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爬起身來,邊怕打着自己的衣物,便毫不留情地責罵:“大色狼,你那鹹豬手亂摸什麼,又佔我便宜……”
“爲什麼是‘又’呢?”薇薇安滿腹疑惑。對方卻不由分說,跳起來揚手準備回擊,手卻又在半空中凝住了:“呀,真的是你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怎麼不是我?”羅亦安苦笑着反問:“趙箐小姐,你怎麼也來這裡?”
這位心直口快的野蠻美女正是羅亦安在塞班島上遇上的那位女醫生。
“呀,我聽說你一直在夏威夷住院,你……身體好了麼?”趙箐小心地選擇着詞眼,詢問。
“你想說:我不是植物人嗎,怎麼來到這非洲了?”羅亦安苦笑着問。本以爲身份變化後就會徹底拋棄舊生活。現在看來,自己留下了太多的破綻,眼前這位趙箐小姐就是最致命的漏洞,口無遮攔的她會讓羅亦安的敵人輕易找見他留下的痕跡,並順藤摸瓜發現羅亦安的僞裝。
趙箐用力點頭表示贊同,確認對方身份後,她毫不客氣地伸手抓住羅亦安的脈門,檢查着他的脈搏:“夏威夷的大夫這麼棒嗎,據我所知,植物人很難復甦的。”她嘖嘖稱奇地說。
羅亦安輕輕掙出了對方的掌握,玩笑着說:“對於治死一個人需要四百多萬元的醫療系統來說,埃塞俄比亞的醫生都是神奇的……對了,你怎麼會來到這裡?”
趙箐上下打量着羅亦安,打量着薇薇安,遲疑地說:“我們那兒電視臺組織了一支拍攝組來非洲拍攝,他們向醫院打報告要求派一名隊醫,聽說是來非洲的荒郊野外,醫院的同事都你推我逃,就我沒心沒肺,聽說可以看到非洲美景,趕緊報了名,結果,報名的就我一個人,所以……你,你們?”
趙箐指着薇薇安,用疑問的語氣詢問羅亦安,話沒說出口,但羅亦安知道,她在問自己與薇薇安的關係。
“啊哈,你們拍攝組還需要贊助嗎?”羅亦安沒理她的疑惑,搶先堵住她的嘴:“我對任何讓中國瞭解世界的舉動都雙手支持,如果你們資金不夠,我願贊助一筆錢,無任何要求地贊助,怎麼樣?”
趙箐心不在焉地看着羅亦安手中的槍,隨口說:“這不歸我管,回頭我可以問問,聽說,拍攝資金本看來就是非洲華僑贊助的,目前還算充裕……你是去打獵嗎?身體纔好,可別累着了,來,到我帳篷,我幫你做個全面檢查。”
“生命在於運動”,羅亦安說:“正因爲身體纔好,纔要多鍛鍊。”
趙箐是想避開薇薇安,拉羅亦安到帳篷裡好好敘敘,但羅亦安不打算給她機會。
眼看沒希望單獨聊天,趙箐立馬將自己的本意拋到腦後,她興致勃勃地問:“你要去的地方離營地遠嗎?帶我去,讓我也開幾槍玩玩。”
薇薇安撲哧笑了,趙箐那一副沒心沒肺、毫無心計的神態令她頓時消去了戒備,她熱情地拉着趙箐,用生硬的漢語說:“走,小妹妹,我們一起去。”
阿塞俄比亞高原這片開闊處動物種類不多,除了數目龐大的老鼠外,就是體型如同臘腸狗大小的阿塞俄比亞狼。羅亦安他們沒走多遠,就發現了目標,他測了測風向,拉着趙箐從下風頭潛蹤而行,蹲在了一處隆起地面的火山石樑後,薇薇安則不用提醒,自動佔據了支援位置。
不遠處,零零星星散佈着數只小狗,它們前腿匍匐,後退微拱,悄無聲息地在地上爬行着,豁然,一隻小狗跳起,撲上地面,一陣煙塵過後,那隻小狗叼着一隻肥碩的老鼠竄出,老鼠尚吱吱地叫着,小狗一溜小跑消失在草原深處。
“快開槍,快開槍,爲什麼不開槍”,趙箐一迭聲地催促着,渾不顧嗓門驚動了狼羣。
“你知道嗎?這片土地上的老鼠,全靠狼羣在抑制着它們繁殖擴散,殺一狼等於救千鼠”,羅亦安壓低嗓門解釋說,狼羣已開始向四處奔逃,趙箐更急了。羅亦安接着說:“我們不是來打狼的,我們打老鼠。”
“老鼠”,趙箐不顧一切地站起身來,尖叫着:“非洲鼠疫橫行,老鼠能吃嗎?”
