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了一趟張居正,居然又撞見張四維,還惹得三位長輩聯手,苦口婆心地勸他不可放過這次會試的大好機會,汪孚林想想都覺得壓力山大!
因此,等到騾車在小宅院門前停下,放了他下來時,他無精打采地揮手告別,等這一行人全都走了,他這才疲憊地踏進了門檻。可剛一進門,他就看到外院正有人在忙忙碌碌,搬磚的搬磚,運木頭的運木頭,那架勢彷彿是要拆房子改建似的。他足足站了好一會兒,這纔剛剛反應過來,當即大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姑爺回來了!”聞聲出來的正是碧竹,見汪孚林目瞪口呆的樣子,她連忙上前低聲解釋道,“今天我和小姐去了前門大街,那邊好多各式各樣的食肆飯莊,我們逛了幾家之後,小姐就請了個廚子回來。那廚子除卻做得一手好京菜,還有一手烤鴨的好手藝,但烤鴨的爐子必須得另外砌……”
碧竹後面說的話,汪孚林全都沒聽清楚,只覺得如今這年頭是最壞的年頭,也是最好的年頭。壞的是官高一級壓死人,更何況和張居正這種站在帝國最高點的人接觸打交道,簡直是什麼都比不上的刺激經歷。而好的是,以如今自己積攢下來的身家,那真是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家裡不但可以爲了吃烤鴨專門砌爐子,還能夠把廚子給直接請到家裡來養着,也就是說,萬一他接下來一個不好又要閉關的時候,也不至於食不知味。
“那她人呢?”
碧竹當然知道這個她指的是誰,微微一笑便低聲說道:“小姐和嚴媽媽去汪府了,畢竟少爺、寶哥還有秋楓都在那兒,不住在一塊也不能不聞不問。我們今天在前門大街買了好些東西。小姐就親自送了一些過去,說是一會兒就回來。小姐還聘了一位點心師傅,說好了每隔兩天到家裡來做一次道地的京味點心。又和好幾家食肆的大廚都敲定了,屆時需要的時候隨叫隨到。”
“家有賢妻知我心啊。吃貨的春天真是到了……”汪孚林低低嘟囔了一聲,正要繼續往裡走,他突然停步說道,“一會兒忙活完了,讓那廚子晚飯的時候務必秀一手,也犒勞一下大家的辛苦!”
碧竹知道汪孚林這位主人素來慷慨大方,脆生生應下,便連忙去通知了上下人等。至於那個在一家小食肆中以一桌菜贏得小北的讚賞。之後被一個月二十兩銀子高薪聘回來的廚子芮大年,更是摩拳擦掌預備大展身手。他之前所在的那家食肆雖有名,卻主要是面對中下層民衆的,萬萬沒想到那位出手闊綽的少奶奶竟然會如此賞識他這般平民手藝。
那時候,對方在挖牆腳的時候就直截了當地說:“那些擺盤精緻一看就高大上的,偶爾吃一頓還行,可要是天天吃,絕對就不如家常的讓人停不下筷子。就是你了,你放心,就算回頭我們在京城住不長久。也一定給你找個好下家,不會讓你這好手藝埋沒了。”
這天晚飯時分,當芮大年先把外頭隨從門房這邊的一桌菜給預備好了。然後精心烹製了一道道菜餚,眼看這些流水一般送進了內院,他就開始有些不確定地在外院來來回回踱步,搓着手等待裡頭反應,大冷天的竟是熬出一身汗。可越是這樣等,裡頭越是半點回音也沒有,他不禁急躁了起來。倒是汪道昆早就安排好的那個徽菜廚子站在廚房門口,笑呵呵地說:“沒音信就是好消息,要是主人家嘗着不好。氣性不好的人說不定端着盤子就出來砸人了。”
“黃老哥你就別笑話我了。”芮大年之前又怕惹毛了同行,又怕自己被人比下去。這其中分寸拿捏得很是吃力。更何況,他之前從對方口中得知。此間主人汪孚林年紀輕輕就考中了舉人,還是當朝兵部侍郎的侄兒,這種官宦子弟,久居外城的他從來就沒接觸過,儘管那位少奶奶看樣子很和氣,卻不知道真正的正主兒脾氣如何,畢竟那纔是他接下來這段日子的衣食父母。可惜他之前忙着指導人家砌烤鴨爐子,這位汪公子回來的時候他壓根就沒打照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聽到裡頭有腳步聲傳來,急忙扭頭一看,卻發現是個一身青衫嘴角含笑的少年。他吃不準對方究竟是個什麼身份,連忙迎上前去,可還不等他說話,那少年就笑了起來。
“芮師傅果然好手藝,這二十兩銀子內子花得不虧。今天這些菜都很好,我就等着你日後開爐之後的第一隻烤鴨了。那時候少不得請了伯父叔父他們同來,一塊品鑑你的手藝。”
聽到汪孚林這麼說,芮大年一下子就醒悟到,眼前的竟然就是此間主人,登時又高興又熨帖。從前在食肆裡頭做廚子的時候,偶爾也有吃慣了大廚手藝的公子哥要品嚐點底層的小菜,那時候隨從趾高氣昂拿着一二兩銀子過來打賞,彷彿這就是天大的恩賜,可主人家親自出來表示認可,這無疑讓他覺得自己很受重視。而汪孚林那後半截話則更加非同小可,若是能博得一個贊字,他日後的生活哪裡還用擔心?
