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爹孃還沒當,先要當虎爸虎媽嗎?
當看到小北喜上眉梢地進了屋子,隨即解開那絨布,露出裡頭一個毛茸茸的小傢伙時,汪孚林頓時目瞪口呆。後世當然也有權貴人物偷養老虎的,私人動物園和馬戲團也有不少這樣的存貨,談不上非常稀罕,但終究不是尋常人可以想象的寵物,養個小狗小貓就差不多了。王氏竟然在他們明天就要啓程的時候,送來了如此一份禮物,就算這表示了她與自己夫妻很友好的意思,可騎馬趕路的時候帶上一隻小虎崽真的好嗎?
而且他記得老虎幼崽可不是那麼好養活的,半路死了怎麼辦,回程怎麼去見王氏?退一萬步說,將來養大了之後又該怎麼辦,人家在京城的宅邸裡養猛犬看門,他直接放一隻威武雄壯的東北虎震懾來客?想想那種畫面,他就覺得腦仁有點疼。
偏偏小北還喜滋滋地說:“那時候姨娘說送我一件活物的時候,我還想,千萬別是什麼小狗小貓小兔,這些東西我從前不知道折騰死多少,就是養不活,一匹好的坐騎倒還不錯,卻沒想到竟然是這萬獸之王!汪孚林,你看,這額頭的王字,多威風!”
▽汪孚林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即苦着臉道:“我姑且問一聲,這種東西不理應是進貢給宮裡,然後養在西苑的嗎?”
“姨娘說了,這次大破古勒寨的時候,總共抓到好幾只活虎,已經全都裝了籠子。預備和王杲一塊送到京師。這都上書奏明瞭。其中還有好幾只幼崽,都在昨天跟着李二公子和柯千總他們進京去了。至於剩下的兩隻,說是毛色沒那麼好看,尤其是這隻,你瞧瞧,耳朵不知道被什麼咬掉一塊。”小北把毛茸茸的虎崽子遞到汪孚林跟前時,還有些明顯的寵溺和憐惜,“姨娘說她那兒養着一隻波斯貓。照顧不過來,而且也頭疼今後怎麼辦,這虎崽子就送我了。”
汪孚林猛地想到貓身上有所謂弓形蟲類的東西,這老虎和貓號稱是師兄弟,會不會也有?一時間,他對那隻懶洋洋睜開眼睛,似乎還在打呵欠的虎崽子着實談不上多少好感,更何況還要帶着趕路。於是,他好說歹說先說服了妻子把小傢伙交給那專門照顧的僕人,而後特意跟出門。嚴厲囑咐那僕人一定要將其收拾得乾淨再幹淨,跳蚤蟲子決不許有。轉身回房後。他又監督小北來了一次從頭到尾的徹底洗刷。至於洗刷到最後滿屋子水,那就是題外話了。
於是,次日一大清早,夫妻倆上馬啓程的時候,自然而然都有些精神不振。對此,打着呵欠的汪孚林在路上對李如鬆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李兄,姨娘這隻作爲禮物的虎崽子也未免太燙手了,在遼東還好辦,以後進京我怎麼處理?難不成送了去給首輔大人養着玩,還是直接也送進西苑,別人不彈劾我不務正業,玩物喪志,又或者蠱惑君王纔怪?而且這小傢伙也太小了,路上萬一有個閃失,豈不是對不起人家一片心?”
李如鬆也沒想到王氏會直接把父親一時興起給的這虎崽子送了汪孚林,不過想也知道這挑剩下的東西,王氏並不太感興趣。要知道另外一隻不夠格送進京的小虎崽,那毛色實在是太寒磣,父親丟了給下頭一個參將,人家也是當燙手山芋一般苦着臉抱了回去,聽說沒兩天就死了。就是王氏配的這位喂虎的僕人,從前也只是養狗比較擅長,這不,爲了虎崽子路上有奶吃,順帶還牽上了一條剛生過崽子的母狗,好在是條不錯的獵狗,帶上也不算太累贅。
因此,他只能打哈哈道:“姨娘送給你,那是姨娘的好意,你盡心了就行。娘生潔,一直都不喜歡小狗小貓之類的東西,就算是小虎也沒興趣,父親這纔給了姨娘。不過,我瞧弟妹似乎挺喜歡它的,你就當個物件似的養着。至於回到京師,隨你送給誰,實在不行騎虎出去招搖過市,豈不是也不錯?”
對於李如鬆這不負責任的話,汪孚林翻了個白眼就沒理會了。然而等到中途停下來,在路邊休憩的時候,他就發現,對虎崽子愛不釋手的小北就不說了,就連李如鬆身側的努爾哈赤和李二龍看守的舒爾哈齊,也全都在偷偷看那腦袋上有王字的小傢伙,反倒是阿哈對此表現得很剋制。
而剛剛和汪孚林簽了十年活契,拿到了五十兩定金銀子的範鬥,在看到汪孚林的目光所向時,便低聲說道:“小官人,這老虎崽子從前瀋陽也有人養過,幾次捕獵都帶在身邊,但最終還是一去不回了。”
我要是到了京城帶着一隻老虎出城打獵……那場面估計會是會引發恐慌的!
