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中的君臣,幾乎都可以想象出,方繼藩的反應會是什麼。
再想想那精彩的表情,宛如腦疾一般的錯愕,便忍不住有所期待。
蕭敬站在一旁,也樂了,不禁道:“陛下,您還別說,這謹身候,還真就對了,新建伯這個人哪,就是得敲打,陛下您不知道吧,咳咳……”
他欲言又止。
弘治皇帝瞥了他一眼:“知道什麼?”
蕭敬故意道:“奴婢不敢說。”
“你說便是。”蕭敬越如此,弘治皇帝越是知道他話裡有話,自然要追問下去。
蕭敬才道:“陛下,這方繼藩,近來和太子湊在一起,在做女紅呢。”
“……”弘治皇帝笑不出來了。
有點懵。
心裡頭,大抵一萬頭草泥馬奔過。
做女紅。
果然好不了幾天,這兩隻臭蟲在一起,尤其是那太子,又開始皮癢了。
大男人,就不能做點大男人做的事嗎?
真是虧得他們……
弘治皇帝不知該說什麼好。
劉健等人臉色,也僵了。
馬文升的笑,還掛在臉上,可收起來不是,不收起來,又不是。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涼氣,故作漫不經心的道:“噢,知道了。”
然後大家都不做聲,還能說啥呢,好端端的本來挺愉快的氣氛,本來方繼藩是有一點可笑的舉動,大家笑一笑就是了。
可現在這傢伙,是真的搞笑了啊,這時候若是笑,就難免有落井下石之嫌了。
蕭敬忙是拍了自己一耳光:“您看,瞧瞧奴婢這賤嘴,奴婢就不該說的。”
弘治皇帝吁了口氣:“小孩子玩鬧而已。”
這算是定了性,這事兒不能太嚴重,追究起來,就傳遍天下了,只能當做玩鬧來處理。
馬文升尷尬的道:“那這敕封的旨意。”
弘治皇帝道:“照例,還是發出去吧。有了軍功,豈有不封侯的道理,嗯,馬卿家來的正好,朕正想問問,韃靼人南下的事。”
說到這裡,卻有個宦官匆匆而來,道:“陛下,通政司……送來奏報。”
弘治皇帝心知肯定是急奏,方纔的話,戛然而止,隨即道:“什麼奏報,取來。”
小宦官不敢怠慢,接着,奏報出現在了弘治皇帝的案頭。
弘治皇帝低頭一看,呆住了。
這一下……玩的有點大啊。
“陛下……”見弘治皇帝面帶異常之色,劉健忍不住道:“不知又發生了何事?”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涼氣:“鎮國府備倭衛對倭寇窮追猛打,你們猜,如何?”
劉健心裡咯噔一下,也不知結果如何,不由道:“還請陛下示下。”
弘治皇帝隨即眉飛色舞:“百尾島諸卿還有印象嗎?唐寅帶着兵馬,直搗百尾島巢穴,斬倭寇人頭一千一百餘,俘獲倭寇七百,除此之外,還拿住了賊首,其中朝廷張榜通緝的汪洋大盜,就有二十三人,這些人,無一不是無惡不作的惡匪。再有,拯救被倭寇擄去的良人,九百七十餘……誒……”
那可是倭寇巢穴啊。
倘若說,數百倭寇襲擊寧波府,還可以說備倭衛佔着天時地利,勝了也就勝了,可這一次,卻完全是客場作戰,而且……幾乎是對倭寇一面倒的屠戮。
從前倭寇肆虐東南,無人可制,可唐寅去了寧波府,鎮國府備倭衛建了起來,又有胡開山和戚景通等人,這些傢伙們,竟在短短時間,針對倭寇,練出了精兵。
現在直搗黃龍,真是痛快!
弘治皇帝拍案道:“唐寅這小子,做的好!”
他皺眉,低頭繼續看着奏報,忍不住道:“還有那知府溫豔生,協助也有功勞,現在寧波府上上下下,無一不是對唐寅和溫豔生人等,交口稱讚,他們,實是朕的定海神針啊。”
劉健等人大驚,隨即,都樂了。
劉健道:“這其中,只怕太子殿下和方繼藩的功勞也是不小,陛下莫忘了,這可是鎮國府的備倭衛啊。”
弘治皇帝凜然。
鎮國府……
太子這小子,還是能辦事的。
雖然弘治皇帝知道,這鎮國府裡頭,怕是方繼藩的功勞更大一些。
可現在,出了如此巨大的成效,江南不知多少軍民,歡欣鼓舞,對這鎮國府,更是感激涕零,感激鎮國府,不就是感激太子嗎?
