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章 一環扣一環

就在兵部尚書一職廷推之後的第二日,便有不少有心人得知,昨日傍晚,汪孚林氣沖沖地帶着隨從搬出了汪府,據說還直接帶走了汪家兩個所謂觸怒他的門房。汪道昆這個兵部侍郎當日在家大發雷霆,一向頗爲溫和的他罵聲大得外院都能聽到。而搬出汪府的汪孚林直接到兩年前在京師置辦,地處極其偏僻的小宅院,利用最後三天假打掃搬家,甚至還宴請了沈懋學等一批友人。

而汪孚林的養子汪金寶依舊寄放在翰林院侍讀學士許國那兒讀書,汪道貫還來露了一面,彷彿這只是汪孚林和汪道昆之間的叔侄反目,只是純粹政見不同,並不涉及與汪家其他人的往來。

在諸如錢如意等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散佈之下,就連那天休沐之後就一直在內閣直房,數日都沒有回家的張居正,也得知了這麼一出,卻只是置之一笑。

在他看來,譚綸給他寫信之前肯定和汪道昆透過風,而汪道昆仕途多年,哪怕再無奈也只能接受王崇古這個上司,廷推上的選擇自然不奇怪。而汪孚林一個年輕人,之前在廣東差點被人行刺,又被兩個布政使爲難,心裡卻絕對窩着一肚子火。至於汪孚林非要在廷推時推選張學顏,原因恐怕在於當初去過遼東一趟,和張學顏打過不少交道,如今發現事不可爲,卻依舊推了張學顏,那就純粹是少年賭氣了。

別看某些地方很聰明,但本質上到底是個年少氣盛的小子!當然,他很欣賞,說到底,相比不好節制的王崇古,張學顏當兵部尚書無疑更符合他的心意。只他當初在吏部尚書上選擇了末推的張瀚。如今要是在兵部尚書的選擇上再來這一套,就連他援引入閣的張四維必定也會心懷芥蒂,因此他就暫時擱下了。橫豎王崇古年事已高,未必幹得了多久。

張居正心裡對這所謂的叔侄反目沒大在意。可就在這一日下午,他去乾清宮見萬曆皇帝和李太后,親自講學之後剛回到直房,就被吏部尚書張瀚給堵住了。張瀚自從當初廷推結果排名最末卻得到了吏部尚書之職,凡事就都聽張居正的,朝中上下暗地裡甚至有一種說法,稱他爲首輔應聲蟲。可今天他來,卻是直截了當地拋出了一句話。

“元輔。我以爲汪孚林不宜留在都察院。”

堂堂吏部尚書竟然特意跑過來談汪孚林一個正七品監察御史的問題,張居正簡直覺得不可思議。他眉頭一挑正要說話,卻不防張瀚鄭重其事地說道:“元輔,萬曆二年不曾館選庶吉士,如果選了,眼下這時候,正是庶吉士散館授官的時候,留在翰林院的二甲授編修,三甲授檢討。而不留的,則放爲科道。足可見科道之清貴。”

“而如今,萬曆二年的進士當中,除卻汪孚林。其他人不是在任州縣主司,就是府推官,府學教授,京官之中,任行人司行人、大理評事、國子博士、中書舍人的,因爲還沒到三年考選,更還沒有人擢升爲科道,而那些僥倖試職御史和觀政主事的,也都因爲是在去年方纔得授。尚未轉正。也就是說,身爲當年三甲傳臚的他。如今這官職卻是除卻那一屆狀元之外,最高的一個。”

張居正頓時臉色一黑。這固然是事實。可張瀚這指代實在是太明確了。畢竟,之前如果不是他的授意,打算以此酬汪孚林在遼東,以及送刀子給自己清理科道的功勞,汪孚林當得了廣東巡按御史?

要是在平時,張瀚早就立刻知情識趣地退縮又或者岔開話題了,但這一次,這位一貫在人眼裡很沒原則,完全仰張居正鼻息的吏部尚書,卻是不閃不避地繼續說道:“而且,汪孚林之前在選官時就曾經有過各式各樣的流言,他曾經在風口浪尖上承諾過不進都察院。如今他一任廣東巡按,還能說是因爲嶺西戰事需要,可回來之後還在都察院,那就很不妥了。這兩日來,外間多有如此傳言和質疑。畢竟,人無信不立,陳總憲想必也有這個意思。”

他就不信,張居正會去找絕私交的陳瓚對質!

聽到張瀚竟然提到陳瓚,張居正面色不變,心中卻是陡然一凜。陳瓚雖說是他的同年,但那位老爺子的絕私交絕不是說說而已,是來真的,但陳瓚也並非一味鐵面,做事對人卻還有相當通融,所以他纔在廷推左都御史的結果上尊重了衆意。據他所知,在對汪孚林的態度上,陳瓚的態度就是批駁其錯處,嘉賞其功勞,這讓他很滿意。

難道自己聽到的只是陳瓚放出來的煙霧?

“那你以爲汪孚林應該如何安置?”

儘管不能確定張居正是究竟聽進去了自己的勸諫,還是心懷芥蒂由此反問,但張瀚還是決定賭一賭。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纔開口說道:“他遊歷過遼東,還曾經從女真奪回了數百漢奴,又在廣東平盜,分明是在用兵上頗有見解,我以爲可外放兵備道。”

要知道,哪怕是品級最低的兵備道,也就是按察僉事,那也是正五品官!

