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嘉靖的收斂了笑意,沉吟不語,黃錦也不知道東廠的那羣番子在摺子裡說了些什麼,當下便謹慎的道:“皇上,張閣老在外求見。”
嘉靖微微點了點頭,道:“宣。”
張璁進門便恭敬的跪下行禮,他知道嘉靖因爲是小宗入繼大統,特別講究禮儀,所以在禮儀方面從來不敢有絲毫的疏忽,待其禮畢,嘉靖才淡淡的道:“免禮。”
謝恩之後,張璁才從容起身,隨後從袖中取出一份摺子,躬身道:“皇上,微臣前日收到福建漳州府龍溪縣知縣胡萬里上書建言,革除驛站弊端,革新科舉制度,懇請皇上過目。”
又是胡萬里,是龍溪知縣?嘉靖微微沉吟,便知這所謂的建言,必然是胡萬里意識到有被彈劾的風險,而採取的補救措施,當下便微微點了點頭,黃錦連忙上前接過摺子,雙手呈了上去。
粗粗一看,嘉靖的神情便嚴峻起來,細細看完,沉吟半晌,他才道:“驛站之種種弊端,可是屬實?”
“回皇上,屬實。”張璁忙躬身道。
屬實?嘉靖瞥了張璁一眼,這摺子他前日便已收到,卻只到今日見了彈章才呈上來,足見他是不贊成革除驛站弊端的,這是爲什麼?思忖半晌,嘉靖才緩緩開口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驛站如此多弊端,顯然非是一日之驟變,何以之前無人提及?”
“回皇上。”張璁從容說道:“驛站弊端不止於此,產生諸多弊端的根源在於,天下的州縣府道官員可以藉着驛站經費不足的名義撈錢。”
聽的這話,嘉靖不由一愣,既是如此,那就更該整治,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牽一髮而動全身,此時若是大張旗鼓的整頓革除驛站的弊端,無異於是得罪大明所有的官員,不利於他推行新政,而且,即便革除了驛站的弊端,一衆齷齪官員難道就能清廉了?他們仍然會想出其他辦法來撈錢。
想到這裡,他不由暗歎了口氣,太祖皇帝當年肅貪何其嚴厲,不仍是貪官遍地?這事還是緩緩再說,微微沉吟,他才道:“對於科舉制度革新,你是何看法?”
“回皇上。”張璁當下便朗聲道:“自八股取士以來,大明士子數量逐年攀升,如今全國士子總數已有二百三十餘萬,如此多人皓首窮經空洞無物的八股之中,實於朝廷無益。
微臣竊以爲,朝廷應想法子對數目龐大的士子加以引導,否則,數目龐大的士子羣體遲早會成爲一大隱患。”
引導?如何引導?嘉靖微微皺了皺眉頭,總不能象胡萬里所言讓士子去從事農業、手工業、商業吧,如此有**份之事,士子們如何肯做?至於限制考生年齡,分段側重考覈,增加士用科目考覈等建議更是不值一提,沒有辦法善加引導,妥善安置士子之前,這些舉措將會引發極大的矛盾。
思忖良久,他纔開口道:“此事,內閣縣商議吧,有了妥善的法子再奏上來。”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龍溪知縣胡萬里似是頗有才幹,何以會外放地方?”
一聽這話,張璁連忙回道:“胡萬里只前乃是授官福建汀州府武平縣丞,微臣有心磨礪其性情才幹,才轉遷其爲漳州龍溪知縣。”
一聽之前授的竟然只是一個縣丞,嘉靖不由微微笑了笑,道:“磨礪一番也好,他在南京挾妓夜遊秦淮,此風不可長,令其就任之後領杖二十,以儆效尤。”
一聽嘉靖將罪名改成挾妓夜遊,卻又懲處其自杖二十,將此事就此輕輕揭過,張璁不由暗笑,忙躬身道:“微臣尊旨。”
嘉靖微微點了點頭,又接着道:“他既建言革除驛站弊端,着他在龍溪縣試行,朕倒要看看,他究竟有無真才實幹,至於革新科舉制度,着他詳細系統的闡述清楚奏上來。”
聽的這道旨意,張璁心裡不由一跳,嘉靖這是什麼意思?還是要整頓驛站?這道旨意一公開,豈不是將胡萬里架在火上烤?他一個小小的七品知縣,到時候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這玩笑開的可有些大了。
他忙躬身道:“皇上,龍溪縣乃是附廓漳州府城,境內驛站乃是江浙通往廣東的必經之地,胡萬里不過一小小的七品知縣,不僅年輕,亦毫無處理地方政務之經驗,豈能擔當如此重任?微臣懇祈皇上三思。”
嘉靖本身亦才二十二歲,聽的這話,他眉頭一皺,道:“胡萬里雖然年輕,卻能時時留心地方政務,驛站弊端,科舉隱患,甭說三百多新科進士,滿朝文武大員,地方數以千計的大小官員有誰上書建言?”
微微一頓,他才放緩了語氣道:“朕非是不明白眼下不宜整治驛站弊端,然驛道驛站乃國之脈絡,不容壅滯,不可一日廢也,不過三、五年,騰出手來,必然要大舉整頓,福建驛站驛道並非緊要之地,龍溪一縣之驛站更不足爲道。
令胡萬里在龍溪境內試行革除驛站弊端,既能積累經驗,亦能收敲山震虎之效,震懾一下各地的驛站,何樂而不爲?胡萬里雖然年輕,但卻是膽大、勇於任事之人,而且善於琢磨事理,是個不錯的人選。”
聽的這話,張璁不由暗歎了一聲,這下是弄巧成拙了,微微沉吟,他便躬身道:“皇上,胡萬里年輕膽大,在龍溪試行革除驛站弊端,不定惹出什麼事端來,微臣懇祈皇上擇一老成持重之人前往。”
嘉靖微微一笑,道:“試行革除驛站弊端,而且是一縣之地,何須老成持重之人?膽大點更好,動靜越大,震懾的效果越好,張閣老惜才,朕何嘗不惜才?朕加授胡萬里福建巡按御史銜。”
巡按御史也不過是七品的官銜,但卻是代天子巡狩,大事奏裁,小事立斷,凡政事得失,軍民利病,皆得直言無避,可謂是位高、權重,職寬,有這個身份,胡萬里在龍溪試行驛站革新,可謂是毫無風險。
張璁卻是躬身道:“皇上,巡按御史位高權重職寬,豈能以一知縣兼任?還請皇上慎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