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一干大臣已經在午門外等候多時,今日的朝議的議題已經定了,主要說的就是江西雪災的事兒,爲了這個,各部衙門都已經做足了功課,因此,大家也不沒有多少手足無措,如往常一年,等到宮門開了,便魚貫而入。
而朱佑樘今日顯然也是精神奕奕,他穿着袞服,頭戴着通天冠,坐在丹陛上的金鑾椅上,等到下頭的兩班大臣們一起行了禮,便含笑着擡擡手,道:“諸卿免禮,現在南昌府的災情想必大家也略知一二,天公不作美,突然降了這大雪來,壓塌了不少民宅,更是造成了數萬流民,如今天寒地凍,流民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連立錐之地都沒有,若是朝廷放任不管,且不說這是施政有失,就單單說這麼多流民一旦生怨,鬧出事來,卻也不是什麼好事,官逼民反,這是歷代施政的最大過失,朕豈能重蹈覆轍?大致的救災章程,朕和內閣這邊已經擬定了,不過具體如何,這戶部該撥用多少救災款項,當地官府又該如何施救,卻還要再商量。災情刻不容緩,不能再耽誤了,所以朕是希望今日藉着這朝議,把江西的事敲定了,各衙門再各司其職,按着朝廷的意思去做,好了,閒話不多說,大家各自進言吧。”
幾乎每次廷議,若是有事,朱佑樘都會先有個開場白,用意就是告訴滿朝文武,今日要議的是什麼,先重點把這件事兒解決了,其他的事都可以放到一邊。
怎樣的做法,自然有它的好處,而今日也是一樣,朱佑樘今日的宗旨只有一個,救災!
兩班文武官員有不少已經躍躍欲試,救災的事,皇上一向是掛在心上的,此前大家就大致地有了點兒救災的措施,現在自然要表現一番纔好。
只是誰也不曾想到,最先站出來的既不是戶部也不是工部的官員,而是禮部的一個員外郎蔡昌,這人率先站出,讓大家都有些愕然,按理說救災和你有個屁關係,你一個禮部員外郎,還沒等戶部的人出來先算算賬就出來搶風頭了,這還了得?真是沒有規矩。
這位蔡昌,在朝廷之中一向不太起眼,四旬上下的人了,還只是個禮部的中級官員,要權沒權,要勢沒勢,屬於很容易讓人遺忘大多數時候都是靠邊站的那種。平時這傢伙未必會有臨朝議政的資格,這還是因爲朱佑樘對救災的事很重視,所以纔有進殿的機會。
這麼一個傢伙讓人覺得很是眼生,不過人家既然已經站出來,自然也無人反對,朝議、朝議,隨你怎麼議去,總不能把人趕出去。
不過戶部的幾個官員,明顯有那麼幾分不滿,昨天夜裡,大夥兒都在當值,熬了半個通宵,總算算出一筆帳出來,結果卻被一個不起眼的傢伙搶了先。
蔡昌站出來,目視所有人一眼,才淡淡地道:“陛下憂心災民之心,可謂仁德無雙,微臣感佩之至……”
開場白,先是一記馬屁,讓人心裡失笑,這傢伙多半是來爭風頭露臉的。
誰知蔡昌下一句話,卻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可是,微臣卻以爲,眼下還有一件事比南昌府救災之事更加緊迫,請陛下明察。”
話說到這裡,朱佑樘不由地問:“哦?不知何事?”
蔡昌昂起頭,淡淡地道:“柳乘風一介武夫,主掌宣府軍政民政,掌握十萬精兵,宣府距離京師不過咫尺之遙,關係重大,自太祖以來,何來武官掌握邊關的道理,陛下不可不察,否則一旦宣府有異動,則京師垂危,社稷垂危,眼下當務之急,是立即召回柳乘風,從督察院挑選一名能臣,速去宣府赴任巡撫之職……”
滿朝文武頓時譁然,皇上都定下了這一次朝議的調子,可是眼前這個蔡昌膽子不小,倒是有這麼幾分風骨。其實柳乘風的事兒,早就惹起了不少文武官員的不滿,畢竟這柳乘風是個武官,再能幹,那也不是讀書人,現在一個武官成了宣府的欽差,統管宣府軍政、民政,這是曠古未有的事,此例一開,將置讀書人於何地?
