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還只是學而報報導,到了後來各報一起發力,紛紛將此事揭露出來,一下子天下清議逆轉,在國子監裡,昨日還有人在討論請寧王入朝,今日就有人要給這寧王老賊治罪了。
這等無信無義無恥之徒,實在可恨,自然是人人得而誅之。
若說在此前,報紙裡揭露出寧王的醜事對那些底層的百姓頗有影響,士人和讀書人是不信的,可是現在聽說上高王已經押了江炳闔族上京,已經由不得人不信了。
原本大家還以爲寧王是宗室之中的賢人,現在看來,這寧王實在是十惡不赦之徒。
這天下已經不只是尋常百姓對寧王生出了反感,便是最後一點對他抱有同情的人也都心懷不善了。次日早朝,朱佑樘難得一次出現在朝殿,他來時是由人扶着來的,腳步蹣跚的在御椅上坐定,朝議還未開始,率先便有人站了出來。
“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朱佑樘定睛一看,站出來的是翰林院庶吉士楊廷和站了出來。
這楊廷和乃是成化年間的進士,殿試居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所以直接入了翰林,到了弘治二年,還賜了個左春坊大學士,所謂左春坊,其實就是太子屬官之一,但凡進入左春坊的官員至少也需要庶吉士的身份,作爲朝廷的儲備大臣,一旦太子登基,這些人便等於半條腿邁進了內閣裡。
所以這楊廷和雖然平時露面的時候不多,卻也是朝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甚至內閣那邊,劉健和李東陽都對他頗爲青睞,認爲自己致仕之後,此人必定入閣。此人算是公認的內閣人選。而且以他的資歷和本事,甚至極有可能有成爲首輔的可能。
像楊廷和這種身份,一般情況下他們在朝堂中是不發言的。這楊廷和也是個人精,對他來說,現在根本不是他施展拳腳的時候。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讀書,參修一下《憲宗實錄》和《會典》,說的越多,就越容易被人攻訐,可是今日的朝議他楊廷和卻是第一個發言,卻是教所有人都沒有想到。
因爲這個人從某種意義代表着太子和東宮,同時也代表着下一屆內閣的取向,若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後果很嚴重。
朱佑樘深望了楊廷和一眼。手搭在案上,慢悠悠的道:“楊卿家有什麼話直說無妨。”
楊廷和現在不過四旬多一些,鬍子還沒有白。一雙美髯懸在胸口。他正兒八經的道:“陛下,臣聞君臣同心方可使天下太平。君王聖明而臣子賢能才能使百姓安居樂業。君臣父子,各司其職,各有其能,萬萬不能本末倒置,可是臣聽說,那寧王在江西蠱惑人心,圖謀大事,不知陛下可聽說過這些議論嗎?”
朱佑樘眯着眼,面無表情的道:“坊間流言,不足爲信。”
楊廷和不疾不徐的笑了笑,道:“陛下仁厚,寧王雖是無法無天,可是陛下卻不忍加罪。可是臣竊以爲,若是不加以整治,那寧王便會更加肆無忌憚……”
朱佑樘微微一笑,打斷楊廷和的話道:“楊愛卿所言朕已經知道了,不過寧王畢竟是宗室,正如楊愛卿所說,朕何忍加罪,此事休要再提,寧王雖有錯,朕卻知道他定能知錯就改。這一次他逮逆賊江炳闔族入京便是明證。”
楊廷和也就沒有再說,默默的退回了班中去,這楊廷和不愧是左春坊大學士,其實那些朝廷裡的老油子一看便知,楊廷和要追究的並不是寧王,而是這個時候站出來表明自己的態度,就是代表東宮出來說說話,反正現在寧王人人都要踩一腳,這第一腳還是左春坊來踩最好,對皇上來說,這表明了左春坊和他楊廷和御皇上的步調一致,至於清議這邊,左春坊也有了交代。
這楊廷和說罷,彈劾寧王的人便紛紛嚷了起來,這個罵那個踩,今日這朝廷倒是出奇的一致,居然一個唱反調的都沒有。
朱佑樘繃着臉聽着,可是心裡卻忍不住想笑,那柳乘風此前跟自己說一定好好給寧王一點顏色,現在看來似乎成效過來了,柳乘風將這東西叫做輿論攻勢,而這所謂的輿論攻勢報紙的作用可謂功不可沒,朱佑樘現在才明白,原來這世上要抹黑一個人,要把一個人的名聲搞臭竟是這般容易,不過眼下他不動聲色,便是想看看這一幕好戲。
