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
夜色暗如濃墨。
內城裡頭卻是緊張無比,五個千戶所的人手已經全部抽調了出來,不管是當值還是不當值,此刻全部召集起來,除了一部分上街維持之外,太常寺那邊也聚了不少人。
柳乘風帶着一批人出現在劉府。
劉吉此前便主持內閣十八年,可謂位高權重,他的府邸在京師裡也是赫赫有名的,數百個校尉才勉強將這府邸圍了起來,柳乘風翻身下馬,朝身邊的校尉努了努嘴,校尉會意,上前拍門。
門子剛剛將大門開了一絲縫隙,緊接着後頭數十個校尉便一擁而上,將這門撞開,裡頭的門子打了個趔趄,忍不住怒罵:“是誰這麼大膽,你們可知道……知道……”
後頭半截話,戛然而止。
這睡眼惺忪的門子看到了一柄柄明晃晃的繡春刀抖了抖,出現在他的眼前。
柳乘風拾級而上,臉色平淡,走到這門子跟前,淡淡的道:“奉旨緝拿亂黨,你立即去內府,請劉吉出來說話。就說柳某人已在廳中等他,他若是不來,本侯只好硬闖了。”
隨即大喝一聲:“所有人聽令,守住宮中所有要害,有誰敢私逃、亂動的,殺無赦!”
“遵命!”
闔府上下傳出一陣整齊的呼喝聲。
這一下子,劉府裡頭的人終於驚動了,一間間屋子裡點起了燈,有人趿鞋出來詢問:“出了什麼事,是誰在呼喊,夜半三更的……”
誰也沒有理會他們,而那門子已經飛快進了內府。
劉吉的內府裡頭更是金碧輝煌。
劉吉雖然老邁,可是精神卻一向很好,所謂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便是這個道理,爲了尋樂,劉吉特別建了一座絲竹閣,其金碧輝煌的程度,絕對教人咋舌,這裡頭不但圈養着不少的歌姬,甚至還有不少相貌俊秀的男童,一到夜裡,絲竹靡靡,鶯歌燕舞。
此刻的劉吉,正端坐在琴案之後,雙手撫弄着琴絃,數十個舞姬在這閣樓當中輕歌曼舞,劉吉的兩側,分別站着一對俊美的道童,琴音悠揚,妙曼的舞姿讓人炫目。
劉吉樂在其中,卻被黑夜中一陣大吼聲驚擾了他的清夢,那琴音霎時戛然而止,發出很是難聽的鏘鏘聲。
劉吉皺眉,臉上很是不歡快。
舞姬們也都停止了舞動,一個個驚詫莫名,再見老爺這個樣子,紛紛福身,寰首垂頭,現出慌亂之色。
老爺的家法是出了名的,尤其是生氣的時候,現在莫名其妙府外頭傳出這麼大的響動,老爺不高興,肯定是要尋人來發泄。因此所有人都不敢做聲,生怕觸了黴頭。
這裡是什麼地方,是內閣大學士的宅子,是什麼人,居然敢衝撞劉府,莫說是劉吉現在已經重新入閣,就算是致仕的時候,也從來沒有人這麼大膽。
入閣十八年,劉吉雖然被人戲稱爲劉棉花,可是養成的威嚴卻不是什麼人都能褻瀆。
他方纔分明聽到許多軍士的遵命聲,一雙眸子掠過一絲冷鋒寒芒,隨即慢慢闔起來,依舊跪坐在琴案之後,淡淡的道:“人來。”
片刻功夫,便有一個武士模樣的人飛快進來,不敢去直視劉吉,拜倒在地,保持着一個姿勢紋絲不動。
“現在是什麼時辰。”劉吉一副壞了興致的樣子,臉色很冷。
“回主上的話,子時三刻。”
“外頭是什麼動靜,何故喧譁!”
“小人這就去查。”武士惜字如金,雷厲風行,飛快出去。
劉吉的眼眸中,卻是掠過了一絲淡淡的憂色,那雙眸子裡,同時也掠過了一絲殺機。
邊上的兩個道童見了,其中一個道:“老爺,快到進丹藥的時辰了。”
劉吉擺擺手:“不急。且等等。”
再過片刻,那武士沒有回來,倒是急匆匆的進來個門子,跌跌撞撞的衝進來,嚇得舞姬們發出一聲驚叫,這門子帶着哭腔,大聲道:“老……老爺不好了,錦……錦衣衛來了人,廉州侯也來了,帶着不少人,還拿了刀,衝進了府來,說……說是奉旨要拿亂黨,還讓老爺出去……”
聽了這話,閣中所有人都不禁又發出一陣驚呼,舞姬們本就是女子,哪裡受得了這些驚嚇,個個魂不附體,嬌弱的身軀有的已經徹底軟了下去。
劉吉臉色平淡,可是眼眸中卻是掠過了一絲冰涼,他慢悠悠的看着這門子,淡淡的道:“劉柱,你進府幾年了。”
門子期期艾艾的道:“老爺,成化年間的時候,小人就伺候老爺了。”
“哦,都有十幾年了,時間可過的真快。”劉吉不由感嘆了一下,隨即道:“你跟了我十幾年,想不到這府裡頭的規矩你卻是一點兒也沒有記住,你一個門房,居然敢闖入內府來,你可知道驚動了家眷,尤其是在這夜深惶惶的時候,是什麼罪嗎?”