也有人是真心爲朝廷着想的,總覺得柳乘風不太靠得住,於是有人站出來,道:“微臣倒是也有耳聞,現在京師之中已經流言四起,街上有稚童言說宣府即陳橋,陛下不可不慎,多爲社稷着想。”
這一下子等於是一塊大石投入湖中,滿殿都熱鬧了起來,不過這個時候,劉健卻是呆了一下,嘴角微微抽搐,很有深意地看了蔡昌一眼。
朱佑樘的臉色變得鐵青,好端端的議論救災,沒想到居然又轉到了宣府的事兒上,此刻的他,顯然已經動怒了。
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昨天的時候,劉健也是苦苦勸說自己召回柳乘風,不過自己的態度堅決,劉健只好作罷,可是不曾想到,今日又爲了這個事,有這麼多人舊事重提,這背後就當真沒有貓膩?或者說,這事兒根本就是劉健主導的,他見勸說不成,乾脆吩咐人在這朝議中讓自己下不來臺。
想到這裡,朱佑樘不由狠狠地瞪了劉健一眼,朕已經說了不許再提了,可是你卻還要鬧,難道就真的把朕的話當作了耳邊風?這倒也罷了,你若是忠臣,無論是死諫還是苦勸都可以,卻又爲什麼暗中鼓動人在這裡鬧?
劉健恰好捕捉到了朱佑樘那抹嚴厲的目光,此時也是覺得事情蹊蹺,可是蹊蹺歸蹊蹺,他心裡已經明白,朱佑樘一定疑心到了自己頭上,背後搞小動作,而且目標還是皇帝,這可就有不忠之嫌了,劉健就是再如何鎮定,此時也感覺到了無窮的壓力。
朱佑樘此時深吸了口氣,淡淡地道:“諸位愛卿,你們的話說得也不無道理,只是現在宣府剛剛穩定,朝廷若是急切召回廉州侯,只怕不妥,這件事,朕會再思慮思慮,過些時日再說吧,現在朕要說的是南昌府的災情,災情如火,豈可輕慢,等賑災之後……”
朱佑樘想着息事寧人,這件事可以拖一拖,只是他想不到,這時候居然有人打斷了他的話,先前那最先站出來的蔡昌道:“陛下既然不提宣府,那麼微臣斗膽還有一言,微臣聽說,寧王已經屬意與廉州侯聯姻,願將次女嫁給廉州侯,微臣竊以爲,柳乘風雖已有妻子,可是他對朝廷功不可沒,若是廉州侯當真能與寧王結親,也算是朝廷之幸,陛下,這門親事,不妨許下來,或可成一段佳話……”
這一下子,所有人呆住了……
寧王居然有意將自己的次女嫁給柳乘風,自己卻是一點風聲也沒有聽到,寧王不是和柳乘風反目成仇嗎?這是怎麼回事?
其實震驚的不只是他們,更震驚的是朱佑樘,這件事因爲牽連着宗室,極度的敏感,所以寧王那邊透露出口風的時候,宗令府既不敢擅專,也不敢輕易傳揚出去,而是直接稟明瞭朱佑樘,朱佑樘則只是將消息給了劉健,除此之外,也只是在給柳乘風的書信傳遞中透露了隻言片語而已。
所以對朱佑樘來說,這件事是絕不可能透露的,宗令府的幾個高官都是皇親國戚,這些人自然得爲宗室遮遮羞,可是現在,消息卻是透露了出去,泄漏消息的人肯定不是柳乘風,柳乘風在宣府,而且這件事涉及到了他自己身上,泄漏出消息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那剩下的還能有誰?
朱佑樘的目光頓時變得鋒利如刀起來,帶着咄咄逼人的目光看向劉健。
這就沒有錯了,劉健有這個動機,他一心一意想着召回柳乘風,於是表面上對朕做出了退讓,可是並不干休,而是讓下頭的官員站出來反對,甚至還留了後手,若是朕不被羣臣所屈服,那麼幹脆拿出殺手鐗,把寧王欲與柳乘風聯姻的事傳出去,請求寧王與柳乘風聯姻,如此一來,柳乘風要回來籌備婚事,自然不適合再呆在宣府,而且一旦他和寧王關係有了親,朕難道還敢再用柳乘風?
如此一來,劉健的目的自然也就達到了。
只是……朱佑樘此時卻生出了滔天之怒,他自詡自己對幾個閣臣,可謂無微不至,平時對他們言聽計從,因此,他一直認爲內閣對他這個皇上是最無私的,劉健對自己忠誠無比,可是現在,他突然有一種被戲耍的感覺,這是一種很強烈的羞恥感,自己的好心如今換來的卻是這種結果。劉健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惜私自聯絡大臣,在朝議上讓他下不來臺,更可怕的是,劉健的舉動甚至已經和逼宮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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