汪孚林再次瞅了一眼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半真半假地問道:“那兄弟倆的眼神瞧着怎麼如此熱忱?還是說,建州女真崇拜老虎?”
“當然不是。撫順馬市並不是只交易馬,還會有各種深山老林的特產,比如人蔘鹿茸虎骨。能夠搏殺老虎的女真人,如果在部族中又有地位,那就算是猛士了,可以被稱爲巴圖魯。可如果是僅僅幾個人的山中獵戶,哪怕是經驗很豐富的,遇到老虎十有就是一個死字,一來老虎動作快,二來還會上樹。每年撫順又或者開原馬市上擺出來的整具虎骨少則兩三副,多則五六副,再多就沒了。畢竟,這要是到林子中才能撞見的,拼的是運氣。”
自從真的撞見這赫赫有名的兩兄弟,又發現李家父子顯然另有主意,汪孚林就一直在琢磨,自己該怎麼辦。要說明裡一刀殺了那是最簡單的,可後續的連鎖反應卻不可預料;暗裡行刺宰了,李家人也一定會查;思來想去。緊急事態之下的迫不得已。又或者是什麼牽扯不到自己的突發事故。這是最理想的。但殺人總體來說還算是簡單的,更重要的是,得弄清楚李家父子的真正用心。
舒爾哈齊盯着小虎崽看了好一會兒,最終終於剋制住心底的盼望,別開了眼睛。他記得伯父禮敦曾經打獵拖回來一隻母虎,還順帶把一窩小虎都掏了回來,他雖說眼饞,可禮敦在族人當中有巴圖魯的稱號。他的父親塔克世卻談不上什麼出衆之處,故而禮敦分給誰,這完全要看誰與這位巴圖魯走得近。於是,他自然是連根虎毛都沒摸着。到最後,幾隻虎崽子全都被他那些堂兄弟活活養死,他至今一想起就在心裡罵糟蹋東西。
而現在,又是這樣一隻老虎崽子落在了壞傢伙手中!
壞傢伙這三個字即將忍不住蹦出嘴的時候,他突然發現眼前多了一雙銅鈴一般的眼睛,一看是李二龍,登時打了個寒噤。十歲的他雖說在家裡受到繼母苛待。但不論怎麼說還沒到朝打暮罵的地步,自從被俘。從路上押解到廣寧,又在營地幹活,在長兄的保護下,再加上他們許諾過會設法見到李大帥改善待遇,總算勉強還過得,可一連幾天,李二龍那變着花樣的收拾卻讓他噤若寒蟬。
那種折騰人的花樣和一頓蘸水皮鞭的痛苦相比,竟是截然不同,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如今在看到李二龍的時候,會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懼感。
“小子,我警告你,別玩花樣。”李二龍用蒲扇似的巴掌揉了揉舒爾哈齊的腦袋,一字一句地說道,“否則別怪我和你繼續算差點縱馬傷了小官人那筆賬!”
舒爾哈齊躲又躲不開,只能齜牙咧嘴在那硬挺,突然只聽得那邊廂傳來了一個聲音:“李二龍,把小齊帶過來。”
根本來不及抗爭,舒爾哈齊就被人一把拎起衣領給揪了過去。等被放下的時候,他就只聽到李二龍笑呵呵叫了一聲小官人,而那個他至今還不明白身份的可惡少年則是彈彈衣角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突然衝着某個方向勾了勾手指頭。他因爲李二龍就在身邊,不敢扭頭去看,等人到了面前,他才發現是之前一直抱虎逗玩的那個女子,一下子爲之凜然。
他清清楚楚地記着,之前縱馬跳過圍欄的時候,就是她把意氣風發的他掀翻下馬背的!就是驍勇的女真人中,也沒幾個這麼好身手的女人!
“幹嘛?”小北有些疑惑地瞅着汪孚林,冷不防汪孚林從其手中把虎崽子一把撈了過來,隨即塞在了舒爾哈齊手中。
“從今天開始,你和之前伺候這隻小虎的阿森一塊照料,要是少一根汗毛,你自己知道後果。”汪孚林見舒爾哈齊先是一愣,隨即露出了難以抑制的狂喜,雖說立刻死命壓下去,但終究還是遲了,他不禁在心裡暗笑。小樣,十歲熊孩子我還收拾不了?
見小北立刻圓瞪了眼睛,卻沒反對自己,而是把人提溜到一邊去嚴厲囑咐了,他就對一旁不解其意的李二龍打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又叫了範鬥吩咐道:“從現在開始,你給我寸步不離跟着小齊,不能讓他和他哥哥有任何形式的言語接觸。你懂女真語,他們要是私底下說什麼,你也應該不會錯過。至於打不打得過,你不用擔心,你現在是我的人,他們兩個女真奴僕,不敢對你如何。”
等範鬥沒多問就立刻應聲去了,汪孚林方纔叫過李二龍,指了指後頭渾渾噩噩的阿哈:“舒爾哈齊你已經把人收拾得怕了,不用再管他,接下來你和趙三麻子他們一塊用點勁,把這個彆扭的小子給我扭過來。什麼時候他能夠主動找我要求改名,就算成了。”
李二龍頓時苦了臉。這是把他當成帶孩子的保母了,矯正了一個還不夠,還得再添一個?這些女真小破孩子他真的是受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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