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璁腳步匆匆的趕往乾清宮,乾清門一衆值守太監遠遠見他過來,便跪了一地,恭聲道:“小的們叩見張閣老。”
一看這情形,張璁不由暗歎了一聲,嘉靖吸取了武宗時太監亂政的教訓,對內侍管理的極嚴,不過一衆太監也不至於恭敬到如此地步,不消說,嘉靖又在乾清宮舉行齋醮,這些個太監這是在提醒當值的大太監出來擋他的駕。
果然,待的張璁走到乾清門門口,司禮監秉筆太監張欽匆匆迎了上來,匆匆一揖,便輕聲道:“張閣老,皇上正在裡面祈嗣齋醮,就快完了,您老是等等還是先回值房?”
張璁靜聽了一陣,《紫清上聖道曲》確實已接近尾聲,他知道嘉靖每次齋醮之後,心情都會相當的好,當下便淡淡的道:“等等吧。”
見張璁要在門口等,張欽便知不是小事,當下便道:“張閣老稍候,這下這就去通傳一聲,讓他們及時稟報皇上。”說着微微一揖便轉身離去。
對於嘉靖在乾清宮設壇齋醮,張璁亦是深惡痛絕,倒不爲皇帝崇道,宋元以來崇道的帝皇不在少數,他痛恨的是設壇齋醮的花費,宮中所建醮場,門壇封匾皆用金書,嘉靖心誠,皆是屑金爲泥,其他種類繁多的供器,供養,香火燈燭,亦是精益求精,每次齋醮,花費皆在數千兩白銀。
偏偏嘉靖又打着祈嗣的名號齋醮,張璁即便不喜,也不敢開口進言,嘉靖這麼些年一直沒有子嗣,祈嗣齋醮,身爲臣子,豈能多言?但願有了子嗣之後,齋醮的次數能夠有所減少。
時間不是很長,張欽便匆匆迴轉,躬身道:“讓張閣老久候了,皇上宣張閣老在西暖房覲見。”
快步進了西暖閣,張璁瞥了一眼,果然,嘉靖連道袍都未換,他忙上前跪下見禮,嘉靖心情確實不錯,俟其禮畢,便含笑道:“免禮,平身。”接着便道:“秉用有何好消息?”
“恭喜皇上。”張璁躬身道:“福建漳州府龍溪知縣胡萬里回奏,有妥當的法子在全國縣儒學社學推行北方官話,並懇祈皇上允准,暫在漳州龍溪試行。”
這確實是個好消息,想到日後滿殿大臣皆是一口流利的北方官話,嘉靖不由微微一笑,道:“朕倒是好奇,他是用何法推廣?”微微一頓,他才道:“他未提及所須錢財?”
張璁雖然不知道胡萬里如何推廣,是否耗費錢財,但現在只圖嘉靖高興,當下便道:“回皇上,隻字未提,想來是耗費不巨。”
既是所耗不多,那何樂而不爲?嘉靖當下便道:“允了。”說完,他便想到之前說過不吝重賞的話,便瞅了張璁一眼,道:“統一全國官話,實是利國利民之舉,如此功勞,實屬難得,這是你的得意門生,當如何賞賜?”
張璁卻不願意嘉靖分開賞賜,當下便躬身道:“回皇上,如今並未見成效,賞賜尚言之過早。”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微臣還有奏報。”
看來還是關於這胡萬里的,嘉靖微微一笑,道:“說。”
“皇上。”張璁躬身道:“胡萬里近日在龍溪查獲一起鑄私錢大案,深感錢法之弊,特上疏懇祈皇上革新錢法,一統大明貨幣,徹底根除錢弊,令皇上聖名萬世流芳。”
革新錢法?一統大明貨幣!嘉靖登時便是一怔,好大的口氣,嘉靖六年發行嘉靖通寶之時,他便留意到錢法弊端,也有意革新,朝中言官大臣亦紛紛獻言獻策,卻無一良策,他也是認識到錢法之弊已是積重難返,這才無奈放棄,僅只推出黃銅鑄造的嘉靖通寶。
張璁對此事應是深知的,何以會再次提出錢法革新?難道胡萬里有具體的,新穎的,切實可行的錢法革新舉措?一怔之後,他亦不覺有些振奮,真若能一統大明貨幣,徹底根除錢弊,必然成爲新政最大的亮點,想到這裡,他有些急切的道:“快,呈上來。”
對於前面的錢法之弊,嘉靖略微瞟了幾眼便快速的略過,看到錢法九條,他才沉下心來,看到第一條,廢寶鈔、立白銀、重銅錢。他不由暗讚了一聲,這人膽大,真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僅這一條,滿朝文武便無人敢言,果然是有新意!
一口氣粗粗看完,他又細細從頭看了一遍,心裡有一種莫名的振奮,繼位以來,他鬥楊廷和,推行新政,革新禮儀,不僅是爲的鞏固皇位,革故鼎新,更是爲了證明他這個以小宗嗣大統的旁支皇帝的才幹和能力,是爲了讓那些等着看他熱鬧的宗室,甚至是野心勃勃的宗室明白,他嘉靖纔是大明當之無愧的明君!
寶鈔是太祖指定頒發的,如今已經完全崩潰,順勢廢除寶鈔,確立白銀、銅錢爲法定貨幣,所有賦稅一律徵收白銀,鑄造銀幣,統一銅錢,另定比例,新定萬世不移之錢法!真若如此,他嘉靖便是當之無愧的一代明君!
興奮了一陣,他便漸漸冷靜下來,廢除寶鈔,另立白銀、銅錢爲法定貨幣,好處是明擺着的,可大明不僅缺銅,也缺白銀,沒有足夠的銅材,無法統一銅錢,沒有足夠的白銀,立白銀爲法定貨幣不僅是空話,更將成爲笑柄。
思忖良久,嘉靖纔開口道:“秉用,並重白銀、銅錢,但大明缺銅缺銀,如何能夠滿足流通之需要?”
張璁早有準備,當下便道:“回皇上,如今民間大額支付皆用白銀,江浙閩廣更是普遍使用白銀,足見大明並不缺白銀,至於銅錢,胡萬里建言,回收舊青銅錢,鑄造統一制式,規格、大小、輕重、成色皆是一致的新錢替換舊錢,逐步統一全國銅錢,微臣已徵詢寶源局監鑄,此法完全行的通。”
回收舊錢重鑄?統一全國的銅錢,那得花多大的代價?看了看張璁,嘉靖才語氣平淡的問道:“秉用,國庫還有多少存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