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堂。
幾個差役押着一個穿着囚服的人在班房等候。
大堂四周已強加了警戒,三步一崗、四步一哨,氣氛比從前更多了幾分威嚴肅穆。
一個都頭按着腰間的刀飛快地到了班房這邊,急喘着氣道:“大人有令,押犯官黃濤上堂。”
差役們聽了,提了人犯黃濤要去正堂聽審,都頭卻是叫了一聲慢,朝這幾個差役使了個眼色,差役們會意,一個道:“小人們在外頭侯個片刻,趙都頭趕緊一些。”
這都頭只是頜首點頭,等到差役們出去,纔對黃濤壓低聲音道:“黃大人,幾個大人已經打了招呼,你的家人已經託人照顧了,過些時日就可以回鄉去,到了那兒自然有人照拂,今日到了公堂裡頭,也會有人給你方便,只是這罪總得有人來認,你明白嗎?”
堂堂鴻臚寺寺正,前程本是一片光明,現如今卻成了階下囚,黃濤闔上眼睛,道:“老夫明白,該說的說,不該說的萬萬不會說,讓他們放心,老夫是知曉輕重的人。”
都頭點點頭,道:“時候不早了,黃大人,請!”
黃濤此時反而鎮定了下來,事情已經無可挽回,東窗事發,總要有人來背這黑鍋,他嘆了口氣,閉上眼睛,道:“這像什麼樣子,還是叫人押着老夫進大堂吧。”
“那就得罪了。”都頭點點頭,去叫來差役押着黃濤進了公堂。
公堂之上,兩列衙役各執水火棍屏息等候,公堂之上,刑部右侍郎吳凱位居正中,左右分別是大理寺鄧昌和順天府府丞周泰。
三人各自坐在自己的案牘之後漫不經心地喝着茶,刑部右侍郎吳凱曾在大理寺擔任過職務,所以他與鄧昌明顯有幾分交情,偶爾的時候,鄧昌會和他說幾句閒話。只是周泰就顯得有些孤零零了,他在京師的根基實在太淺,和其他人比起來,實在有點兒顯得過於形影單隻了一些。
等到黃濤帶到,刑部右侍郎吳凱放下手中的茶盞,掃視了黃濤一眼,隨即便道:“堂下何人!”
黃濤躬身道:“犯官黃濤。”
吳凱的臉色緩和了一些,露出幾分惋惜之色,隨即道:“黃濤,從前你也是鴻臚寺寺正,眼下雖是落罪,可是在案件未查明之前,卻也不能委屈了你,來人,給黃大人拿個座椅來,請他坐下說話。”
吳凱發了話,鄧昌也不禁捋須笑道:“是這個道理,刑不下大夫,這是古已有之的道理。”
周泰不禁皺眉,這還沒有過審,對人犯就這樣客氣,接下來還怎麼審?黃濤這個人,構陷的是柳乘風,周泰與柳乘風交情匪淺,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忍不住道:“此言差矣,黃濤的罪惡昭彰,人證俱全,陛下上次在朝中也說過革去他的官職,他既無官職,又無功名,現在不過是一介草民,公堂之上,既是提審的人犯,豈能如此優渥?若是傳揚出去,只怕有損二位大人的清譽吧。”
這還未開審,幾個審問的官員就已經出了分歧,吳凱不由皺眉,看都不看周泰一眼,反而是將目光落在鄧昌身上,他是主審,這時候反而不好說話,有些話還是鄧昌來說的妥當一些,畢竟大理寺是覈實刑法的機構,掌握着大明律的解釋權。
鄧昌會意,正色道:“周大人說的也有道理,可話又說回來,法外不外乎人情,黃大人與咱們從前同朝爲官,今日就算觸犯了綱紀國法,也不能這般不近人情,還是賜坐吧,不要辱了斯文。”
話說到這份上,周泰也只好不再做聲,心裡卻是冷哼,什麼有辱斯文,你們這般千方百計維護這人犯纔是有辱斯文。不過這個時候周泰才感覺到不對勁了,這個黃濤背後不簡單,今日這樁公案只怕不太好審。
周泰正亂七八糟地想着,已經有差役搬來了凳子請黃濤坐下,黃濤倒是坦然,凜然受之,隨即道:“諸位大人這般盛情,黃某感激不盡,但有所問,黃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吳凱驚堂木一甩,隨即道:“黃濤,本官問你,安南國使節黎武,狀告你勾結他構陷朝廷大臣,你認罪嗎?”
