉着吹箭管,搖搖擺擺的繞着手持象鼻的勇士,咿咿呀呀的歌舞着,歌聲帶着濃郁的土風氣味。
“我們竟被一羣孩子俘虜了。”哈克沮喪的嘟囔着。湯姆則連連吐着吐沫,彷彿要將晦氣一同吐落。
胡恩尷尬的放下雙手,沒話找話得說:“這是一支俾格米撫育部落,平常,一支俾格米部落最多二三十人,這支部落光孩子就有七八名,一定是專門培養獵手的撫育學校。”
一羣孩子歡呼着奔向那名獵人的來路,另一半孩子則簇擁着手持象鼻的獵人,向叢林深處走去。那名採香蕉的袖珍妹妹跳落到地上,邊與胡恩打着招呼邊用肢體語言示意胡恩跟他走。這種非洲肢體語言帶着強烈的韻味,彷彿是舞蹈一樣。她胸前兩團結實的乳房隨着這肢體的舞動上下跳蕩不停,讓哈克與湯姆誇張的做出眼暈的表情。
地上躺着的這隻大象,明顯就是羅亦安路上遭遇到的那羣大象裡的一隻,那高高的身軀確實是個龐然大物,光其大腿就比羅亦安高了一截,龐大的身體好象一座山似的躺在地上,兩根粗大的象牙已失去了光澤,相對那巨大身軀的是兩隻小眼睛,尚直鉤鉤的瞪着虛空。難以想象,這隻體重十餘噸的成年公象曾讓一羣武裝到牙齒的職業獵殺者退避三舍,現今身上僅中了四枚“波那迪”短矛,卻渾身發藍、靜靜地躺倒在地上。
死亡是瞬間來臨的。發狂的大象可以讓周圍樹倒屋塌,甚至連四五噸左右的重吉普都不敢與狂象正面衝突。大象會把它掀翻在地,再踏上笨拙而沉重的大腳,讓吉普變成一堆廢鐵。但現在,大象周圍的樹木完好無損,似乎整個象羣都沒能察覺它們已失去了一位夥伴,因爲,在倒地的大象周圍,象羣的腳印沒有絲毫紊亂,它們仍不慌不忙地向前奔流,全不覺得死神已悄然來過。
遠處林間,一枚巨大的山欖樹果實從空中落下,砸在地上的聲音在森林裡迴盪。這種山欖樹果實是大象的最愛,果實落地的聲音總能將它們吸引過來。成熟的山欖樹的果實跟西瓜差不多大,比椰子還要堅硬,這樣一枚果實就相當於兩公斤重的、營養豐富的食物。對於那些能夠把它打開的動物來說,果實是大象的主食,這些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含有豐富的能量,這也是一種珍貴的禮物。但一枚果實還不足以餵飽非洲這種最大的陸地哺乳動物。所以大象學會了儘可能多地利用這樣的機會。
沒有哪一棵結了果實的樹大象不知道,每一隻大象的頭腦中都有一幅森林地圖,非洲叢林的象路就是將這些山欖樹串聯起來,形成了一條獨特的叢林通道。這條象路也救活了許多叢林迷路人,因爲發現了象路,也就意味着發現了食物。對於人類來說,山欖樹的果實也是一種美味。
可現在,山欖樹果實墜地的聲音對大象已毫無意義了。它靜靜地躺在哪兒,馬上就要被人肢解,端上盤子,成爲他人的食物。而它進食用的象鼻,則要供獵象者和部落族長享用。
當晚的情景就像是一次饕餮聚餐,俾格米人充分展現了他們那舉世聞名的大胃口。他們沒有冰箱,熱帶叢林裡肉食容易腐爛。相對於他們嬌小的身體,這樣大型的獵物也不容易獵獲,於是他們將這些肉都塞入了胃裡。一次吃掉了相當於他們體重的肉食,又吃下60只一串的香蕉作爲佐餐。吃完後,他們便個個挺胸凸肚躺在堅硬的“牀上”,肚皮幾乎要裂開來,甚至疼痛得整夜呻吟。但第二天一早,他們又神氣活現地爬了起來,繼續向大象的屍體進攻,吃下同昨天一樣多的食物,而後繼續倒在牀上呻吟。
據說拒絕非洲人遞上的食物,是對主人一種大不敬的行爲。但羅亦安當天夜裡卻堅決地拒絕了俾格米人遞上的食物,甚至不惜爲此與兩名混血兒翻臉。
