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機人也想維持滿刺加的繁榮。”程昊呷了口酒,這才緩聲道:”這些年,弗朗機人倒是沒有再搶掠,只是徵稅,不過,由於他們對過往滿刺加的船隻課以重稅,再加上宗教不合,來滿刺加的船隻逐年在減少,已遠不如當年繁盛。”
說着,他話題一轉,道:“你們知道古裡的情況嗎?從嘉靖七年開始,弗朗機人和古裡國國王爲爭奪香料貿易而大打出手,如今仍在斷斷續續的開戰,你們爲何一定要去古裡?可是聽聞古裡的價格高?”
弗朗機人在古裡開戰?許煉不由微微一愣,這老頭子不是在嚇唬他吧?見他二人沉吟不語,程昊誠懇的道:“如今正是滿刺加的海貿旺季,自西洋而來的商船不少,二位儘可遣人去打探一下,老夫實是善意提醒,絕非虛言恐嚇。”
許煉微微點了點頭,半晌才拱手道:“多謝程掌櫃提點,不過,這事咱們還的詳細打探一番。”
程昊說的是粵語,不過一口官話甚是標準,張大才雖然聽的吃力,但連蒙帶猜還是能大致聽的明白,這時忍不住問道:“方纔程掌櫃說宗教不合,是怎麼回事?”
他一口北方官話,這一開口,程昊不由微覺詫異,歷來下南洋的海商多是廣東福建人,就是江浙的都相當少,更不消說北方人了,轉念他不由一喜,這兩人年紀輕輕,口音是一南一北,又是頭一次跑滿刺加,顯然是新加入的海商,可的好好籠絡一下,能得他二人引見他們船隊坐鎮的長輩。這筆買賣就算成了。
殷勤的爲二人斟了杯酒,他才含笑道:“二位有所不知,這弗朗機、阿拉伯、古裡等地方與咱們大明不同,咱大明百姓既可以信佛教也可以信道教,但出了南洋,規矩就不同了。不論是弗朗機的基督教還是阿拉伯的伊斯蘭教,就是俗稱的回回教,一個人都只能信一個教。
滿刺加信奉的是伊斯蘭教,弗朗機人佔領滿刺加後,強行摧毀清真寺廟,建天主教堂,勒令滿刺加改信基督教,自然是引起了伊斯蘭教衆的極大不滿,一衆信奉伊斯蘭教的商賈被迫遷往亞齊。阿拉伯、古裡、天方、默德那等伊斯蘭教的商船也不再來滿刺加貿易,而是改走亞齊。”
“亞齊又是哪裡?”張大才追問道。
“就在滿刺加對面那個大島的西北端。”程昊輕嘆了一聲,道:“那裡也是信奉伊斯蘭教的小國,順着亞齊的西海岸一路向東南,還有一個海峽——巽他海峽,從那裡也可以進入南洋,伊斯蘭教的商船如今都是走巽他海峽。”
還有個巽他海峽?許煉、張大才都頗覺詫異,少爺不是說攻佔滿刺加就能壟斷大明至西洋的海上貿易。如今還有個海峽直通南洋,這計劃是否行的通?以東興港的實力。再分兵佔領或是扼守巽他海峽,這難度顯然不是一般的大。
微微沉吟,許煉才道:“嘉靖初年,弗朗機人也想在廣東上岸,兩次都被打敗了,滿刺加怎麼就沒能夠打敗他們?當初攻佔滿刺加。弗朗機來了多少人?”
“滿刺加豈能與大明相提並論?”程昊說着端起酒杯遙敬了兩人一下,隨即一口飲了,半晌,才輕嘆了一口氣,道:“弗朗機人在正德四年就打過一次滿刺加。被打敗了,正德六年,他們是有備而來,出動了十八艘戰船,有一千五百人左右,而當初滿刺加有三萬守軍,無奈弗朗機人炮火太過猛烈,雖然二十倍於來敵,卻仍然沒能守住,實是奇恥大辱。”
三萬人被一千五百人打敗了?弗朗機人的戰力這麼強悍?許煉、張大才不由面面相覷,弗朗機人果然不是善茬,兩人心裡都是一沉,火炮方面,東興港與弗朗機人可謂是旗鼓相當,沒什麼優勢,但如今弗朗機人卻是佔盡地利優勢,這一仗怕是真不好打。
默然半晌,許煉才輕嘆着道:“那一戰想來是十分慘烈吧?”
