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興才固然有這樣的提議,可糧商們還是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就在他們繼續糾結的時候,不過區區數日,義店便推出了第二期,面值同樣爲一兩,但時限卻是六個月的米券。這批米券到期兌付利息一錢,又或者可以選擇兌換一石半白米。也不知道多少人自從上次風聲之後,就在等着這麼一期產品——開春米貴就直接兌米,米賤就直接兌本錢和利息,簡直不要太完美——於是,從放出消息到五百張一搶而空,和第一期所用時間差不離,也只有一個時辰。
這還是因爲,根據汪孚林的囑咐,這頭兩期米券採取的全都是記名方式,登記姓名籍貫住址以及手印,否則早就搶光了。
兩期一共收入七百兩銀子作爲本金,之前擔心的資金問題迎刃而解,汪孚林也就不再急吼吼了。放在後世,這種低利息集資根本不可能套取如此資金,但現如今不是不流行有息儲蓄嗎?所以,他有足夠的信心能夠藉此真真正正地賺到第一桶金。辦完了這件事,把這些天做生意做到走火入魔的程大公子一塊拎上,他就與其走了一趟黃家塢程家大宅。
因爲程老爺不在,程乃軒沒了負擔,對於回家自然半點不怵。可是,站在自家祖母和母親面前,旁邊的汪孚林竟是開口說了一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話。
“老夫人,夫人,程兄和我連日以來忙於雜事,課業難免不能周全。轉眼就要到年底歲考了,我二人卻幾乎是紫陽書院生員中請假的常客。正好葉縣尊請了先頭李師爺的恩師柯先生。還有汪二老爺的授業老師方先生爲門館先生。教授葉公子和我家兩個小子。之前也常常指點我經史文章還有制藝。我想,程兄如果也在閒時一塊跟着學習磨礪,應該會能夠很快上手。”
程乃軒的祖母和母親彼此對視了一眼,他的母親陸夫人便搶先說道:“如此甚好,他爹寫信來問時,我們也就好交待了。”
“喂,雙木,咱們的事業都剛起步。哪有時間……”程乃軒纔要開口抗議,就只見汪孚林朝自己瞪了一眼。
“老夫人和夫人既然同意,那麼我有一件事想和二位商量。義店那邊倒還好,程兄之前花一百兩給我僱了十年的那個小夥計葉青龍,現在掌櫃當得像模像樣,而林木軒那邊,有之前管着油坊的那位管事,也可保無虞。但印米券的那家書坊,需要絕對可靠的人。我的建議是,讓程兄身邊的墨香。以及我家中和金寶一塊讀書的秋楓,輪流監督管理。以防出現問題。”
聽到這裡,程乃軒的祖母俞老夫人不禁笑了起來:“你想得很周到,就這麼辦。如此乃軒就乾脆借住在你那裡,學業爲重,不可輕忽。”
程乃軒沒想到汪孚林直接把主意打到了墨香和秋楓身上,而且祖母不但答應了,還吩咐自己就住在汪孚林那兒,分明是極其放心。他忍不住斜睨了汪孚林一眼,心裡有些酸溜溜的,暗想老爹也好,祖母和母親也好,信人家竟然超過信自己!可讓他更意想不到的,還在後面。
“程兄之前雖說也在我家中住過,可那時候畢竟是特殊情況,此番能否請老夫人和夫人借我一個穩妥的管事?我家裡如今人口不少,可四個轎伕是南明先生給我的,伺候兩個妹妹的是丫頭連翹是程老爺送的,跟着金寶讀書的秋楓也是程老爺送的,葉青龍是程兄玩笑間替我僱下來的。我自己找來的,只有一個幫廚的劉家嫂子。本來我應該仔細斟酌再添幾個人,但一直都沒顧得上。而且,想來老夫人和夫人也希望能有個人看着程兄。”
“喂喂,雙木你這話什麼意思?”
見程乃軒又開始抗議了,俞老夫人就沒好氣地說道:“這話說得一點都沒錯,沒個人看着你,我和你娘還真不放心。這樣吧,就是謝管事。他跟着你爹東奔西走很多年,卻因爲一次事故腿腳不便,方纔留在了家裡,看着你卻是正好。媳婦你說呢?”
婆婆都決定的事,陸夫人當然不會不點頭。想到汪孚林自陳家裡人手不夠,她就笑着說道:“謝管事在挑人上頭很有眼光,現在跟着老爺的幾個人,全都是當年他挑選的。孚林你既是沒空添人,可以讓他代勞,眼光絕對上佳。”
那敢情好,這種飽經世事的老管家正是他最需要的,就因爲不可能在市面上輕易找到,這才求助於程家!
