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顯然不知道,科舉制度的確立,也就是他口裡所罵的狗孃養的,和他的幾個先祖分不開關係。
見朱厚照一臉懵逼的樣子,其他讀書人立即開始不理他了。
怎麼看着,像一個招搖撞騙的小騙子啊。
朱厚照居然樂了,不理就不理唄,本宮很稀罕你們麼?治五經,哼哼,別讓本宮做了皇帝,等將來登基了,第一件事便是讓你們讀書人治九十九經,到時教你們哭都來不及呢!
其實朱厚照已來這裡上了幾堂夜課,都是傍晚時分開始上,有時是王守仁講授,有時是唐寅,有時是徐經。
王守仁的課最有意思,因爲只要這位王夫子一到,這兒頓時便會吵翻天,脣槍舌劍,王夫子和他們滔滔不絕的辯論,而有時候,一些擁護王夫子的讀書人,便是那些有些二,美滋滋的自稱自己是方門走狗的傢伙們,也會代王夫子和他們爭辯。
朱厚照看着他們一個個如好鬥公雞的樣子,如癡如醉,恨不得爲他們擂鼓助威,他畢竟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啊。
唐寅的課,就讓人昏昏欲睡了,他談詩,談畫,解析古往今來的一些精美辭賦,口中所吐露的,都是美好的事物,可是讓人感覺沒勁呀。
徐經講授他的天文地理,不過徐經比較可憐,他一登臺,讀書人們就已經走了個七七八八,只有一羣學童,乖乖地坐在那兒,不能走。
可只要是徐經的課,朱厚照每一次都美滋滋的坐在後頭,對這天文地理的事,他反而極有興趣,聽的極爲認真。
徐經其實是個很風趣的人,而且徐家整理了來自於南宋大量的書籍,且多是風土人情,天文地理,再加上徐家數代人在整理的過程之中,也將這些爛熟於心,因而信手捏來,都是許多的趣聞。
譬如南宋時,泉州的異域商賈飲食習慣,譬如宋時大量的海船出海,沿途所經的諸國有什麼習俗,譬如四川布政使司的大川如何險峻。
明明朱厚照也知道蜀道難,可到底難在何處,卻只是懵懂的概念,於是乎,徐經則通過前人的筆記,講述許多的細節。
朱厚照發現這位徐先生的課實是有趣極了,有時候,他會開始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啊,難怪看古人在某地作戰,區區數百人就可以阻止數萬大軍,這竟和那裡的地勢有關。若是徐經不細緻的講明這地勢的可怕,朱厚照至今也只是從兵書之中總結了寥寥一句山勢險峻,便一筆帶過,現在腦海裡卻有了許多初步的概念。
他甚至聽了徐經的課後,終於明白了爲何自己和老方打的賭會輸了!
米魯的藏匿地點,他原以爲是在龍泉寨,可老方咬死了是石澗寨,而他現在方纔明白,原來這和地勢也有關係,輿圖裡所顯出的地勢,畢竟不夠全面。
當然,朱厚照如此勤快的跑來,是因爲他信了方繼藩的邪,深信自己能讓父皇對自己的印象徹底改觀。
可是……似乎也沒什麼改觀啊。
不過不要緊,要相信老方,若是這傢伙糊弄本宮,本宮就抓着他的門生們揍一頓。
就在這時,有人道:“王先生來了……”
只見以王守仁爲首,唐寅和徐經也都到了。
看了看日頭,恩師八成還在睡覺,他們不敢叨擾恩師。
至於歐陽志三人,他們太老實,在翰林院裡被人點得團團轉,即便是沐休,還被叫去整理典詔。
他們一出現,許多讀書人都圍攏了過來。
王守仁一一朝他們頷首。
讀書人就是這樣,即便是來砸場子的人,這剛一見面,該寒暄的還是要寒暄,彼此之間相互作揖,要說一聲有禮。
劉健則遠遠的看着,一臉若有所思……
一個小小的翰林編修,竟是如此受人追捧……這令他想起了昨日的吳世忠!
想到吳世忠,他不禁沉了沉眉,他倒是要好好看看這王守仁能灌人什麼迷湯。
至於太子殿下……
一見到太子殿下喜滋滋的迎上去,劉健就不由的憂心忡忡,他對身邊的劉傑道:“太子殿下……似乎不是在學正經的東西啊。”
劉傑默不作聲,沉默了很久,才道:“父親何出此言?”
劉健嘆了口氣道:“太子殿下若是讀四書,便昏昏欲睡,倘若學的是聖人經典,便會露出怏怏不樂之色,若是讓他好好讀書,他就作苦惱狀,可你看他現在一臉喜笑顏開的樣子,倘若是正經學問,他會如此興致勃勃嗎?”