“誰說我們要吃老鼠?”,羅亦安詫異地問。
“天,不爲吃的,你打什麼獵開什麼槍?”
“玩”,羅亦安簡短地回答:“我純粹是爲了玩,沒有目的。”
“好吧好吧,別羅嗦了,快開槍”,羅亦安端槍瞄了瞄,又放下槍去,說:“我這支槍裡裝的是獵象彈,拿這樣的子彈打老鼠,就像用大炮打蚊子一樣奢侈,還是換鍾槍吧。”
他們身邊,薇薇安的槍響了,大口徑的馬格南(沙漠之鷹)手槍轟鳴着,快速地射光一梭子子彈,彈着點處不是濺起血液,這種大口徑子彈只好挨着邊,就會轟爛老鼠的身體,讓它們沒有慘叫的機會。
“什麼呀”,趙箐忍不住露出本來面目,她邊伸手抓向羅亦安的雷明頓邊說:“你該不是不會打槍吧,讓我來,看我的技術。”
羅亦安鬆脫了槍,槍向下一沉,差點掉到地上,幸好又被他一把抓住,他悠閒地說:“這槍重七公斤左右,全長一米一,槍管是61釐米重型槍管,6條膛線右旋,可發射12號霰彈和大口徑狙擊彈,後座力足可以把你的肩膀卸下來,你還要試試嗎?”
趙箐鬆開了手,嘴裡還不服軟:“天,瞧你說的跟真的似的。”
她羨慕地看着薇薇安,羅亦安緊接着解釋:“她拿的是馬格南,重量2公斤,你想想這份量,加上後座力,你能舉得動嗎?”
趙箐眼睛亂轉,問道:“唉,這女人是誰?你跟她那麼親熱,該不會對不起譚姐吧,小心我……”
趙箐手中突然多了個東西,打斷了她的話,低頭一看,是一柄秀氣的小手槍,光滑的槍管,流暢的曲線,均勻的防滑網紋佈滿手柄,整柄槍精緻的令她忍不住想親上一口槍身。
“呀,好漂亮耶——送給我的,哼,你別想拿它收買我”,趙箐歡天喜地的舉槍四處亂瞄,手上的行動與嘴裡的話完全配合不上。
“送給你——你想蹲監獄?別想了,拿去玩幾天,玩夠了還我”,羅亦安敷衍道。這正是那隻在地窟內加工出來的袖珍手槍,本來槍中裝有大威力的0.40英寸S&W子彈,但經過一段時間的運用,羅亦安感覺到這種小槍還是裝上通用的9毫米巴拉貝魯姆彈最爲合適,畢竟,用到這種槍的時候,多處於近戰狀態,近戰狀態下9毫米子彈足夠用了。
“她叫銀雀”,羅亦安指着槍說:“這是名家所制(他也算名家嗎?),所以有名字,好好愛惜,記着別走火傷人。”
在羅亦安的指點下,趙箐順利地打響了第一槍,而後,槍聲連綿不絕,準確率——零。光顧了玩耍,趙箐根本沒看清獵物就亂放,到最後,羅亦安成了專門爲她上子彈的人,直到暮色蒼茫,周圍伸手不見五指,趙箐才肯罷休。
“這槍還是還你吧”,回去的路上,趙箐開口說,但她的手卻還緊緊抓着槍不放。
“爲什麼”,不僅羅亦安不解,連薇薇安也覺得詫異。“也沒說要給你呀,非洲荒漠什麼危險都有,你玩幾天,回國前還我,誰能說你?”羅亦安反問。
“我們帶隊的書記是轉業軍人”,趙箐回答:“這槍這麼可愛,我就怕他見了也喜歡,要求我上繳組織。如果他真那樣做了,回國前他能想起來還我到好,但我就怕他假裝忘了這回事,非把槍帶回自己家裡,我能怎麼辦,跟他吵?領導信他這個領導還是信我個百姓?鬧不好還說我犯了紀律……我不想惹事,還你吧。”
原來趙箐不傻,也明白生存的法則。
薇薇安一直冷眼旁觀,這時也出面打圓場:“算了吧,槍你拿上玩幾天,防身。只要別讓那人看見,怎麼都好?明天,到我們營地來,或者我去找你,給你一部衛星電話,等你回家時給我們打電話,我會安排人取走那支槍,怎麼樣?”