門子臉色慘白,忙道:“可是……老爺……他們……”
劉吉站起來,甩甩袖子,看都不看門子一眼,語氣冰冷的道:“人來,將他拿下……”說到這裡的時候,他的語氣停頓了片刻,隨即毫不猶豫的道:“打死!”
他一邊說,一邊甩袖而去。
在這閣樓外頭,不知暗藏着多少心腹的武士,這些人從黑暗中衝入閣樓的同時,劉吉已經跨檻出去,消失在夜色之中,絲竹閣裡傳出一陣慘呼和求饒聲。
另有一標武士,呼啦啦的擁簇着劉吉,劉吉如閒庭散步一般,帶着一大羣人信步出了內府。
先前一個武士恰好迎面而來,在黑暗之中,對劉吉密語幾句。
劉吉冷哼一聲,道:“豎子安敢欺我。”他撇撇嘴,道:“隨我去正氣堂。”
劉府廣大,單廳堂就有三個,各有用途,而柳乘風已在正堂裡等候,劉吉卻不去正堂,轉而帶着一隊人,直接去相隔五十丈的正氣堂。
這正氣堂也是建於成化年間,先帝素愛丹藥,滿朝上下也漸漸對修仙煉丹之術風靡起來,劉吉身爲內閣首輔,除了寫的一手的好青詞,更是在府內建丹藥房,聘請許多道士,每日從值房裡回來,便與道士們在這正氣堂裡談玄。
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劉吉雖然沒有改掉吃丹藥的習慣,可是因爲弘治皇帝很厭惡修道這一類事,所以劉吉早就遣散了道人,這正氣堂也不怎麼來了,而現在,劉吉步入堂中,高高坐在首位,雙眸微張,一列列武士護衛分列兩邊,外頭更隱藏着不少武士,他隨即淡淡的道:“廉州侯深夜來拜訪,想必也是有大事相告,來,去把廉州侯請來說話。”
一個武士飛快去了。
而在正堂那邊,柳乘風事實上也坐在了首位,他這喧賓奪主的功夫早就練得如火純清,侯了多時,不見劉吉過來,倒是有個校尉匆匆的來稟告,道:“大人,劉閣老已從內府出來了,不過沒有往這邊來,倒是往另一處廳堂去了。”
柳乘風剛要說話,外頭便有個武士進來,打量了柳乘風一眼,朗聲道:“閣老請廉州侯去正氣堂說話。”
柳乘風頓時明白了。
自己是喧賓奪主,佔據了事情的主動權。
而劉吉則是爭鋒相對,想把這主動權搶回去,他冷冷一笑,道:“你回去稟告,就說本官在這裡久候多時,還是讓李閣老來見本官吧。”
武士面無表情,道:“我家閣老說,柳僉事深夜前來,便是府上的貴賓,閣老已在正氣堂準備好了茶水,專侯大人前去。”
柳乘風卻是笑了,道:“茶水就不必喝了,本官奉旨前來公幹,可不是來做客也不是來喝茶水的,來人,去請劉閣老。”
那武士再沒說什麼,旋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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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着一個校尉飛快去了正氣堂,看到這兩側都是帶刀的武士,再看劉吉倚在躺椅上默不作聲,校尉行了個禮,道:“卑下見過大人,我家大人請大人去正堂說話。”
劉吉眯着眼,似是沒有聽到。
這校尉氣勢頓時不由一弱,只好繼續重複道:“李大人,我家僉事大人請大人前去正堂,有要緊的事要詢問。”
劉吉嘲諷似得看了這校尉一眼,隨即雙眸又是闔上,慢悠悠的似在養神。
這麼一來,倒是讓這校尉手足無措起來,走又不是,繼續再說下去,人家又不搭理,不知該如何是好。
倒是這個時候,一個武士從列中站了出來,看着這校尉,猙獰一笑:“你是何人。”
校尉不禁道:“卑下錦衣校尉張實。”
武士毫不客氣,踏前一步,掄起一巴掌狠狠摔在了這張實臉上,啪的一聲脆響:“一個小小錦衣校尉,居然敢在我家老爺的府上大吼大叫,沒有規矩的東西,還不跪下說話。”
這一巴掌是蓄意爲之,打的這張實七葷八素,臉都腫的老高,可是他不敢痛叫,連忙拜倒在地,方纔的氣勢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跪在地上道:“卑下……卑下無狀,還請李大人恕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