弘治皇帝抖擻了精神,深吸了一口氣,他面色凝重,一字一句道:“鎮國府上下,都是功不可沒,方繼藩的爵位……得改一改。”
“陛下的意思是……”馬文升心裡酸酸的,鎮國府……那就沒啥兵部的事了,那鎮國府一向不太愛搭理兵部的,可怪誰呢,怪只怪,諸省沿岸十幾個備倭衛,沒一個有用的。
馬文升真想將這些備倭衛的指揮叫到面前,一個個耳光拍下去,丟人啊。
弘治皇帝道:“方繼藩還是頗有本事的,謹身候,說出去,沒得讓人笑話他,他是少年人,又還沒娶妻,還是要給他留一點臉啊,方繼藩……還是有功於朝廷的,還是不要寒了他的心,即便有些小過錯,那也是有則改之,無則嘉勉嘛……不妨,改爲定遠侯吧。”
定遠侯……
劉健等人對視了一眼。
這爵位可不一般,漢時,就出過一個定遠侯,乃是班超,可謂聲名赫赫,後人無不仰慕。
可在大明,也曾有一個定遠侯,叫王弼,他爲太祖高皇帝痛擊張士誠,隨即北伐北元,立下了奇功,因而敕封了侯爵,此後呢,卻因爲藍玉案,而被賜死,至此之後,這定遠侯的爵位便被收回了。
不過太祖高皇帝似乎並沒有因爲王弼而遷怒他的兒子,王弼的幾個兒子,依舊受到了恩寵,長子受封安遠侯,次子則爲鎮西候,而至於這定遠侯位,皇帝卻沒有賜予了,畢竟……這本就是一種殊榮,王弼既是獲罪,他的兒孫們,也就沒有了這個資格。
弘治皇帝發了話,馬文升倒沒什麼意見:“陛下聖明。”
弘治皇帝感慨道:“將士們在前方不易啊,唐寅此人,不過是個青年,一介翰林,到了地方上,竟爲朕立下這麼大的功勞,至於胡開山,區區草莽,卻忠貞用命;還有戚景通,他是戴罪之身吧,這三人,都不易。再有寧波知府溫豔生,此人的官聲如此之好,想來,水寨能有如此功勞,他這父母官,怕也從旁協助了不少。”
弘治皇帝手指頭,敲着案牘,他沉默了片刻,隨即道:“唐寅,朕是見過的,胡開山,朕也看過。這戚景通,也是忠良之後,是嗎?當初戴罪,而今立下功勞,卻也不易。還有溫豔生,朕此前,並沒有什麼印象,這二人,詔入京師來吧,朕想看一看。”
劉健有些意外:“陛下的用意是……”
“沒什麼用意,就是想看看,這些人,到底有什麼三頭六臂,也是讓人知道,這地方上,愛民的父母官;軍中肯盡心的武將,只要肯用命,無論官職大小,朕都會高看一眼,來見一見吧……”
“遵旨。”
……………………
方繼藩和朱厚照排排坐着。
朱厚照很認真的舉着長針,雙手有些笨拙的不斷的將幾口針不斷的穿插着。
他……在織毛衣。
毛衣的線,是從羊毛裡抽絲纏繞而成,方繼藩打算弄一個處理羊毛的作坊。
現在天氣很寒冷,可人們取暖之物,卻多是襖子。襖子是用棉絮充塞而成,這取暖禦寒之物,比較單一,反觀這毛衣,其實也是禦寒的神器,且因爲可以自己編織,隨時可以織成各種的花樣,在後世,十分的流行。
之所以方繼藩折騰起毛衣,他是害怕方小藩凍着了,不如給她織一件纔是,此後又想到,誒呀,公主殿下若是有一件該有多好,好吧,唬騙着朱厚照來,教他織衣,依着朱厚照的尿性,十之八九,學會之後,便要送衣服去給自己母后和公主的。
朱厚照一聽作女紅,便摩拳擦掌,興奮的不得了。
他其實也挺愛女紅的,比如他縫補衣服,就縫補的很好,縫補就和雕蘿蔔一樣,都是精細的活,需要一雙巧手,在這一帶你上,朱厚照很是自傲。
不過織毛衣難度不輕,裡頭涉及到了許多的學問。
好在冬天在西山,不教授生員們讀書時,其實也沒什麼玩的,索性,兩個人便盤膝坐在炕上,一面織毛衣,一面漫不經心的攀談。
這毛衣牽涉了元寶針、上下針、羅紋針,除此之外,還有無數的式樣,朱厚照已漸漸能快速的穿針和回針了,可唯獨對式樣的把握不是很好,好在他也淡然、隨性,管他呢,最終是啥式樣就是啥式樣唄,且織出來看看再說。
方繼藩反而手有些笨,織的比朱厚照慢多了,手忙腳亂的,惹的朱厚照哈哈笑:“當初虧得你還教本宮織衣,你看看,這才幾日,本宮便亂拳打死了老師傅了,老方啊,你這……不成啊,好好跟着本宮學吧。”
方繼藩只白了他一眼,卻無話可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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