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承宣布政使司漳州府之南,緊鄰廣東潮州府之處,有座大島名曰東山,此島長百餘里,寬八十餘里,狀若蝴蝶,乃東南沿海有數的大島。
這天臨近午時,東山以北數十里的海面上陡然出現一個龐大的船隊,這船隊艦船數量並不多,總共也就十餘艘,但是,每艘船都龐大無比,高如城樓,看上去簡直如同水上的城堡一般。
常年在海上漂泊的漁民和海商都知道,這些都是福船,東南沿海有名的海上鉅艦。
福船的制式有兩種,一種曰大福船,長約十五丈,寬約三丈,豎帆三桅,能載人百餘,還有一種就叫福船,長約十二丈,寬約二丈五,豎帆二桅,能載六十餘人。
福船的起源,大致可以追溯到宋朝,但其興盛之時,則是在明朝。
大明水師全盛時期,足有大小戰船將近四千艘,其中福船就不下四百艘,大明永樂年間,著名的三寶太監鄭和下西洋,就曾攜大小福船兩百餘艘,那場面,海上的風帆就如同叢林一般遮天蔽日,着實壯觀無比。
可惜,百餘年後的嘉靖朝,大明水師不但沒有得到發展,反而日漸衰落,水師的戰船隻剩不到三成,像福船這樣的大型船隻更是剩下不到一成,像原來大名鼎鼎的福建水師,這會兒就剩下一艘大福船和幾艘福船,早已沒有昔日的雄風。
這十餘艘福船組成的船隊顯然不是福建都司下屬的水師船隊,因爲這船隊中光是大福船就有三四艘,福建都司下屬的水師船隊根本就沒有這麼多大福船!
那麼,這船隊到底屬於哪方勢力呢?
船隊最前方的大福船上,陳文傑正滿臉自豪的站在一個鬍鬚飄飄的中年男子身後不停的掃視着自家的船隊呢。
沒錯,這就是龍溪陳氏下屬的海商船隊,或者說海盜船隊!
雖說這些福船並不是他們陳家的,但是,他們陳家卻能指揮這些擁有福船的海商,讓他們爲自己辦事。
話說大明水師艦隊都沒有這麼多的福船,爲什麼一個海商豪門下屬的海盜船隊就有這麼多鉅艦呢?
這,其實也是海禁惹的禍。
自明成祖永樂朝以後,明朝的歷代皇帝對付來自海上的威脅就只有一招,海盜多了,倭寇鬧的兇了就實施海禁,等海面平靜一點又開沒堪合貿易,從沒想過要主動發展水師,清剿海盜和倭寇,掌握海上的主動權。
也就是說,大明朝廷只管禁,嚴禁老百姓通番通倭,從不管水師的發展,而沿海的海商卻通過各種手段進行走私,做獨門生意,賺取鉅額利潤,不斷髮展壯大,這就造成了海盜和倭寇越禁越多,大明水師卻越來越孱弱的局面。
嘉靖年間,這種情況尤其嚴重,在海商豪門的庇護下海商和倭寇的貿易往來越來越頻繁,各地海商爲了謀取暴利瘋狂建造用於遠洋的帆船鉅艦,其規模越來越大,以致東南海域差不多都成了海盜和倭寇的海域。
大明萬曆年間,餘姚謝氏後裔謝傑就曾在《虔臺倭纂》描述海禁與東南不斷髮展的工商業之間的矛盾,爲了生存,爲了謀取暴利,東南很多商戶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鋌而走險,從事海上貿易,形成了當時龐大的海商利益集團。
“片板不許下海,艨艟鉅艦反蔽江而來;寸貨不許入番,子女玉帛恆滿載而去。”
這就是嘉靖朝海禁的結果,海禁不但沒有禁絕海上貿易,反而使得依附於四大豪門的海商賺的盆滿鉢滿,走私船隊更是發展到遮天蔽日的程度,而原本偷偷摸摸從事海外貿易的海商也逐漸轉化成了與官軍對抗的“海盜”,而龍溪陳氏等海商豪門就是這些海盜的首領和保護傘。
陳文傑看着四周龐大的福船,心中那叫一個自豪啊,惠安楊家在他龍溪陳家面前算個屁啊,這時候,他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哼哼道:“小子,你是不知道我們龍溪陳氏到底有多厲害,這次非宰了你不可!”
