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乘風陡然想起一個人來,他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陰沉。
江西的口音,貴人,帶着許多扈從,柳乘風幾乎可以肯定,這個人的身份絕對不是客商,若是客商,一定會盡量地低調,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走貨的商人讓人一眼就看出是貴人,還帶着一大幫子的奴僕,除非這人是得了失心瘋,否則早被人惦記了十遍八遍,不說官府要盤剝,那些宵小惡霸也足夠讓他們喝一壺的。
富人遠走他鄉,有哪個會刻意去顯擺的?一個外鄉人,當然是越低調越好。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個人根本就不怕被人惦記,他的身份不一般。
而從江西來的貴人,除了那一直逗留在京師附近的寧王父子,還能有誰?
“莫非這寧王也是光明教的徒子徒孫?”一個念頭從柳乘風腦海中冒出來,可是隨即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寧王是什麼身份?上次王司吏說得明明白白,光明教內部曲徑分明,什麼樣的地位拜什麼樣的佛,就比如之前住在這房間裡的人所拜的光明佛,擺明了是雷彪那個檔次的人才參拜的,以寧王的身份就算混進了光明教,也絕不可能和雷彪一個檔次。
“是了,這是寧王扈從所住的房間,也就是說,寧王的扈從有一些是教徒,只是寧王到底知不知情,又到底與光明教有沒有關係?”
柳乘風想了好一會,也找不到頭緒,只是覺得,這寧王未必沒有和光明教有關係。畢竟帶入京的扈從一定是寧王千挑萬選、知根知底的人,這些人中有人虔誠邪教,寧王怎麼可能不知道?
只是就算如此,柳乘風也無可奈何,寧王畢竟是寧王,說得難聽一些,就算是寧王身上帶着玉佛,柳乘風也不能將他怎麼樣。畢竟這個人實在太尊貴,除非有鐵證,不然誰也奈何不了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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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至少,柳乘風知道雷彪、寧王有些牽連,也知道光明教的勢利已經不只是在京城。只怕在江西也已經有了氣候。
正在柳乘風胡思亂想之際,外頭傳出說笑聲,那盈盈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溫晨曦和溫晨若一邊低笑交談,一面進了這屋子。
“姐夫,桂花給你折來了。”溫晨若率先開口,她的手上捧着一大把桂花的枝椏,枝椏上如指甲大小的桂花新鮮欲滴。帶出淡淡的桂花芬香。
除了溫晨若捧着,身後的幾個隨扈也都各自抱着一大捆,其中一個笑道:“大人,咱們去摘桂花的時候,那些和尚還不準呢,小人拿出了一串錢,他們才肯讓我們隨意的,大人是不是要把那錢……”
柳乘風回過神來。嘻嘻一笑道:“別想,這是你自己給的香火錢,這是爲你行善積德,哪有給了和尚錢,反過來向別人索要的道理。”
他將桌案擺好,命人將車中的一些器皿拿來,叫溫晨曦一對姐妹去將桂花摘下。再用剪刀切成碎末,隨後又用一個小瓶裝了清水,用紗布蒙了瓶蓋,開始動作起來。
邊上的人看到柳乘風的動作,都是一頭霧水。溫晨若一邊剪着花瓣,一邊問道:“姐夫神神秘秘的,到底在做什麼?”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你好好地剪,到時候送你一些好東西。”
一陣鼓搗之後,切碎的花瓣置入清水之中,用蒙好的布過濾之後,柳乘風又讓人從車中取來了一些早已備好的液體,與這花瓣、清水混在一起,拿了木塞將瓶蓋蓋全,均勻搖了搖,將小瓶收起來,笑道:“大功告成了。”說罷對溫晨曦道:“這兒的景色不錯,聽說靠着山門那邊有一個怪石,我們去那邊看看。”
溫晨曦頜首點頭,笑面如花地道:“就依夫君。”
溫晨若道:“我也要去。”
柳乘風面帶猶豫,對溫晨曦道:“晨若既是來了,就一起去吧。”溫晨曦顯得有些尷尬。
斜陽之下,那莊肅的山門外頭,柳乘風與溫晨曦相依着坐在一方橢圓的大石上,目視着山下潺潺的溪水,溫晨曦的腦袋微微靠在柳乘風的肩上,嬌軀微微顫抖,柳乘風手環抱着她的纖腰,心神不由盪漾,往下眺望,是光禿禿的桃林,和筆直的官道,遠處還有浮橋、彎曲的河流。
溫晨曦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可惜這時候沒有春光明媚,否則那桃花開了,與夫君在一起賞這桃林該有多好?”
