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六部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事情已經很明朗了,北通州出了大事,最後被柳乘風帶兵彈壓,這事兒絕對不小,至少和近年的邊境衝突相比,這事兒很大,要捅破天了。
不過幸好事情沒有出亂子,這是萬幸,否則一不小心,其危害甚至不會比土木堡之變要小,禍起蕭牆,天子腳下差點出了這麼個事兒,若是當真讓亂黨們得逞,說不準人家直接在北通州扯旗,直襲京師,天知道最後會是什麼樣子。
因此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北通州上,或者說,都開始着眼於這件事的善後事宜。
大清早的時候,據說北通州又傳遞來了消息,這消息倒有點兒像是安民告示一樣,卻是柳乘風親自草擬送到內閣的,奏書裡的內容很簡單,就是柳乘風奉皇上之命彈壓亂黨,在皇上的苦心安排之下已經取得了大捷,亂黨灰飛煙滅,再不能爲禍,大家稍安勿燥,不要慌亂之類。
一些明眼人就看穿了柳乘風的心思,柳乘風這是把最大的功勞推給了皇上,想想看,這密旨是皇上賜予的,這不就意味着這一次彈壓亂黨是皇上居中調度,運籌帷幄嗎?
宮裡頭對奏書倒是沒有什麼動靜,不過對柳乘風沒動靜,並不代表對北通州沒動靜。一天功夫,宮裡已經傳出了三道聖旨,第一道聖旨是欽命劉大夏爲欽差,居中坐鎮,查辦亂黨餘孽;第二道旨意是敕命各府各縣打探亂黨行蹤,追查明朝餘孽,對道門等雜七雜八的組織都要嚴加看管,不得有誤;最後一道旨意卻是有點兒古怪,這是一份大赦詔。
所謂大赦詔,其實就是對第一份詔書的一種推翻,一開始說是要嚴查,突然又說要大赦了,由此就可以看出宮中對北通州的事表現出了一些猶豫,甚至有點兒不知所以然。
其實朱佑樘如此做也是有苦衷,嚴查當然要,可是查得太嚴,難免會有無辜,若是有了冤案,這人心難免又要推到亂黨一邊。再者說,這些人有多少是被亂黨矇蔽的也說不清楚,難道個個都砍了腦袋不成?
朱佑樘琢磨了老半天,總算是想明白了,水至清則無魚,這事兒還真不能細究,只有大赦才能維持北通州的穩定,否則把那些小魚小蝦米逼到了牆角,又不知會鬧出多少幺蛾子來。而且這麼做,也能顯示出天家的寬宏大量。
不過大赦歸大赦,大赦的也只是從犯而已,那些主兇之人卻是一丁點不能手軟,這也是劉大夏去北通州的主要目的。
除了劉大夏,到了次日的清早,朝堂上,朱佑樘又頒發了旨意,令各部堂由吏部侍郎王鰲牽頭,立即趕赴北通州處理善後事宜。
若說劉大夏是去唱黑臉,那王鰲就是去唱白臉的,說穿了,就是去安撫的,殺人是要殺,可是該撫慰的還是要撫慰,至於北通州的損失也要統計出來,這叫雙管齊下,否則是要鬧出亂子來的。
說穿了,柳乘風那邊確實是穩住了局面,可是真正擦屁股的事,朝廷還得去做,不但要做,而且還要做到最好,殺賊不如防賊,就是這個道理。
朝堂上,朱佑樘一言不發,朝臣們倒是發表了不少意見,有的說了些善後事宜,有的要求各地對這些餘孽加強防範,也有不少人索性開罵,彈劾是大明朝的老傳統,這麼大的事沒人背黑鍋,這還了得?