他慌忙拱手連連謙遜,卻只見汪孚林攙扶了他之後,又笑着對廚房門口的徽菜廚子黃興寶點了點頭。
“雖說家裡就這麼幾口人,論理用不了兩個廚子,但我對二位說句實話,我這人沒什麼別的嗜好,唯獨好口舌之慾,所以家鄉菜難忘,京菜更是第一次嘗便頗對胃口,所以你們只管定定心心做事。另外,黃師傅應該知道,我之前從徽州來,帶了兩罐子醃辣椒。我和內子都很愛辣味食物,有些菜你們恐怕之前都不大熟悉,沒做過,但卻是我的心頭所好……”
當汪孚林毫不在意地進了廚房,就着剩下的材料,把什麼君子遠庖廚的聖人之言給丟在一邊。隨隨便便做了個辣炒雞雜,麻婆豆腐,隨即讓兩位廚子嚐了嚐味道。告訴他們也不妨琢磨琢磨如何做這種菜色的時候,兩個大師傅全都有些傻眼了。直到把這位少年舉人給送出廚房。他們纔不由得面面相覷。嘴裡辛辣的口感到這時候還在折磨他們的味蕾,雖說很不習慣,但主人要吃,他們就得做!
唯獨一道難題是,汪孚林特意提醒,罐子裡的辣椒有限,新鮮的辣椒一時半會也種不出來,讓他們千萬別浪費了食材!可憐他們從前都沒接觸過辣椒這種食材。接下來的發揮可就要難煞人了!
突然,芮大年瞥見桌板上還有兩枚亮晶晶的東西,過去一看,這才發現是兩枚鑄造得極其精緻的銀錢。他連忙拿了送到黃興寶面前,有些遲疑地問道:“黃老哥,這是……”
“小官人的賞錢倒有意思。”黃興寶笑着拿了一枚,隨即說道,“不妨藏着,過年的時候給孩子當壓歲錢。這應該是官鑄之後從宮裡流出來的,不多見。”
芮大年登時喜出望外。可又有些不好意思:“這怎麼好,竟是連謝都還沒謝一聲。”
“以後有的是機會。”黃興寶在京城也不知道給多少徽商豪門子弟做過事,其中也有平易近人的。只不過像汪孚林這樣自陳吃貨的卻還是頭一回碰見。他笑嘻嘻地把東西揣進懷裡,隨即一本正經地說,“芮師傅,之後咱們可要努力了。別看這宅子小小的,今後說不定有的是達官貴人賞光!”
雖說今天被將了一軍,但回家之後卻得到了一個驚喜,一頓晚飯吃得舒心愜意。祭祀完這座最貪婪的五臟廟,汪孚林總算恢復了心情。對小北解釋今天去見張居正那趟經歷時,他一如既往說得跌宕起伏猶如說書。直把嚴媽媽和碧竹都逗得樂了。而小北當初還見過張四維長子張泰徵,此時就忍不住皺眉問道:“你說那個張四維一下子就猜出了你是今科舉人。會不會他根本早就知道?”
“嗯,確實有這個可能。”汪孚林原本心裡也是這麼想的。當下摩挲着脣上那點微茸,若有所思地說,“可我於京城不過是一個新來的過客,如果不是張泰徵多嘴,那麼另外一個可能性就很大了。比如說,之前衝着帥嘉謨來的那些人,我不是覺得不太像徽州其他五縣反對均平夏稅絲絹的人嗎?那麼,是否可能是想要攪渾水的其他勢力,比如說,出自晉商豪門的張四維?”
汪孚林見小北瞪大了眼睛,而嚴媽媽和碧竹就更加驚愕莫名,他也知道自己這腦洞開得很不小,大概是因爲張四維在張居正死後對張家的手段太陰毒了,所以他今天一旦偶遇了人家就當那是幕後黑手。他自嘲地撓了撓頭,隨即笑了笑說:“不過也沒必要窮究了,反正咱們那位首輔大人已經發話,把帥嘉謨送回去,下任徽州知府絕對不敢不接他的狀子,徽州的事情就放在徽州了。”
“但要啓程至少要開春之後,大冷天的上路,他只剩半條命了,路上再去掉半條命怎麼辦?”小北見汪孚林對自己這建議全無異議,她心裡自然很高興,當下又笑道,“對了,你下午前腳剛走,程乃軒就跑來了,埋怨你居然不去許家,害得他被一羣翰林考問得汗流浹背。我就對他說,你應付翰林算什麼,你的好兄弟應付當朝首輔大人去了,他那會兒險些沒把眼珠子瞪出來,走的時候還說回頭定要來問你感想。”
“他還問我感想?我倒想問他,張四維什麼時候從許家走的。難得的休沐日,去了許家又去張家,他好勤快的腿。”
ps:1038票,真的又成功過千了!一大早看月票真的是驚喜,月末倒數第二天,求十七張月票在分類榜上再前進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