等到大家抨擊的差不多了,朱佑樘終於開始發話:“諸位愛卿說了寧王種種不軌之舉,朕聽了也很是憂慮,不過寧王畢竟是宗室,這件事嘛還需從長計議。倒是那個江炳,雖然十惡不赦,不過朕也念他誤信人言,又或者是一時糊塗,對江炳本人自然該重懲,否則又如何以儆效尤,可是罪不及家人,江炳無論怎麼說也是士大夫,也是讀書人,他犯下他的罪與他的族人無關,下旨,其族人一概赦免,有司不得問罪。”
下頭的大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想不到皇上最後會下達這麼一個旨意,其實從某種意義來說,大家對江炳是抱有同情的,他雖然不忠,可也只算是被人矇蔽,犯了錯,也只是一時糊塗,就算再壞,那也算是自己人,現在陛下說因爲他是讀書人的身份而減輕他的罪行,不再過問他的族人,這分明是告訴大家,讀書人就是讀書人,讀書人就是比別人高人一等。
“吾皇萬歲!”羣臣感激涕零的一起拜倒稱頌,這一次似乎多了幾分真心實意。
朱佑樘心滿意足的露出一分微笑,隨即笑了笑,道:“都平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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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傍晚,柳乘風今日竟是回家特別早,他回到家的時候,恰好朱月洛陪着太康公主二人從麗人坊回來,柳乘風和她們說了俏皮話,隨即便去房裡去看溫晨曦,溫晨曦的肚子已經越來越大,已有了五月的身孕,動作已經十分不方便了,柳乘風讓她在牀上躺着,恰好有仙兒端着蔘湯來,柳乘風接過去給溫晨曦喂服,溫晨曦性子恬靜,也頗懂得察言觀色,吃完了蔘湯用手巾擦了嘴,吟吟笑道:“夫君今日似乎很高興?不知遇到了什麼喜事。”
柳乘風笑了笑,道:“喜事倒是有,不過都是烏煙瘴氣的事,說出來也污了你的耳朵,還是不聽爲妙。”
若是換了太康公主,只怕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可是溫晨曦卻沒有追問下去,不由道:“這人活在世上就是如此,哪有不烏煙瘴氣的,夫君倒是說的自己渾身浸了污泥一樣。是了,我想起來了,方纔的時候,有個衛所裡的人來尋你呢,我叫人去打發他到花廳那邊坐了,聽門房說,這個人一副吞吞吐吐的,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在花廳裡有人去給他斟茶,他竟是失魂落魄,直接把熱茶就往口裡倒,差點把舌頭都燙掉了。”
柳乘風不禁愕然,也是覺得奇怪,若是廠衛的人就算是尋自己也該是自己在值房裡去尋自己纔是,可是這人跑到自己的府上來做什麼,而且聽溫晨曦的描述,似乎這個人的表情還很古怪,他不禁苦笑,道:“好不容易歇下來一會,可是總是有麻煩上門,天知道這人來尋自己做什麼,也罷,去見見他去。”
他長身而起,隨即向溫晨曦囑咐道:“你好好的養胎,不要顧念其他,有什麼要的直接和仙兒說,若是無人相陪,月洛她們可以來作陪。”他站起來,從溫晨曦的臥房出來,正準備去花廳,門子那邊又興匆匆的過來,道:“公爺,外頭來了個公公,說是奉旨來見公爺。”
柳乘風露出苦臉,道:“花廳那邊有人等着,這邊又來了公公,罷了,先把那公公叫到前廳去吧,我先見了他再說。”
到了前廳,一個公公連忙站起來朝柳乘風道:“奴婢見過公爺。”
這個公公柳乘風認得,這是皇上跟前的小太監叫張德江,柳乘風面聖的時候經常和他照面,不過對太監柳乘風素來沒什麼好感,他一直懷疑這傢伙是蕭敬的人,就更少與他打什麼交道了,他只是冷淡的朝張德江頜首點頭,道:“據說你是奉旨出來和我說話?”
張德江點頭道:“是,皇上今日朝議開了不少時候,朝議回來的時候興致很好,還誇獎了公爺幾句呢。”
柳乘風不禁笑了,道:“誇獎了什麼?”
張德江道:“皇上說公爺是個能幹事的人,又識大體,說是非要好好獎勵一番不可。又說若是再獎,難免朝廷那邊有人不高興,因此不能明賞,只能暗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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