結果最倒黴的就是順天府府尹了。本來這黑鍋是讓北通州知府來背的,奈何人家知府周泰很硬氣,在這次亂黨事件中經受了考驗,非但如此,還立下了不小的功勞,自然沒人再去挑他的錯處,如此一來,這責任自然落到了順天府府尹的頭上。
原因很簡單,北通州是在順天府的治下,順天雖然也是府一級的設置,可是級別大致相當於巡撫,下轄京畿各府縣,這北通州也算是順天府的轄區,這黑鍋總有人背,當然就是你了。
於是都察院這邊走馬換燈地出來,不知蒐羅了順天府大小官員多少的罪證,紛紛彈劾順天府府尹以及以下官員玩忽職守,順天府府尹辯無可辯,雖然明知道這事兒真不是自己的責任,卻也不敢爭辯。
朱佑樘倒是當機立斷,直接免去了順天府府尹和順天府丞的官職,順天府府尹是直接責任人,若是他不頂罪,那誰來頂罪?總不能讓內閣來頂這黑鍋吧。至於府丞,其實也是冤枉,不過他恰好分管順天府的邢獄事務,這種事兒,他一個玩忽職守是跑不掉的,現在秋後算賬,自然少不得找上他算賬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該查辦的查辦,該安撫的安撫,該追究的也追究了,所有人都知道,皇上約莫着是該封賞了,畢竟這一次彈壓亂黨,確實有不少官員出了不少力,這些人也該論功行賞了。
不過這些有功的官員大多數在朝廷裡也沒人認得,大家也沒多少興致琢磨這事兒,行賞就行賞,大不了挪出幾個空缺職位給他們,也沒有什麼妨礙。
甚至,這朝堂裡的袞袞諸公,對那些有功的地方文武官員,心中也不免有點兒歧視,這裡頭就有典故了,在大明朝,讀書人是分爲三六九等的,別看好像都是進士,可是進士和進士又不一樣,至少這進士裡頭區別就很大,比如每次科舉,都有一甲、二甲、三甲之分,一甲是進士及弟,二甲是賜進士出身,三甲是賜同進士出身。這字面裡的意思也有點兒意思,首先,進士及第纔是鐵桿的進士,二甲呢,多了一個賜字,意思是說,你還不夠資格,不過不要緊,皇恩浩蕩嘛,賜你一個就是。到了三甲,又多了一個同字,這意思是說你更不夠資格了,不但要賜,還要多個同,就是說賜給你進士同等的身份。
字面上的意思不一樣,真正落到了實處也是不一樣,一般一甲的進士直接入翰林、承敕監等衙門,這些人叫庶吉士,只要不犯什麼大錯誤,將來定是要一飛沖天的,大明朝歷來的內閣閣老和尚書、侍郎,也大多是從庶吉士裡選拔。可是你要是考中的是二甲末尾或是三甲,就沒有這麼好的待遇了,雖然也會先讓你實習一下,會把你調入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門裡實習,不過這些人叫觀政士。
一般的情況,庶吉士是一輩子呆在京師的,而觀政士過了一兩年就要打發出去,先從縣丞做起,慢慢地熬資歷,若是運氣好,又有機緣,那也最多做一個封疆大吏,這已經是頂天了。
所以別看京官清苦,可是未必就羨慕外放的官員,在他們眼裡,這些個觀政士出身的官員總比自個兒矮了一截,論前程、論出身、論學問,京官們都要壓他們一籌。
正因爲是這麼個想法,所以大家對論功行賞的事很不在意,論功就論功嘛,這些人只是走運而已,反正也是微不足道,沒什麼可期待的。
不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朱佑樘並沒有讓吏部、兵部擬出升賞的人員,隨即便大手一揮,散了朝。
皇上的舉動,這時候就有點兒曖昧不清了,在大家看來,皇上不提這事兒,這是打算把論功行賞的事當作大事來抓,理由很簡單,這賞是一定要賞的,若是平常的賞法,都是讓內閣或者吏部、兵部擬出一個章程,然後皇上過目一下,甚至有的連看都不必看,直接讓司禮監批紅就是。
大多數的升賞,其實都是這個路數,這是規矩,大明朝歷來都是如此,畢竟皇上日理萬機,升賞的官員又多,也不可能一個個過問。
可是現在朱佑樘不在廷議的時候談這件事,這就說明朱佑樘擺明了是要私底下與相關的官員商量着來辦,這樣的舉動,就值得玩味了,皇上要和臣下商量有關官員的升賞,這就說明皇上對這一批功臣很是重視,甚至打算親力親爲。
一般這種情況往往意味着宮裡近幾日要將這事兒當作頭等大事來抓,這一次的升賞只怕很是豐厚,說不定在這些人裡頭,有不少人要官升三級也是未必。
面對朱佑樘的態度,不少朝臣有點兒坐不住了,都認爲皇上太過小題大做,這些人的功勞當然是有的,可是這般優渥,未免太庇護了一些。
不過現在皇上正在興頭上,也沒人敢說什麼,大家各自散了朝,議論紛紛地去了。
這些官油子們的猜測果然成爲了現實,到了正午,宮中傳召內閣大臣劉健、吏部尚書馬文升入宮覲見,看樣子還緊急得很,而傳召劉健倒也罷了,偏偏還搭了個吏部尚書馬文升,這裡頭的意味就更加深長了,陛下果然是要親力親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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