“我有胃潰瘍”,羅亦安用這樣的理由拒絕吃俾格米人遞上的食物。
這個理由足夠了。大象是被毒殺的,對胃部完好的人來說,即使吞食“波那迪”毒素也會安然無恙,但對於患有胃潰瘍的病人來說——哪怕是輕微得胃潰瘍,一點點月籽藤汁液就會要了他的命。中世紀時,西方貴族常用這種方法謀殺患有胃潰瘍的政敵——與敵人吃下形同的食物,自己安然無恙政敵卻瞬間斃命,這種變態的快感也令一代教皇癡迷。曾經有段時間,“我今晚要與教皇共進晚餐”成了無知羅馬貴族的炫耀,但從沒有人這樣炫耀過:“我昨晚曾與教皇共進晚餐。”
在芭蕉葉搭成的村落中,饕餮聚餐就在村落空地的一棵大樹邊舉行,俾格米人烹製着剛肢解的大象,沒有流動水可以將它清洗乾淨,它血淋淋的皮還仍然留在火旁,眼前唯一的調味品就是一大堆鹽。當胡恩正拿起一塊肝臟一樣部位的時候,一個非洲聲音喊道“開動”。胡恩隨即皺着眉頭,小心翼翼地在那塊肝臟上舔了一下。哈克與湯姆則苦着臉,拿着一根不知是什麼部位的骨頭,裝摸做樣地啃着。瓦努努爾與肯塔亞雖然也在吃,但看他們的表情,也沒有香甜的意思。
唯獨羅亦安打着胃潰瘍的藉口,拒絕了俾格米人遞上的象肉,卻啃着對胃病極爲有害的壓縮乾糧,一口接一口,似乎有意嘲弄着大家,他滿臉甘甜的表情,讓衆人恨得牙癢癢。
這還不算,等大家吃飽之後,他煞有其事的向衆人介紹說:“知道非洲的野生動物是個什麼狀況?非洲叢林的樹葉並不像表面上那樣平和。它們用一種致命的混合毒素來保護自己,其中包括丹寧、馬錢子鹼和氰化物。而非洲疣猴專門靠吃樹葉爲生。經過漫長的進化,它們胃裡產生了能使毒素中和的大量細菌,一天吃下去的毒素足以將一個人毒死好幾次。
對了,我們還要說說大象,大象也吃那些樹葉,你們以爲它體內沒有毒素嗎?非洲人吃大象,就好像猴子吃樹葉一樣,它們體內已經有了抗體,所以沒事。瓦努努爾與肯塔亞生長於斯,他們吃下這些象肉,也許沒有什麼反應,哈克、湯姆你們兩個嘖嘖嘖……
讓我們再說說猴子吧,艾滋病知道嗎?艾滋病就是起源於非洲,在非洲青猴身上發現的。現在非洲的艾滋病是個什麼狀況——前不久,動物保護組織曾經公佈說,非洲獅子有五分之一患上了艾滋病。你們膽子可真大,竟敢冒着生命危險,來非洲吃野生動物,得,你們以後離我遠點……”
羅亦安話沒說完,哈克已面色蒼白。湯姆則直接連滾帶爬的竄到茅草屋後,一陣陣劇烈的嘔吐傳來,剛纔吃的他全吐了出來。這還不夠,他仍扣着嗓子眼,跪在地上乾嘔。
哈克聽到那陣嘔吐聲,臉色漸漸變綠。羅亦安又笑盈盈的上下打量着他,堅持不了多久,他再也忍不住,一個箭步竄出,邊跑肚裡的食物像噴泉一樣噴出,不久,茅屋後的嘔吐聲變成了二重奏。
胡恩面無表情的吩咐肯塔亞:“去,拿個鏟子,把他們的嘔吐物掩埋起來。這樣糟蹋食物,部落人看見,會很不高興的。”
此時,天已經黑了,非洲叢林的黑暗不同於城市,那是沒有半點燈火的黑夜。饕餮大餐已接近尾聲,俾格米人似乎很明白自己餐後的狀況,他們提早爲羅亦安等人安排了住所——三間茅草屋緊挨着篝火,似乎是村落內的招待所,周圍沒有其他的房屋。林後的嘔吐聲也沒引來俾格米人的注意。
“你不該這樣恐嚇他們。”胡恩板着臉對羅亦安說。
“還是嚇一嚇的好”,羅亦安意味深長的說:“你看這兩個人一臉色相,我懷疑他們是否有戀童癖,讓他們吐一吐,吐光了會渾身無力,也省得給我們惹麻煩。”
第四卷 叢林驚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