他對楊聰的恨意已然達到了不可抑制的程度,特別是聽聞楊聰和張貞定親以後,他更是嫉恨若狂,在他的極力懇求下,龍溪陳氏的當家老太爺,也就是他的爺爺,終於答應,派人暗殺,幹掉楊聰這個“禍害”,同時,通過楊雲暗中掌控惠安楊家的資產!
不過,他們並不打算讓手下的海商也就是海盜出手,而是打算請正宗的倭寇來幫忙。
這次,他就是來聯繫倭寇的。
至於哪兒能找到倭寇,他龍溪陳家自然知道。
這東山島的西南角,羣山林立,人跡罕至,其中卻有一條走馬溪,入海口及其寬廣,又正對着詔安灣,正是泊船的好地方,所以,海商豪門聯合在此處修建了簡易的港口,用以與倭寇甚至歐陸的紅毛番交易,這裡,就有真正的倭寇!
此時,船隊已然接近東山島,海面上像福船這樣巨大的海船也慢慢多起來,不過,這些海船大多三五艘一羣,整體規模和船體大小都沒法和龍溪陳氏的船隊相比,而且,他們也認識龍溪陳氏的旗幟,所以,龍溪陳氏船隊所過之處,其他海船都主動讓出航道,根本就不敢檔在他們前面。
沒過多久,船隊便拐進詔安灣入口處,而前面不遠就是走馬溪的入海口了。
陳文傑擡眼一望,便看到了一幅奇景。
只見莽莽羣山中一條大河奔流而出,彷彿將羣山從中劈開了一般,那叫一個壯觀啊!
這走馬溪名雖爲溪,入海口卻寬廣無比,而且南側還有一片不小的灘塗,正適合用來建小型港口,而這裡也早已有了幾個伸出海面的碼頭,那高度,福船靠上去完全沒有問題。
到了這裡,站在陳文傑身前的中年人臉色頓時變得嚴肅無比,他鄭重的交待道:“文傑,等下不要隨意亂瞟,也不要亂說話,這裡可不比龍溪,亡命之徒多如牛毛,一不小心就會惹上麻煩。”
陳文傑聞言,不由略帶狂傲道:“大伯,這東南海面上還有誰敢惹我們龍溪陳家嗎?”
陳九道微微搖頭道:“這福廣海域我們陳家還有點分量,但是,在浙直海域、東洋還有南洋,我們陳家就算不得什麼了,這裡做生意的大多是東洋和南洋的海商,他們表面上雖然對我們謙讓無比,骨子裡可不怕我們陳家,所以,你一定要注意,千萬不能惹事。”
陳文傑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那臉上卻依然帶着張狂之色,至於他聽沒聽進去就不知道了。
此時,龍溪陳氏的船隊已經陸續靠上碼頭,其他福船都已經開始架起懸梯卸貨了,而陳九道和陳文傑坐的這艘福船上卻沒人卸貨,因爲他並不是來送貨的,而是來找人的。
陳九道帶着陳文傑和一衆隨從護衛下了船,熟練的走向碼頭旁一處石牆圍起來的院落,而在那裡,早有一個身着東瀛甲冑的人帶着一幫東瀛服飾的手下在院落門口相侯了。
陳九道見了那人,連忙疾步走上前去拱手道:“葉將軍,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將軍?
這傢伙難道是東瀛的將領,但是,爲什麼他又姓葉呢?
陳文傑聞言,不由好奇的看向這位“葉將軍”,這人怎麼看都不像是東瀛人啊,除了他身上的東瀛甲冑,其長相和髮型等都與大明百姓並無二致。
他雖然沒去過東瀛,真正的東瀛人還是見過的,這什麼葉將軍和他的手下,壓根就不像東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