柳乘風抿嘴一笑,道:“能與你在一起,便是賞這光禿禿的桃木也是好的。”
二人低聲說着話,背後一顆腦袋探出來,溫晨若擰着眉道:“姐夫,你挪開一些,我沒地方坐。”
柳乘風的臉色微微一變,不禁嘆了口氣,只好挪開一些,溫晨若插在二人中間,好不容易擠出一個位置,左肩依着柳乘風,右手搭着溫晨曦,一雙清澈的眸子眺向遠方,道:“快看,官道那邊有許多人騎馬過來,烏壓壓的看不到盡頭,只怕有數百人之多。”
柳乘風原本想呵斥她幾句,可是聽了她的話,便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果然看到烏壓壓的一隻騎隊,從京城方向朝着這昭明寺過來。
等那些騎士近了,柳乘風眯眼一看,認得對方穿的是飛魚服,心裡不由覺得奇怪,想:“這個時候,這麼多錦衣衛來這裡做什麼?”
柳乘風對溫晨曦道:“你和晨若暫且先避一避,去房裡喝茶,我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說罷,柳乘風先從大石上跳下來,伸出來,接引這一對姐妹下來,讓扈從們領着晨曦、晨若進寺,自己則單獨一人下了山門下的石階,到了山下,便看到爲首的人居然是指揮使牟斌,牟斌的馬已被人牽去系在了馬樁上,陰沉着臉,顯然沒有想到在這兒會遇到柳乘風。
他身後的一應百戶、總旗、小旗、校尉人等紛紛下了馬,似乎是因爲趕路趕得急,所以喘氣都有幾分粗重。
柳乘風迎過去,朝牟斌行了個禮,道:“大人怎麼來了?”
牟斌正色道:“北通州千戶所出了大事,本官帶着人去北通州看一看,人困馬乏,在這兒歇歇腳,順道讓這裡的沙彌取些馬料來喂喂馬。”
二人說話的功夫,已有校尉前往與寺中的和尚交涉去了,牟斌倒是不避諱柳乘風的,在他心裡,柳乘風雖然行事乖張,可是畢竟還是自己人,他一邊和柳乘風進寺,一邊道:“北通州千戶所千戶鄧通前幾日突然下落不明,原來以爲他只是有些事耽擱,千戶所裡也沒在意,後來發現不妥,便去他家尋找,把這親朋好友也都搜了一個遍,也沒見到人,昨天夜裡,北通州那邊送來消息,說是鄧通的屍首已經找到,是在運河下游十里處發現的,死之前明顯有刀傷,一刀封喉。”
牟斌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繼續道:“堂堂北鎮府司千戶,朝廷五品武官,誰知竟是被人殺死,況且這北通州千戶所一向至關緊要,這件事只怕涉及到了咱們錦衣衛在通州的利益糾葛,一定要徹查清楚,到底是什麼人動的手,又是誰指使,這件事絕不干休。”
若說錦衣衛的這些個千戶所,除了內城衛所之外,最緊要的就莫過於南北通州、南京、天津這幾處的千戶所了,幾乎這些地方的千戶,必定是指揮使的心腹,現在那個什麼鄧通突然暴斃,而且擺明了是被人殺死,這種事一旦發生,也難怪牟斌心中緊張。
錦衣衛是什麼?是天子親軍,而錦衣衛千戶就更加了不得,敢殺錦衣衛千戶的人,這個人不是權傾天下,就一定是反賊,也難怪牟斌如此緊張。
柳乘風安慰道:“大人不必心急,眼下當務之急是速速安撫北通州千戶所的弟兄,讓他們不必驚慌,另一面,大人親自坐鎮安排好千戶所的事務,再嚴查兇徒,想必不會出什麼大事。”
牟斌搖搖頭道:“你不懂,這件事太蹊蹺,鄧通死之前只說是去赴宴,並沒有帶任何親衛,這即是說,宴請鄧通的人一定與他相交不淺。而且據他家裡的人說,鄧通臨死之前很是焦慮了一陣子,莫不是鄧通知道自己有性命之憂?既然知道有性命之憂卻爲何不肯帶任何人去赴宴?柳乘風,你是個聰明人,本官也不和你打哈哈,你想想看,這殺鄧通的人簡單嗎?”
柳乘風想都不想,道:“絕不簡單。”
牟斌點頭道:“而且,若是尋常人,爲了的是私仇,就算要殺死鄧通,那也該做出一副暴斃的樣子,可是殺鄧通的這些人卻是明目張膽,用刀割了他的脖子,再丟入水中,他們這麼做,可謂是有恃無恐,只怕本官這一次去,也未必能把北通州的事理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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