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健的一席話……讓人有點懵。
西山書院全中,這自然是一件大事,可對劉健而言,並不是重點,重點卻是,自己的兒子中了會元啊。
要知道,這會元,三年纔出一個,憑着這會元,殿試之後,勢必要名列一甲,說不定,劉家也能出一個狀元呢。
劉健是個穩重的人,自是極力的遏制住心裡的激動,可這內心的喜悅,卻是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住的。
弘治皇帝聽罷,也樂了:“劉傑……這一次竟如此爭氣?”
劉健道:“陛下,這一次,臣說一句本心話,犬子若不是在西山書院學習,只恐……”
他搖了搖頭。
這一句話真不是謙虛了,而是發自肺腑之言。
兒子有幾斤幾兩,他怎麼不清楚?依着劉傑那平平的資質,他當初對劉傑的期望,可能連舉人都是奢望的,可自進了西山書院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劉健深深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隨即又道:“陛下,這真多虧了書院的院長太子殿下,還有犬子的師公方繼藩,其恩師王守仁,以及八股講師劉文善、江臣人等,也是功不可沒。”
弘治皇帝一時間默然起來。
西山書院。
霸榜……
這的確令人矚目,可這等於是讓人無路可走了啊。
謝遷之所以說蹊蹺,想來就是因爲如此吧!
八股的目的,就是取士,要讓天下的英才都學四書五經,憑藉着四書五經而進入科舉!
可現在,西山一個書院就佔據了科舉榜的鰲頭,十五個人全中了,那麼下一科呢,還給人機會嗎?
這科舉被人鑽了空子啊,不得不令弘治皇帝想到,定又是方繼藩那廝不知想了什麼法子!那麼到了下一科,西山書院又會有多少的讀書人蔘加考試,會有多少人入榜?這以後科舉取士,還怎麼玩?
不給讀書人希望,這就是不給人活路啊。
可是……劉健說的對……
弘治皇帝這些日子所思所慮的,都是一個問題,那便是自己時日無多,自己若是駕崩之後,太子能承擔起祖宗交給他的江山嗎?
弘治皇帝看着暖閣中的諸人,這些人都是自己的肱股之臣,自己對他們託付了巨大的信任,將來,他們肯定會成爲輔佐太子的託孤老臣的,可……單憑這些就足夠了?
顯然還不夠,可是西山書院,這一趟就中了十五個進士,再加上此前的六個,這二十一個年輕的俊傑,未來的清流,貴不可言之人,他們見了太子,也需尊稱一聲大宗師!
也即是說,他們的命運並非來源於他們的宗師,他們的某位同鄉,他們從進入朝堂開始,便與太子休慼與共,他們……
若是未來太子克繼大統,他們便是天子門生……
這樣細思下去,這……西山書院的確……好啊。
一下子的,弘治皇帝自覺得自己一直煩惱的問題,一掃而空。
十五個貢生,不久之後的進士,統統爲太子門生,他若是駕崩,也可放心了。
弘治皇帝的心情舒心下來,臉上露出了笑容,道:“西山書院教授讀書人有功,敕命造石坊一座,刻上碑石……”
說到這裡,他沉默了片刻,像是想到了什麼,又道:“今科西山書院的貢生,有十五人之多,可朝廷擇纔不分先後,謝卿家,在未取中的讀書人之中,再添設十五人補入此次貢生的名冊吧,賜予他們同貢士出身。”
對於弘治皇帝突而其來的決定,謝遷先是一愣,可隨即就明白了弘治皇帝的意思了。
朝廷的本意,是在於依靠科舉來收攏天下的英才,現在西山書院一霸榜,你能怎麼辦?廢除科舉嗎?科舉自是不能廢的,打死了都不能廢。
更改科舉的規則?
這就更可笑了,因爲人家考中的人多,便要更改規則,那麼科舉還有什麼公平可言?失去了公平,科舉便是名存實亡。
徹查西山書院?
開玩笑,人家這樣的成績,名震天下,就因爲人家考得好,你就去查他?
要知道,當今太子殿下可是這書院的院長呢,顯然,這大明的儲備全力中心已開始發生了轉移!
從前太子權力中心在於詹事府,在詹事府裡,皇帝會選擇一羣得力的年輕大臣在詹事府中任職,而這些人,則教授太子學問,相當於太子的老師、講師和教師,等將來太子登基,這些人便可隨之平步青雲,成爲太子的肱骨之臣。
而現在,顯然詹事府已經幾近於裁撤,沒有了絲毫的影響力,上至詹事,下至最普通的一個教授、講師,再沒辦法影響太子了。
那麼將來,誰可以成爲太子的左膀右臂?
