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亦安懵懂地衝着警察愣了片刻,伸出食指指點着自己的鼻尖,問:“我麼?”
這句話是用英語說的,帶着濃厚的紐約腔。河對岸的警察聞聲用力點頭,連聲回答:“是的,先生,請等一會兒。”
幾名警察跳上“警車”,“警車”在河中心掉了個頭,靠上了運河大酒店的拴船柱,隨即,那些警察跳下了汽艇,一名警察走向羅亦安,其餘的警察則四散開來,詢問着周圍那些閒人。
“先生,請問你是日本人,還是韓國人?”警察掏出紙筆來,詢問道。
“中國人?”,見到一言不發的羅亦安臉上露出惱怒的神情,那警察連忙再問。
中國人在這方面的信譽顯然要比日本人與韓國人好,得到肯定回答後,警察顯然已失去了問話的興致,他收起筆來,敷衍地問:“先生,您是第一個到聖馬可廣場的人嗎?有沒有發現……”
“哦,不,我原本打算帶我的妻子去看日出。誰知道,我出門一看,街道上已沒有一艘遊艇。顯然,那些看日出的遊客早已出發,後來我想,既然已經出了酒店,就好好欣賞一下威尼斯的晨景吧。
我沒有回酒店叫醒我妻子,就順着人流走到了聖馬可廣場,看到廣場上有遊客在喂鴿子,於是我買了一包鴿食……很明顯,聖馬可的鴿子有隨地大小便的愛好,你瞧,我正準備回酒店換衣服……”羅亦安像個乖寶寶一樣,如數家珍地交代了他的行蹤,並攤開手錶示他對滿身氣味的無奈。
警察同情地看着羅亦安滿身的鴿屎鴿毛,合上本子,例行公事地問:“那麼,你昨晚可曾發覺周圍有什麼異常?”
羅亦安勉強睜開眼,晃晃腦袋,努力保持着清醒:“很遺憾,我幫不上你的忙,我昨夜抵達時,已經是半夜了,我開了幾小時的飛機,從倫敦趕到這裡……哦,忘了告訴你,我和妻子正在度蜜月……”
羅亦安憨憨一笑繼續說:“你知道女人都是購物狂,尤其是在新婚的時候更加令人難以忍受。她在倫敦時,已經把我折騰苦了……我很累,在酒店住下後,我和妻子睡得很沉,喏,我妻子可能現在仍未睡醒。我甚至我忘了交代酒店爲我們安排汽艇……啊,警察先生,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要回去洗個澡,再睡一會兒。”
警察充滿同情的看着羅亦安,衝他點點頭,轉身走向附近的人。才走幾步,那警察忽然止步,猛地問:“你昨晚半夜到的?不好意思,威尼斯好像沒有半夜的航班。”
羅亦安一臉詫異:“我剛纔不是告訴你了嗎,我自己開飛機來的。”
那警察恍然的衝羅亦安點點頭,隨口說:“能自己駕駛飛機夜航,你的駕駛水平真不簡單。”
羅亦安打了個哈欠,手捂着嘴含含糊糊的回答:“是嗎,也對,我也覺得自己的駕駛水平很高超。”
望着羅亦安走上樓去的背影,那警察若有所思。等他的背影消失後,那警察走向服務檯,覈對着他的情況。片刻後,那警察滿臉不悅的爬上了警用汽艇,不滿的向同伴們說:“哼,我以爲那公子哥兒駕機夜航是多麼訓練有素,可一問才知道,這位公子哥兒駕駛的是最先進的全自動水上飛機。那種飛機除了起飛、降落稍微有點難度外,其他的時間,白癡也能開着走。”
譚彩玲似乎醒來過,茶几上散亂地堆放着信封裡倒出的vip卡,羅亦安曾仔細的擺放過各個卡片的位置,現在這些卡片的順序已被打亂。他站在牀邊,靜靜的數着譚彩玲的呼吸,三分鐘後,他確定了譚彩玲處於絕對睡眠狀態。根據房間內的情況推測,她曾一度醒來,翻弄了一下昨晚收到的禮物,去了洗手間,而後躺在牀上等羅亦安回來,結果過於勞累的她,不知不覺又睡着了。
悄悄的走近趙箐的套房,門內毫無動靜,羅亦安輕輕一扭房門,鑽進屋內,那聲響雖然輕微,迎接他的卻是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
羅亦安訝然的衝趙箐一笑,悄然坐到趙箐的牀邊,手按上了被內的一個隆起物,低聲問:“怎麼醒得這麼早?”
