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存?不打聽?如此多銀子撒出去能不記賬?哪些船隊進出月港能享受優惠,月港能不詳細記錄?這不是睜着眼睛說瞎話?不過,這亦是情理中事,月港若是口風不嚴,怕是早就玩完了。
胡萬里似笑非笑的看了他足有移時,才緩緩的說道:“若說此事涉及到月港開海,也不能網開一面?”
開海?廢除海禁?謝文昌心裡一跳,疑惑的看了嚴力、洪長福二人一眼,朝廷會允許月港開海?有這個可能嗎?大明立國以來便厲行海禁,至今已經百餘年時間,開海禁,談何容易!再說了,朝廷憑什麼讓月港開海?略微沉吟了片刻,他便沉聲道:“恩師,月港能有今日這番景象,全依賴上下遮掩,月港不能不仁不義,學生寧願月港不開海,也不能泄露絲毫信息,還請恩師體諒。”
胡萬里瞥了嚴力、洪長福二人一眼,道:“你們亦是這個意思?”
嚴力忙拱手一揖,道:“回大人話,月港三家歷來是共進退,嚴、洪兩家皆是以謝家馬首是瞻。”
胡萬里含笑點了點頭,他自個在月港也有船隊,月港口風如此之緊,對他而言,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斯條慢理的呷了口茶,他才道:“月港開海,你們是何意見?”
“月港開海,利國利民,也大利咱們三家,月港自然是極力贊成。”謝文昌毫不猶豫的說道。
聽的他滿口套話,胡萬里掃了三人一眼,斂了臉上的笑意,肅然說道:“月港開海,非是虛言,也並非沒有可能,望諸位謹慎權衡,若是極力贊成,本官就未雨綢繆,預做佈置安排,離任之前上疏奏請。”
真要奏請月港開海?謝文昌三人原本以爲他不過是以月港開海爲由試探他們,聽的這話,不由大爲驚異,月港真有開海的可能?三人神情登時便凝重起來,月港雖是私港,卻是牽扯頗廣,各方利益皆是參雜其中,之前,誰也不曾想過開海的可能,更未權衡過開海會給月港帶來怎樣的結果,一時間,還真不敢貿然表態。
沉吟半晌,謝文昌才謹慎的試探着道:“月港開海,不知恩師有幾成把握?”
“六成。”胡萬里毫不猶豫的道。
竟然有六成把握!三人聽的都是大爲詫異,也不知他這六成把握由何而來,謝文昌有些急迫的說道:“恩師能否簡約的說一說?”
胡萬里微微搖了搖頭,道:“開海之事,事關國策,豈能妄言?”
三人不由面面相覷,既說六成把握,卻又不透露一丁點消息,這讓他們如何表態,上疏朝廷奏請,無異於是將月港公諸天下,這事關係到月港上下數千人的身家性命,關係到所有海商船隊的生存,由不的他們不謹慎。
微微沉吟,謝文昌才道:“恩師,開海之事,學生等從未考慮過,事關月港生死,還望恩師給予些時日,讓學生等仔細權衡。”
胡萬里也清楚月港的情形複雜,也清楚開海帶來的衝擊有多大,當下便點頭道:“這是自然,不知你們需要多少時間商議?”
“三月之期如何?”謝文昌徵詢着道。
三月?這是要徵求各方的意見?胡萬里微微皺了皺眉頭,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世上豈有盡善盡美之事?我只在乎月港的想法,其他人根本無須顧慮。”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開海事關國策,卻也不能不顧及你們的安危,在上疏奏請開海之前,我必定會詳細的陳列出說服朝廷開海的理由,與你們商議是否上疏,這一點無須擔憂,畢竟,我也是月港的受益者。”
聽的這話,三人不由暗暗點頭,胡萬里有船隊,他不可能不顧及月港的安危,如此說來,月港開海,他倒是真有相當大的把握了,略微思忖,謝文昌才神情峻然的說道:“恩師,恕學生冒昧的問一句,若是地方官員,縉紳富戶皆是極力反對開海,恩師還能有幾成把握?”