汪孚林頓時欣喜若狂,趕緊謝過。等到他告辭的時候,程乃軒二話不說硬是要送,可一出屋子就沒好氣地揪住了他。
“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這次葉縣尊覺得你功勞不小,決定也給你弄個特批廩生,估計就這兩天公佈。也就是說,今年歲考你一定要考進一等。”汪孚林直截了當地丟出了緣由,見程乃軒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他就慢條斯理地說道,“考不進一等就得停掉廩米,停掉廩米就意味着丟人現眼,你想想,等過年你爹回來,知道你升了廩生卻停了廩米,會不會對你大發雷霆?還有許村你未婚妻許翰林家,會不會對你有什麼看法?所以,老老實實把生意交給行家,然後跟我去讀書!”
汪孚林嘴上說得大義凜然,但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之前被柯先生和方先生輪番上陣,折騰得快心理陰影了,決定抓個同伴一塊受罪!可特批另一個廩生名額的事,這還真不是他對葉縣尊和馮師爺提的,而是那兩位看在程乃軒岳家乃是那位許翰林的份上,在他得知之前就已經私下裡定了下來,如今,程乃軒和他一塊,推薦名單已經呈報南直隸督學御史謝廷傑,他連攔下都不可能!
之前紫陽書院換門聯事件,汪孚林已經團結了大部分的歙縣生員,此次面對硬塞過來的廩生名額,無奈之下,他對葉縣尊馮師爺提出的交換條件——義店爲紫陽書院之中勤學苦讀的非廩生生員提供特別助學金,其數額相當於每月六斗的廩米,一共二十人份,這也算是他和程乃軒搶人名額的補償。
當然,即便如此,仍然不能避免有些貧寒卻又清高的生員心懷怨憤。可他有什麼辦法,他可從來沒想要過廩生,否則他用得着歲考一等如此拼命?
再三確定汪孚林不是故意騙自己,程乃軒頓時抓狂了。能夠從縣試府試道試三關殺出重圍,最終考中了秀才,程大公子當然不能算是紈絝,天賦才情也都不錯,可問題是秀才這種科場基層在歙縣從來不缺,整個歙縣學宮整整一兩百都是這樣的,要考一等,就意味着要比一大幫年紀大的前輩考得更好,至少要殺入前二十到前三十!雖說程奎等人中舉之後,學宮少掉一批最強的競爭對手,可歲考二等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何況一等?
而且他還早就翹掉了紫陽書院的課,經史子集都快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不用擔心,柯先生和方先生都是應試高手,強化一個月,包你歲考二等,再強化一個月,包你歲考一等。”汪孚林直接給程乃軒打了包票,見他將信將疑,他就笑眯眯地說,“你別無選擇,只能搏一搏。好了,你趕緊準備準備搬我家去,我去府衙求見段府尊,談一下預備倉倉庫的事!”
說實話,汪孚林真不是壞心眼,之前乍聽得葉縣尊和馮師爺把廩生問題報給了南直隸督學御史謝廷傑,他還爭取過修改的,可既然改不成,他當然樂得自己有個難兄難弟陪綁。這不就叫做獨樂樂不如衆樂樂?要知道,他可比程乃軒更不想下科場,做個官商挺好的!
徽州府衙陽和門外,汪孚林只是對門子客客氣氣通報了一聲,連門包都還來不及送,就只見那個四十開外的門子滿臉堆笑,先是把他請到了門房小坐,繼而一溜煙跑了進去通報。只不過一小會兒,人就帶着一個青衫令史迴轉了來,那笑意比之前平添三分,點頭哈腰地說:“小官人,府尊有請。這位是戶房陳令史,您跟着他進去就行了。”
這要是換成歙縣縣衙,得到這樣的待遇毫不出奇,畢竟通過直接間接手段,汪孚林對三班六房已經有了相當的掌控,可此時此刻走在徽州府衙,他只覺得四周圍那些目光半是敬畏,半是羨慕,不由得就有些犯嘀咕了。雖說舒推官成了涼透的冷竈,府衙刑房因爲他的緣故被徹底清洗了一遍,可前者有跡可循,後者沒人知道,而快班王捕頭只是在吳家米行門口吃了他一個啞巴虧,可也沒到眼下這種猶如凶神過境的地步吧?
因此,在繞過大堂門口的時候,他突然開口叫道:“陳令史。”
然而,原本一聲不吭在前頭帶路的那位戶房青衫典吏,卻是直接先打了個哆嗦,隨即方纔停步轉身,臉上表情竟有些緊張:“小官人有何吩咐?”
看這傢伙的表情,汪孚林就更覺得不對勁了。他想了想,便稍稍迂迴了一點問道:“府衙是不是有什麼變動?”
陳典吏小心翼翼地瞥了汪孚林一眼,這才陪笑道:“小官人這變動兩個字着實精妙。是有變動,前幾天績溪縣縣令丁憂出缺,段府尊因爲秋糧在即,故而令舒推官前往署理績溪縣令,舒推官今早才被人擡着去績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