窗簾有拉動過的痕跡,羅亦安手上摸到的是一件硬物,微微挪動手,他覺察出,他的手正按在一副望遠鏡上。
趙箐忽閃着雙眼,瞥了一眼半開的臥室門,壓低了嗓門,脣角含笑的說:“喂,色狼,昨夜你和那個女人搞得那麼震天動地,一大清早卻又溜進了我的房間,還在我的被子上亂摸,你什麼意思?!吃着碗裡,看着鍋裡?”
羅亦安憨憨一笑,站起身,衝她擺擺手,然後向屋門口走去,臨出門前,他扭身好奇地問:“威尼斯早晨的景色很好看吧?”
趙箐掀開被子跳了起來,她穿戴很整齊,儼然一副早已醒來的模樣,她順手拎起枕頭向羅亦安扔去,低聲脆罵:“當然好看,對面還發生了一起兇殺案,一大清早就這麼熱鬧,我很期待啊。”
羅亦安頭也不回的一伸手,接過了枕頭,手一滑枕頭無聲地落在地上,而後,他面帶微笑的走出了趙箐的臥室。
日近中午時,譚彩玲纔再次睡醒。這次清醒還全由於趙箐的吵鬧,性急難耐的趙箐飢餓不堪,聖馬可廣場的喧鬧又讓她心癢難止,她幾次鬧到譚彩玲睡房前,都被羅亦安用酒店的冰激凌、小吃、甜點打發走了。最後,忍無可忍地終於衝破了羅亦安的攔阻,掀開譚彩玲的被子,喚醒了懶洋洋賴牀的譚彩玲。
“中午了,我餓了!”趙箐大喊大叫:“天哪,你真奢侈,來到這麼美麗的地方、住進這麼昂貴的酒店、外面又是那麼熱鬧,你竟然把這時間用來睡懶覺,浪費,太浪費了,浪費可恥呀——可恥!”趙箐吼到最後,聲嚴色厲。
譚彩玲橫了趙箐一眼,她很明白趙箐說了那麼多的話,最後兩個字纔是她最想說的。現在的趙箐已被嫉妒燒紅了雙眼,竟不再懼怕她,敢衝她吼,這讓她很不爽。
不過,譚彩玲一向精明,眼見羅亦安對趙箐處處縱容,身處異國他鄉,又是新婚蜜月,她也不願多惹是非。反正自己已得償所願,對這個沒得到糖果的小姑娘表現點容忍,給愛郎留下寬容的印象,只片刻間,譚彩玲已權衡完利弊,選擇了對自己最有利的方案。
“小箐呀,生活是這麼美好,我們正該好好享受每一分每一秒,何必把自己搞得像匆匆過客,總是走馬觀花,霧裡看月”,譚彩玲伸了個懶腰,發出一陣幸福的呻吟,慢悠悠地對趙箐說。
“呀,好漂亮的面具”,譚彩玲起身時,趙箐正目光亂轉,在屋內尋找着兩人昨夜的“犯罪”證據,隨着譚彩玲拿起外衣,衣下壓着的狂歡節面具映入趙箐眼簾,表情詭異、妖豔怪誕而又精緻無比的手繪面具頓時引發了趙箐的喜愛之心。
“好美喲”,趙箐發出一聲驚歎。
面具外上了一層白漆,純純的白,一點血色都沒有。嘴脣部分開了個小口,微微翹起的脣像一個期待接吻的女孩,可愛地嘟起,等待垂顧。但嘴脣的顏色卻不是紅色,反而用金箔鑲嵌,華麗中透着詭異。
面具的眼睛部位用誇張的顏色畫着蝴蝶形的圖案,仔細觀察,會發現這些顏色不完全由顏料構成,其中大部分是由金箔、銀箔、錦雞彩羽、布料、玻璃甚至寶石等等製成。面具的頭頂部位,是金絲編成的髮網,點綴裝飾着碎鑽。面具的下頜部位是一片綴滿金屬片的天鵝絨。整個面具充滿着誇張、華麗和妖豔怪誕的戲劇化美,一帶上臉,所有的面部特徵均遮掩在面具底下,令人不禁感到完美隱藏的快樂與大膽。
趙箐發現面具時,譚彩玲驚愕的瞥了一眼羅亦安,隨即又盯着放面具的地方愣神了一下,似乎在詫異着面具怎麼跑到她衣服底下。羅亦安立刻讀懂了譚彩玲的表情,她那次醒來的時候,一定曾經尋找過這個美的近乎妖的面具,卻遍尋不着。
發現新玩具的趙箐顧不上再與譚彩玲吵,她小心翼翼的套上面具,仔細的整理着面具上的配飾,跳到鏡子前,左轉轉,右轉轉,欣賞着那種妖豔的美。試探地問:“譚姐,我好喜歡喲,送給我怎麼樣?”