“……”劉傑不知該如何接話了,只好道:“父親,要不要上去看看?”
劉健搖了搖道:“就在此吧。”
這裡靠着一座茶樓,所以門前擺了幾個茶桌,是給悠閒的人坐在此喝茶的,畢竟不是什麼人都喜歡在喧鬧的店裡喝茶。
叫人上了茶,劉健抿了一口。
一旁的劉傑道:“聽說這裡的特產乃是薯幹,父親要不要嘗一嘗?”
劉健不禁露出了微笑,道:“不知爲何,但凡沾上薯的東西,爲父便有興趣,去讓夥計取來吧。”
另一邊,衆人本以爲王守仁一到,就要開始入學堂讀書了。
誰料,王守仁卻是道:“今日沐休,既然不必上夜課,那麼不妨趁着這幾日沐休,我們上幾堂與衆不同的課。”
讀書人們默然了。
那些來砸場子的讀書人,更是有點鬱悶。
畢竟搜腸刮肚的,連譏諷方學的道理都準備好了,可現在這是怎麼着,不進學堂辯論了?
說着,王守仁給一旁的徐經使了個眼色。
徐經很幽怨啊,多了這麼一個師弟,使自己地位一下子一落千丈!尤其讓人咬牙是,恩師看不起自己,居然不讓自己去講授學問,自己好歹也是二甲進士好嘛,卻讓自己去教授天文地理,這天文地理,畢竟只是雜學,這不是擺明着說自己學問不夠精深嘛。
可沒法子,師命不可違啊!
而至於這位師弟……
徐經朝王守仁笑了笑,他可是和王師弟同屋睡覺的,這位王師弟性子古怪,還會武功,連恩師都不敢在他面前罵太過份的話,他會傻得自己作死嗎?
徐經接着便去吩咐,隨即給每一個讀書人,竟發了一個鋤頭。
朱厚照手握着鋤頭,就好像是握着一柄刀劍一般,很激動。
此時,王守仁大聲道:“前些日子夜課,若是來聽過課的人,想來也知道,吾時常說,同理之心,若無同理之心,那麼大道再簡單,再如何知行合一,亦不過是背離了讀書的初衷。聖人求仁政,仁政即良知,可光有良知無用,因而,你們隨我來。”
於是王守仁走在了前頭,沒多久,帶着一干興奮的讀書人,居然來了一片荒蕪的地裡。
只見在這裡,一羣莊戶正在開墾,他們舉着鋤頭,賣力地翻着土地,現在天氣雖已寒了,可莊戶們卻已汗流浹背。
王守仁什麼都沒有說,率先拿着鋤頭,開始默默的和莊戶們一道開始翻地。
“這……這是何意?我們是來求學的啊,爲何要做這等勾當?”許多人遲疑起來。
那來找茬的人,更是抱怨連天。
可王守仁沒有在乎他們的流言蜚語,卻只是一人默默的開始開墾着荒地,他不疾不徐,顯然對這開墾已有心得,顯得很熟稔。
一個讀書人最終還是走上了地裡,口裡道:“既然先生翻,學生也來試試。”
有人打頭,接下來,許多人陸陸續續也開始加入。
雖然還不明白王守仁的意圖,可朱厚照看着有趣,很快也加入進去。
他想表現一下平時的弓馬功夫,嗷嗷叫一聲,舉着鋤頭狠狠的砸入了地裡,頓時……雙臂發麻,腦子嗡嗡響。
厲害,厲害,這墾荒的學問,竟比弓馬還多啊。
於是他學乖了,也開始收了氣力,深呼吸,嘗試着慢慢掌握節奏。
其他的讀書人,就不太好受了,許多人都是五穀不分,四體不勤,連扛起鋤頭都覺得費力。
不過表率的作用畢竟是無窮的。
王守仁默不作聲的做了表率,即便是那些來找茬的人,也加入了農墾之中。
一炷香之後,許多人已經是累得氣喘吁吁,此時,王守仁直了腰,道:“馬上要出太陽了,去取斗笠來,莫要將人曬壞了。”
遠處那些莊戶,也好奇地打量着這些姿勢古怪的讀書人,倒是樂了。
送來的不只是斗笠,還每人一條汗巾,很沒有形象的,這些讀書人們爭先恐後的搭在脖子上,倒不是因爲天氣熱,而是這耕作下去,額上的汗便嘩嘩落下來,若是不隔三差五擦一擦,渾身都難受。
朱厚照體力好,不過很快,卻也開始氣喘吁吁起來。
而此時,劉健已漸漸步行到了遠處,他沒有過分的靠近,看着一羣讀書人在地裡揮汗如雨,不禁……愕然。
他們……這……是……在耕地?
“父親……父親……”劉傑已追了上來。
他剛想說什麼。
卻見父親一言不發,一副的不可思議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