“前後打了一個多月,滿城都是屍首。”程昊似乎是又想起了當年的慘況,聲音有些低沉,象是在述說,又象是在自語,“那一年夏季,我三十歲,正當壯年,弗朗機人第一次發動攻擊,是在早上,火炮火銃響了整整一天,但是他們因爲錯過了漲潮的時間,打了一天也沒能夠進入河道,被迫撤退,城裡的守軍和百姓卻被火炮打死打傷無數,房屋也損毀不少。
前後打了幾天,弗朗機人始終沒能上岸,後來他們學聰明瞭,乘着漲潮直接沿着河道進入港口,雙方在奈何橋打了一整天,最終被他們強行上岸,攻佔了奈何橋東側的三角地帶,國王當時連象兵都出動了,也沒能將他們驅趕下河,弗朗機人上了岸,便是滿刺加城噩夢的開始。”
接下來幾日,許煉、張大才聘請了幾個翻譯嚮導走遍了整個滿刺加城,與當地形形色色的商賈打交道,收集滿刺加的各種情況,不過,兩人卻始終沒能進入西山的弗朗機人城堡,閒蕩了六七日,他們倒是摸清楚了程昊的底細,這人在滿刺加聲譽極佳,名下的‘德和記’生意做的相當大,與各地的商賈都有往來。
爲防引起弗朗機人注意,許煉將帶來貨物通過程昊換成了象牙、犀角、鶴頂、珊瑚、黃胡香、**、檀香、胡椒、丁香、烏木、蘇木、鸚鵡、西洋布、玻璃器皿等各類商品,經過這次交易,二人與程昊的關係大有長進,但卻仍然不敢向其探聽弗朗機的情況,只是在酒席間旁敲側擊。
一通忙碌下來,已是半個月過去了,二人不敢耽擱,推說順道去暹羅看看,便帶着船隊出了滿刺加,徑直在淡馬錫停駐下來等候東興港的大隊人馬。
淡馬錫曾經也是一個繁榮的貿易港口,不過,隨着滿刺加的崛起,這個以出產優質犀鳥盔和中等降真香爲聞名南洋的港口迅速的衰敗下來,淡馬錫距離滿刺加僅只一百四十海里,一日夜的功夫便能抵達滿刺加,誰願意在這裡多做停留?
許煉的船隊以檢修船隻爲名在淡馬錫停泊下來並未引起當地人的格外重視,許煉並不敢懈怠,他着實不清楚東興港的大隊人馬何時才能夠趕來,雖說胡萬里已給他透露了,過了正月十五就,但他清楚,這其中的變數實在太大了,就算能夠如期,如此大規模的船隊也未必能夠如期趕到淡馬錫,船隻檢修不可能拖延時間太長,他只得又在當地訂購一批優質犀鳥盔,以儘量拖延時間,不讓人起疑,因爲淡馬錫是附屬於滿刺加的一個港口。
張大才無事則每日僱艘小船前往河口遊玩賞景,實則是張望,不過,他很快就發現淡馬錫這地方是一個非常理想的港口,作爲港口,遠比滿刺加優越,焦急的等待了六日,他終於看到了一支規模超大的船隊遠遠而來,不過,當看清楚爲首的大船上面懸掛着的是大紅旗,不由有些遲疑,按理說,東興港的船隊應該懸掛月港的藍旗,怎的會是紅旗?難道不是東興港的船隊?
待的船隊靠近,見到船上一色身着深藍色裝束的兵丁,他纔敢肯定確實是東興港的船隊到了,連忙命令小船靠了上去。
才靠近大船,劉思武便在船上朗聲笑道:“張連長,可還順利。”
“一切順利。”張大才忙敬禮回道,待上的船來,他才輕笑道:“怎的掛着大紅旗,屬下還以爲不是咱東興港的船隊。”
“這是少爺吩咐的。”劉思武含笑道:“如此大的船隊一路南下隱藏不了行跡,此番攻佔滿刺加,必然是震動南洋,月港可不宜出風頭,這大紅旗是大明水師的戰旗。”
水師戰旗?少爺要以大明朝廷的名義收復滿刺加?張大才不由微微一愣,這才問道:“少爺呢?”
“在後面船上。”劉思武微微一笑,道:“指路,先去淡馬錫。”
龐大的船隊涌進淡馬錫港,立刻就引起了轟動,當地百姓和少量的土著守軍不知道船隊的來意,紛紛四散而逃,船隊靠岸,胡萬里迫不及待的上了岸,他這是第一次乘船下南洋,也是頭次在海上呆這麼長時間,乍一上岸,還有些不習慣,稍稍適應,他便下令,所有人員就地休整,補充淡水和菜蔬水果。
吩咐完,許煉、張大才二人便迎了上來,立正敬禮道:“屬下見過少爺。”
胡萬里微微點了點頭算是還禮,這才含笑道:“如何,可還順利?”
“回少爺。”許煉忙沉聲道:“一切順利,不過這淡馬錫乃是從屬於滿刺加的,雖然沒有弗朗機人駐紮,卻也不能久待,以免走漏風聲。”
淡馬錫是屬於滿刺加的地盤?胡萬里顯然也沒料到,微微沉吟,他才道:“尋一處地方,待我們洗浴之後,馬上開會商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