“不好吧。”譚彩玲穿好衣服,走到鏡前,幫趙箐整理着面具上的配飾,說:“這是小羅的朋友送給他的結婚禮物,怎好轉送人呢?”
趙箐用夢一般的語氣,邊欣賞這面具邊說:“啊,戴上着面具做愛,一定很瘋狂、很熱烈……那會是一種怎樣的暢美呢?”
人在面具的遮蔽和掩飾下,心靈是怎樣的狂放?
也許是將臉全部隱藏起來,趙箐這句話充滿着變妝後的大膽和暴露,饒是譚彩玲皮厚,也不禁爲這話臉頰發燒。但趙箐猶不甘休,她輕拂着面具上的空白部位,那白色的皮革柔嫩如孩童的肌膚:“啊,面具上的寶石在夜色下一閃一閃的,像是行星在眨眼,運動起來像是跳躍的螢火蟲……”
趙箐捂住了面具的臉頰,沒有繼續說下去。羅亦安逃也似地閃出臥室,臨走不忘輕輕帶上房門。
電話鈴聲響的正及時,羅亦安摘下電話,一邊抱着話機走向窗口,一邊隨口應答:“喂,找哪位?”
昨晚那個變調的話音再次出現,他簡短地說:“羅先生,我來向你致謝!”
羅亦安遊目窗外,搜索着可疑的人物,街上有許多打手機的人,河中“剛朵拉”穿梭,水手身穿制服站在船尾的花毯上,瀟灑地搖槳。偶爾有載着風琴手歌手的“剛朵拉”駛過窗前,歌手伴着琴聲引吭高歌,歌聲悠揚。
然而,羅亦安卻沒找見可疑人員。
“應該感謝的人是我”,羅亦安真誠地說:“謝謝你送來的賀禮,我妻子很喜歡,我也很喜歡,您想得很周全,再次向你致謝!”
“哈,感到難爲情的是我,因爲我們還需要麻煩你”,電話裡的聲音回答:“我們需要你在威尼斯多等幾天,可以嗎?”
“怎麼?有問題嗎?”
“不,那件事情已經解決……哈,我撥快了警察的手錶”,對方回答,羅亦安明白對方的意思,他在隱晦地暗示:自己收買了驗屍官,讓他在死者的死亡時間上做了手腳,如此一來,當夜抵達的羅亦安徹底撇清了干係。
“我們正在營救那位老人,現在對方的陣腳已亂,我已聯絡上那位前輩,但他傳出來的信息,是要求: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我們擔心那位前輩過於偏執,如果他非要求兌現自己的請求,我們恐怕得繼續指望你,當然,我們也需要營救他的孫女。”
臥室的門開了,譚彩玲豔光照人地走出了臥室,身後跟着嘴嘟老高的趙箐。羅亦安衝兩女點頭打過招呼,對着電話說:“好的,我正好需要仔細遊覽一下威尼斯,真感謝你送來的那些會員卡,回頭見。”
趙箐聽得懂羅亦安說的意大利文,馬上插嘴說:“安啊,據說運河邊有座世界上最浪漫的餐廳,你有那裡的會員卡嗎,我們去吃午飯怎麼樣?”