黃濤頜首點頭,道:“黃某不敢相瞞,這件事是有的,不過構陷二字是重了一些,本官身爲鴻臚寺寺正,柳乘風無故侵入藩國,本官看不過去,才希望與他一道上奏,爲藩國們喊喊冤屈,不要讓各國以爲咱們大明恃強凌弱,難道這也有錯?”
他說得倒是有幾分道理,吳凱居然點了點頭,表現出了幾分認同。
周泰卻是皺眉道:“不對,你說廉州侯侵入安南國,是廉州侯有錯在先,可是安南國使節的說辭卻是不一樣,說廉州侯是入安南教誨他們,既然是教誨,又談得上什麼諸國疑懼?又哪裡要你這好心?你分明是欲圖構陷廉州侯,勾結藩國,如今事情敗露,難道還要強詞奪理嗎?哼,你若是不肯招供,這倒也好說,大不了將黎武請來,當堂對峙就是!”
黃濤一時無言以對,他爲自己辯護的基礎在於柳乘風修理了藩國,可是人家藩國都沒說自己被修理,反而還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自己的那點兒言辭自然就不攻自破。
不過他早已預料到自己的狡辯之詞用處不大,這黑鍋是背定了的,方纔一番辯護,只是儘儘人事而已,因此只是微微一笑,道:“周大人說黃某有罪就算是有罪好了。”
周泰的臉色驟變,心裡勃然大怒,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不是擺明了說自己栽贓他?可是偏偏,他又不能當衆發火,只好當方纔的那一番話沒有聽見。
坐在主位上的吳凱卻是露出一副不經意的笑容,咳嗽一聲,繼續問:“既然有罪,那你便將如何勾結黎武的事都道出來。”
黃濤一五一十說了,邊上的文書刷刷的將他的話全部記下。
吳凱不斷頜首點頭,道:“這些供詞和安南使節說的也差不離,既然你已認罪,也交代了個清楚,來人,給他供詞,讓他簽字畫押吧。”
文書將墨跡未乾的供詞拿起來,正要給黃濤畫押。周泰不由道:“且慢!”轉而向吳凱道:“吳大人,這麼快就簽字畫押,只怕不妥吧。在殿中的時候,黃濤曾揭露過有同謀,現在同謀尚未審出,豈可輕易結案?這未免也太兒戲了一些。”
吳凱的眼中掠過一絲怒色,這個周泰,他一向不太瞧得上眼,周泰是什麼東西,只是運氣好,在通州立了些功勞,竟敢在這裡拿大。更何況這事兒不能深挖是他和鄧昌早就商量好的,只要把黃濤後面的人都挖出來,牽連的人就不是一個兩個了,吳凱不過一個右侍郎,哪裡敢去做這種將人得罪到底的事?所以他早就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黃濤背後的人深挖出來,黃濤的罪也得趕快敲定,順順當當把事兒辦完纔是正理,只是想不到周泰居然想橫生枝節。
吳凱冷哼一聲,道:“周大人,到底你是主審還是本官是主審,這案子已經塵埃落定了,你還要如何?”
周泰也是火了,今日這一次過審,實在出乎了他的預料之外,本來他的心思是按柳乘風的心思把黃濤背後的人挖出來,誰知道吳凱和鄧昌卻是這般草率,擺明着是不想繼續審下去。
周泰平素雖然老實,可也知道這時候不能讓步,一旦讓步,這案子的供詞只要交上去,內閣只要批了,事情就做了了結,誰也別想再翻案,他冷冷地道:“事情沒查清楚,便是主審也不能定案,否則宮裡要我這副審做什麼?吳大人要一意孤行,周某也無話可說,只是這上奏的奏書裡,周某是不會簽字的。”
吳凱的臉色陰沉,周泰這副審要是不在結案的奏書裡簽字,這事兒就做不得準,按規矩得讓所有審問的官員都具名之後纔算是正式結案,他這般做,等於是把這案子拖延了下來。
吳凱道:“你可要記着後果。”
周泰這時候也有點兒心慌,可是箭在弦上,也不得不發,故意當作沒聽到吳凱的話,低頭去喝茶。
吳凱只好讓人把黃濤暫先押下,宣佈退堂,幾個審理的官員一鬨而散,周泰也不理會他們,徑直出了刑部,坐入轎子裡,想了想,朝轎伕吩咐道:“速去聚寶商行,沿途不要耽誤。”
轎伕道:“大人,已經到正午了,從這兒去聚寶商行,來回要兩個時辰,只怕城門關上的時候,咱們來不及趕回來。”
周泰語氣堅定:“大不了今個兒就在城外過夜,你儘量快些就是,不要多問,也不要耽誤。”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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