顯然,是在西山啊。
只不過,從前在太子身邊的是老師,現在在太子身邊的是學生而已。
科舉規矩不能更改,西山書院三年之後,勢必還要捲土重來,將來必是更加可怕,天知道到時候要參加考試的考生會有多少,那麼朝廷總要給其他的讀書人一點機會。
於是弘治皇帝的辦法很簡單,補錄十五人爲貢生,你西山書院考中多少,朝廷就補錄多少,如此一來,其他的讀書人便不擔心自己有才華,而無晉身之階了。
唯一不足的,就是名聲不太好聽罷了,畢竟人家是會元,未來可能還是狀元,是榜眼,是探花,是二甲第一名之類,而你只是個補錄的貢生,未來大抵也只是賜同進士出身。
“陛下,若是補錄,未來授予如此多的新官,臣恐到時……”謝遷雖也覺得這樣做很好,可也不得不有些顧慮。
弘治皇帝則是搖頭道:“而今是百廢待興,大明要出海,要廣泛的推進新糧,所需官員,只怕得要不少補錄吧,無妨。”
既然這樣,謝遷也沒什麼好繼續反對了:“臣遵旨!”
弘治皇帝舒坦的鬆出了一口氣,這西山書院,竟在不經意之間解決了自己一個心頭之患。
他心裡只感慨着,而今太子有了西山書院爲班底,朕……倘若真到了回天乏術那一日,想來……也是死而無憾了吧。
劉健則是久久的繃着臉,這個時候,實在不該激動,深呼吸,不要急,還有殿試呢。
………………
西山書院,卻已是熱鬧非凡。
朝廷下了旨意,鑑於西山書院的成就,爲朝廷培養了諸多英才,因而營造石坊、儀門,上書西山書院的顯赫功績。
工部早早來了人,預備開始營造。
而西山書院外頭,卻早已是彩旗飄飄,無數的匾額懸掛了出來。
“狀元及第”、“榜眼”、“探花”,還有“進士及第”的金色匾額,掛在了西山書院的院牆上。
這些匾額,都是歐陽志等人的身份,除此之外,新近又掛上了新科的牌匾,祝賀劉傑高中會元,再有恭喜其後八名弟子,統統上了牆,恭喜他們高中貢生,名列前茅。
其他六個,雖也是貢生,卻只有一行小字:“又六人,亦中貢士,名次不顯,諸生引以爲戒。”
“……”
這六個新近貢生,看着引以爲戒四字,想哭。
自己六人算是丟大人了,成爲了典型,而且還是壞學生的典型,也成了西山書院之恥,在這玲琅滿目、金光閃閃的無數牌匾之下,顯得格外的不起眼。
恥辱啊。
丟人啊。
可是他們能說啥?
是自己的問題啊。
書院教授水平這樣的高,若不高,自己的師兄弟們怎麼能霸佔前九呢?怪只怪自己天份不夠,怪自己不夠努力。
除此之外,這高牆上,還留了許多的空位,是爲了未來,這一科新晉的狀元、榜眼、探花以及進士及第準備的。
整面牆被掛的滿滿的,怕是到了下一科,又需營造一面牆來,專門來懸掛這些牌匾。
在這個時代,若是有誰家掛一個進士及第的招牌,這真是祖墳冒了青煙,這牛逼吹完了一輩子之後,甚至就算是進士死後,這牛逼還能吹到自己的玄孫。
物以稀爲貴,可反面是……
在這西山書院,進士、貢生,似乎不太值錢。
進了書院,書院裡開始掛滿了各種條幅,條幅上是裝裱好的各種牌匾,上書:“今日不流汗,明日打至你流血。”;又或“要成功,先發瘋,下定決心往前衝”,“名落孫山,不妨去死!”、“學新學、考八股!”
這些牌匾裡的文字都很俗,而且此等俗氣的文字,張貼的到處都是,尤其是在明倫堂裡,更是掛的到處都是。
可偏偏,人走進去,便有一種澎湃的感覺,整個人熱血沸騰。
那前來營造石坊的禮部和工部官吏們到此,都懵了,他們有點兒恍然,這十五個貢生,就是這般的產生的?
更可怕的是,他們到了一處庫房,發現這庫房裡的紙張堆砌如山,打開一看,一捆捆的紙裡,俱是密密麻麻的文章,這些傢伙……他們……他們……將作八股文當做吃飯嗎?
而方繼藩此時,正仰着頭,看着一個個匾額,心裡很有成就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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