趙箐沒有一分鐘猶豫,立刻將槍裝入兜內。“她叫銀雀,是嗎?”她扭捏半晌,問:“嗯,也許耽擱你一點時間——我們考察隊運輸工具不全,別的考察隊都是騾馬,汽車飛機的,我們因爲沒僱上車,耽擱在這裡。你說願意贊助我們,能不能幫我們僱些車馬……”
不等羅亦安回答,趙箐又不好意思地說:“最好,你在我們隊裡露個面,指定:給我在車裡留個位置……隊裡的人都拉幫結夥,我一個外來人,沒人照顧的……”說到這,趙箐有點瞿然淚下。
“好”,羅亦安爽快地答應:“我是你的傾慕狂,明天我就扮演一個狂熱的追求者,大把大把向你們撒錢,而這一切都是爲了追求你,你覺得好嗎?”
趙箐雖然嘴上不說,眼角卻滿是笑意,低着頭羞意噠噠,令薇薇安仍不住偷笑。
“……但有個交換條件”,羅亦安說。
趙箐截斷他的話,回答:“我知道:保密。沒人知道我怎麼認識你的,你放心,我怎麼編故事,別人怎麼聽。我就說才認識你的……”說完,她一路歡快地笑着,跑回了營地。
“你爲什麼教她打槍?還非把手槍塞給她?”薇薇安望着趙箐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說。自從與羅亦安交往後,她努力學習着漢語及漢文化,希望能更加理解羅亦安,便於雙方溝通。剛纔羅亦安與趙箐的交談,她多少聽懂了大概,但她不明白。
“讓一個人閉嘴的最好方法,就是讓他永遠不說話。這個女人有口無心,你需要冒這個險嗎?”薇薇安接着追問。
望着營地內的沉沉黑暗,羅亦安輕聲說:“我不能確定營地裡有多少別有用心者,至少,我知道海倫娜、還有那位美國牛仔耐克,來這兒的目的決不是爲了旅遊。我們與趙箐交往的情景,絕瞞不過營地的人。也許是我錯了,但趙箐有自保能力,也許對我們有好處。今後的局面誰能清楚,我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中國有句話:焉知禍福?”
沿着東非大裂谷一路南行,羅亦安在馬上搖搖擺擺,一直襬弄着一臺計算機。韋爾斯曾於羅亦安並鬃而行一陣,見羅亦安總是不停擺弄他的電腦,無暇說話,便拍馬趕到隊伍前。
東非大峽谷左側的古道像一輪彎月斜斜的橫跨非洲大陸的斜三角,地理學家據此推測:若干年後,這片非洲大陸的斜三角會被這道大裂谷剝落,飄移到大海中,成爲地球的第八大洲。這一歷程在地質學上極爲短暫,但對於人的壽命來說,那將是個遙遙無期的時限。這條大裂谷已存在了四百萬年,還有一百萬年才能在非洲大陸上割下埃塞爾比亞高原。
羅亦安一行貼着山樑走,前方是浩浩蕩蕩的英國電視臺的攝製組。他們陸空起頭併發,一路向南。羅亦安他們的隊伍尾隨其後,若即若離,而在羅亦安他們隊伍後面,美國電視臺攝製組也擺足了架勢,拍攝着沿途的風光,步步尾隨。
山樑間,一道道石縫中,無數高原特有獅尾狒正在覓食,它們用特有的圓蹄恐嚇着闖入他們領地的陌生人。這種獅尾狒一旦四肢着地,奔跑起來,動作形態極似微縮版非洲獅子,脖頸下一圈圈鬃毛抖動,吼叫也與獅嚎相仿,故此,命名爲獅尾狒。現在它們溫順的呆在崖間,雖歷聲吼叫並向考察隊員亮出脖子下特有的赤紅色斑紋,但那樣子,活像一個賭氣的孩子,不僅爲讓人感覺到害怕,反而覺得無限憐惜。