胡萬里清楚,所謂的地方官員,縉紳富戶乃是指在月港享有優惠的福建地方大員和當地的經營海貿的縉紳富戶,這些人既分享着月港走私帶來的鉅額進貢,又組建船隊享受着海貿的暴利,自然是不願意月港開海。
事情是明擺着的,唯有走私,纔能有暴利,一旦開海,海貿就成了正當的生意,如此暴利,必然引的無數商賈加入海商的行列,人多自然競爭大,這利潤亦會逐年下降,那些個習慣了高額利潤回報的地方官員,縉紳富戶自然不會願意。
不過,嘉靖帝可不是什麼善茬,他可不會因爲反對的人多便改變主意,只要有足夠的利益打動嘉靖,別說是福建地方官員反對,便是滿朝文武大臣反對,也未必有用,這種事情他也不是沒做過,大禮儀之爭,左順門事件,便是最好的例子。
想到這裡,胡萬里點了點頭,篤定的道:“地方官員,縉紳富戶的反對不會有絲毫作用,這無損於我對月港開海的把握。”
聽他語氣如此篤定,謝文昌不由有些訝然,開海這等大事,即便是張閣老也不敢不顧及地方官員和縉紳富戶的意見,他這信心究竟從何而來?
微微沉吟,他便道:“既是如此,便以十日爲期,十日之內,學生再回復恩師。”說着,他便話頭一轉,道:“恩師升遷之喜,月港無以爲賀,恩師的船隊規模如今尚屬式微,學生等特意贈送一艘五百料海船以爲賀禮,還望恩師笑納。”
送一艘海船?胡萬里心裡不由一動,這以後的三節兩慶,月港難道都打算送海船不成?那倒是無須擔心船隊的規模了,不過,如果能夠促成月港開海,這點子禮物,他收起來還真是問心無愧,他更清楚月港送他船隻,壯大他名下船隊的意圖,
當下他便微微一笑,道:“月港如此盛情,本官就卻之不恭了。”說着,他便含笑道:“開席吧。”
謝文昌三人被月港開海一事攪的心神不寧,胡萬里也擔心酒後被他們套話,一場酒宴不過三刻鐘便草草散席,恭送胡萬里下了樓,三人又回到酒桌上。
洪長福自斟了一杯酒,一口飲了,才道:“月港開海,可就沒咱們什麼事了,哪及得上如今的風光快活?”
謝文昌瞥了他一眼,纔看向嚴力,道:“嚴世叔如何看?”
嚴力看了看二人,也自斟了一杯酒,放下酒壺,他才緩緩說道:“眼下咱們是風光快活,我也喜歡這種日子,可照月港眼下的發展情形來看,卻不知還能夠快活幾年?”
“這可說不準。”洪長福跟着便道:“咱漳州山高皇帝遠,有福建上下的官員遮掩着,便是再逍遙十餘年也不成問題。”
“那可未必。”謝文昌淡淡的道:“且不說官員和海商,你們看看這漳州城裡,這幾年一年比一年繁盛,隨處皆可聽到操着不同口音的各地商賈,漳州城如此,月港亦是如此,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月港之名,如今早已傳遍了江浙、兩廣之地,就這勢頭,月港還能安然無恙十餘年?”
見洪長福一臉不以爲然,嚴力搶先開口道:“謝世侄見多識廣,且說說開海,對咱們對月港能有什麼好處?”
看了洪長福一眼,謝文昌才道:“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咱們小民一個,爲國爲民,爲漳州百姓的大話就不說了,但月港上上下下數千人,不是鄉鄰便是親誼,總不能放任不管吧?總的爲他們着想,爲他們留條活路吧?
再說了,如今福建、南京官員名下的船隊越來越多,規模也越來越大,不少海商亦開始將船隊掛名在這些個官員名下,雖然月港日趨繁盛,咱們的受益亦在逐步的增加,但增加的收益多是來自造船作坊和西洋火器,最主要的轉運費這兩年卻是不增反減。
扣除福建、南京的上下打點,轉運費的收益已經是所剩無幾,若是再要打點京師,咱們還得倒貼,一旦開海,咱們就無須費神打點,無須倒貼銀子,這兩條理由,是否足夠月港全力支持月港開海?”
“謝世侄說的有理。”嚴力點頭道:“且不說錢的事,僅是爲了月港上下的鄉鄰親誼着想,就必須支持開海,咱們不能帶着他們往絕路上走,胳膊拗不過大腿,一旦朝廷封禁月港,必然又是一場動亂,正德十一年、嘉靖初年,兩次動亂死了多少人?既然有生路,咱們爲什麼要帶着他們往死路上走?”
“這話我不贊同。”洪長福沉聲道:“一直以來,咱們就在爲他們謀求退路,咱們月港的三隻船隊,規模宏大,一旦朝廷封禁月港,完全可以帶着他們轉移海外,談不上絕路死路。
再則,謝世侄的賬也有遺漏之處,月港一旦開海,咱們船隊的海貿利潤亦會大爲降低,咱們船隊規模大,這可不是筆小數目。”(未完待續。請搜索,小說更好更新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