“卡爾庭餐廳”,羅亦安掛上電話,微笑地看着譚彩玲,對方馬上露出笑顏,拎起裙角顛起腳尖轉了個圈,讓羅亦安全方位欣賞她的裝束打扮。“我正好在那裡定了午餐”,羅亦安邊欣賞美女的風姿,邊回答:“我午餐定的是德雷帕全餐中的部分菜餚,午餐後,我約了帕特魯尼大師,給箐兒你定製面具。
對了,帕特魯尼大師製作時裝帽也非常有名,威尼斯的時裝帽在世界上都是頂級的,而帕特魯尼大師更是最頂級的設計師。你們可以在他店裡選一些成品,如果挑不上滿意的,我們就定製幾頂。反正我打算在他那裡消磨整個下午。
晚上,我們去鳳凰歌劇院,當年威爾第的《茶花女》就是在這裡首演並獲得成功的,現在《茶花女》仍在該劇院演出,我定了最好的包廂,我們近距離看看《茶花女》,怎麼樣?”
這一天的安排有量身定做式的購物也有藝術品欣賞,晚上還能觀看舉世聞名的歌劇演出,譚彩玲得意地看着自己的獵獲物,心裡充滿成就感。趙箐也爲這眼花繚亂行程所激動,尤其是羅亦安體貼地爲她定製面具的舉動,更令她心暖異常。
“德雷帕全餐是什麼東西,好吃嘛?”趙箐的好奇心總是那麼旺盛,她似乎時刻準備着爲新鮮事物而歡喜。
“德雷帕全餐——它比滿漢全席早誕生100多年,菜餚數目比滿漢全席多出31道”,羅亦安回答:“它是在中國的明代時期,由最不講究吃的英國人修訂完成,可不可笑……它是當時最有名的全餐菜譜,光是肉類就有豬肉、野豬肉、牛肉、羊肉、雞肉、兔肉、鹿肉、鵝、野鴨、水鴨、斑鳩、田鳧、雲雀、沙雞、鴿子、鵪鶉、天鵝、鷺鷥、鶴、山鶉、雉、孔雀、黑尾豫、燕子、貓頭鷹、杜鵑和美洲火雞等等,滿漢全席在國外就被稱爲‘中國的德雷帕全餐’,你想,它能不好吃嗎!”
趙箐一咧嘴:“貓頭鷹也能吃,噁心死個人,纔不要呢!”
“放心”,羅亦安安慰說:“近代,德雷帕全餐也演化得很厲害,其中有很多菜餚因爲很殘忍,已從菜單中剔出,其中就包括貓頭鷹一類的野生動物……對了,你們記住,吃完德雷帕全餐後一定不要張揚,因爲按現在的觀念,吃這個大餐,甚至只吃其中的部分菜餚,都被認爲是極度的奢侈與浪費,是野蠻、愚昧和不開化的象徵。現在那些老貴族也狡猾了,吃歸吃,他們從不談起這個詞。所以,等會進餐廳後別亂開口,朋友介紹人家老闆才肯接待的,別惹事。”
趙箐舔舔脣,還在嘴硬:“嗯,菜餚品種多不見得就好吃,菜要講究色香味俱全才算美味,西餐我也吃過,都死難吃,除了倫敦那個松露肥鵝肝還有點意思外,其餘的我毫無影響。”
譚彩玲微笑着插嘴說:“得了吧,你並沒有接觸過最頂級的西餐,別井中觀天了。香料貿易是由老外首先發起的,花椒、胡椒、八角、茴香,這些調料都是從西方輸入的,史書上都有記載。我承認中國菜普遍比較好吃,可你也不能否認,高級別的西餐味道也不錯……松露肥鵝肝,你知道那一盤松露肥鵝肝多少錢嗎,一輛高級轎車錢!”
……
與此同時,威尼斯警察局,幾名老練的偵探正對着一大堆證據頭痛萬分。
“這不合理,太不合理了。這裡面充滿着相互矛盾,簡直沒有一處符合邏輯,上帝,我們該怎麼形容那個刺客?老練,還是幼稚?沉穩,還是莽撞?訓練有素,還是手忙腳亂?這裡面一定有問題,可問題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