山崖的峭壁上,數只山羊正在爲爭奪繁殖機會劇烈的打鬥,兩支羊角劇烈的相撞,在山谷中發出陣陣清脆的迴響。天空中,一羣羣厚嘴鴉團團飛舞着,等待這場角鬥的失敗者。不一會兒,角鬥中一隻山羊失足,從崖縫中翻滾的跌落,兩支羊角糾纏在一起,得勝的山羊也被拖下石崖。兩具山羊的屍體落在山腳邊,發出沉重的悶響。厚嘴鴉歡快的鳴叫着,爲這場沒有勝利者的角鬥歡呼。他們像烏雲一般撲向兩具山羊的屍體,啄食起來。
不一會兒,血腥味引來了胡兀鷲,它們在天空中盤旋,等待這場盛宴的尾聲。當兩具山羊變成白骨伶仃時,胡兀鷲自高空中抖着翅膀落到厚嘴鴉羣中,它們像檢閱士兵的將軍一樣,穿過鴉羣,雙爪抓起一塊碩大的骨頭,翅膀一抖重新翱翔在天空,盤旋片刻,它們突然鬆爪,碩大的骨頭從高空中落下,砸在一塊崖石上,骨頭摔得粉碎,裡面飛出一團白色的骨髓。
胡兀鷲閃電般掠過地面,準確地落在骨髓邊,張嘴吞下了這塊美餐。羅亦安他們隊伍裡的攝影師手忙腳亂的抓拍着這幅場景。其中一名攝影師感慨道:“上帝啊,如果我們的轟炸機能有這麼準確的投彈率,還要陸軍幹嗎!”
韋爾斯用柺杖指點着胡兀鷲說:“開飛機可比胡兀鷲的飛翔要複雜的多。一個胡兀鷲,要練成這樣準確地投擲能力需要七年,我們訓練轟炸機駕駛員可花不了那麼長的時間。七年足以讓一個青年人變成中年人,我們沒有那麼多的時間。”
考察隊的隊員或者用攝像機拍攝着風景,或者跑去挖掘植株。唯獨羅亦安還在馬上擺弄着他的手提電腦。薇薇安悄悄撥馬靠近羅亦安,伸頭往電腦上望去,立刻滿臉的寒霜:“羅傑,我沒想到你這麼飢渴,連這樣醜陋的體型也看得津津有味。”
屏幕上閃動着是一個浴室的場景,兩名體態臃腫的中年婦人正在洗浴,嘴裡說着什麼話,在霧氣蒸騰中,薇薇安聽不清對方倒地說些什麼。一個青春的胳膊不時滑過鏡頭,也是這些聲響更加混亂。羅亦安自嘲的一笑,問薇薇安:“今早,你送給趙箐一部衛星電話(薇薇安點點頭)?裡面裝了竊聽器(薇薇安低頭回避了薇薇安的目光),唉——,我送給她一副項鍊,裡面裝了攝像機。”
薇薇安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羅亦安繼續解釋說:“……沒想到,她連洗澡都不捨得摘下項鍊。”
薇薇安的笑聲沒有引來太多的注意,這對淫賤夫婦行事無所顧忌,連續幾天的行程已讓衆人對他們的打情罵俏充滿了超強的免疫力,衆人的耳朵自動過濾了薇薇安的聲浪。倒是韋爾斯向這望了一眼,有意識的放慢了速度,等待羅亦安趕上。
也許是長期合作,這對夫婦配合極爲默契,不用羅亦安表示,薇薇安已主動上前用身體隔絕了其他人的視線。韋爾斯乘機低聲詢問:“發現什麼異常了?”
羅亦安手指在電腦上一撥,畫面迅速切換,他反手遞過計算機,指點着屏幕說:“在我們頭頂上,始終有三顆衛星盯着拍照。我發現,整個峽谷有十餘處無線電信號,都在向衛星傳送信號。你需要看看其中一個衛星的信號嗎?我有一隻腳的鞋帶沒繫好,讓我們看看衛星是否能察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