張居正身爲首輔日理萬機,別說汪孚林一個小小上科進士的安置問題,就連一個兵部尚書的員闕,原本在他的日程中也並不佔據最靠前的序列。但是,這五年說一不二的首輔生涯,讓他養成了剛愎不容人置疑的性格,哪怕他並不是真正十分在意汪孚林的官職問題,可也不容外人對自己的決定說三道四。如果張瀚提出的只是把汪孚林降格到萬曆二年那批進士同等官職的建議,他當然會立時痛批一頓,可張瀚的提議簡直比汪孚林眼下任監察御史還要離譜!

“你這是認真的?”

“自然。”張瀚看出了張居正的迷惑,心頭不禁暗自冷笑了一聲。

王崇古和張四維,想要我爲了立威立信,就一封信把我拖下水,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兵備道理論上是屬於按察司統轄,但素來日後都是協理軍務又或者提督軍務的巡撫備選。也就是說,和兵部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他這樣安置,看似是爲了彌補。賣了身爲兵部侍郎的汪道昆一個面子,可萬一張居正起疑。你們也跑不了!

見張居正眉頭微蹙,顯然也正在往自己刻意引導的某個方向思量,張瀚便輕輕咳嗽了一聲,隨即說道:“如若不能放兵備道,至少也可以外放一直隸州知州。”

知州從五品,有屬州,有直隸州。屬州也就是比縣大一點兒,而直隸州卻是視同爲府。兩者品級相同。但分量卻絕不相同。前者可以作爲候選已久的二甲進士初任官,而後者卻至少要是二三甲進士的第二甚至第三任官了。但相較於巡按御史,反而沒有那麼離譜。但於張瀚來說,拋出前一個提議的意義,卻遠大於這個中規中矩的。

知道張居正不會這麼輕易接受自己的意見,他很快就告退了出來。等到出了這間首輔直房時,他就敏銳地察覺到,有人在偷偷窺伺自己,頓時爲之哂然。內閣這地方是各種閒言碎語流傳最厲害的,哪怕以張居正馭下之嚴。也不可能禁絕有人窺探機密,散佈流言。可以想見,今天自己的這一番建言。會以最大的速度流傳出去!

當這一日黃昏,張瀚離開吏部衙門回家之後,一進書房,便有心腹隨從上前稟告道:“老爺,下頭有幾個隨從發現,張府的遊七之前打聽過老爺的行蹤,尤其是早上去衙門,晚上離開衙門都是走哪條路。”

“遊七?他打聽我行蹤幹什麼?”

“聽說,他之前跟着首輔去譚家弔唁的時候。似乎和汪孚林有什麼齟齬。”

張瀚之前千思萬想,只以爲那封斷箭上的書信是王崇古又或者張四維的手筆。是借刀殺人,因此秉着立威立信的同時。卻又把這兩人拉下水的原則,他才炮製了那番說辭,可如今聽說很可能是遊七的手筆,他不由得遽然色變。

遊七是張家家奴,這些年卻隨着張居正的當權而越發趾高氣昂,據說連戶部尚書殷正茂等人也給其送過禮,更有不少低品官員奔走門下與其稱兄道弟,甚至其納個外室,還有人千方百計送了一堆賀禮,更是納了那外室的妹妹侄女,試圖與其攀交情!可這些和他沒關係,張居正不管,他自然也只當不知道,可現在卻算計到自己頭上來了!

“老爺……”

“查。”張瀚冷冷迸出了一個字,隨即咬牙切齒地說道,“給我悄悄去查遊七的一舉一動,看看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別看他眼下囂張得意,只要主家一句話,便能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剛到兵部上任才兩天,王崇古絲毫沒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打算,一應都是參照當年譚綸的那一套,即便是對汪道昆這位從前視作爲眼中釘的僚屬,他也顯得客客氣氣——汪道昆在廷推的時候選了他,爲此還和侄兒汪孚林鬧翻,這已經都快是滿城皆知的事情了,他就算要給人穿小鞋,也不能急在這一時。

儘管年紀比已故的譚綸還大六歲,但王崇古對養身非常有心得,自忖還能至少活個十年八年,現在要緊的是坐穩位子。所以,這天聽到張瀚竟然去張居正那邊力陳要把汪孚林外放的消息,他回到家後便吩咐去張四維那邊,如果人回家就請其過來。好在去的人很快就帶着好消息回來,張四維今日不當值,一會兒就過來。

見到外甥的第一時間,王崇古就沉聲問道:“張瀚今天在張太嶽面前的說辭,你聽說了?”

全都在內閣的一畝三分地上,消息傳得最快,張四維又素來是出手闊綽的人,哪會不知道?他也正好想找王崇古商量,就將自己從幾個中書舍人處聽到的說辭綜合一下複述了一遍,末了纔有些煩躁地說道:“剛剛傳出汪道昆叔侄反目的消息,轉眼間張瀚就來了這麼一招,張太嶽今天固然什麼都沒說,可我覺得他看我目光有異。”

“是覺得也許我們暗中授意了張瀚。”王崇古點了點頭,見張四維登時罵了一聲,他便呵呵笑道,“張瀚名義上是六部之首,年紀也不小,但威信卻爾爾,否則之前也不至於在吏部尚書的廷推的結果上居於末位。他這是想通過拿下汪孚林,建立他這個吏部尚書的威信。而如果張太嶽懷疑,他則已經暗示,此事背後有我們的推手,他只是迫於無奈。還真是如意算盤!”

張四維也隱隱想到了這一點,可王崇古這麼幹脆地提出來,他還是感到心頭火氣蹭蹭蹭往上竄去。他對於張瀚自然是根本就不怎麼瞧得上——張瀚當過兩廣總督,有俞大猷這樣的大將在,卻還讓倭寇海盜肆虐,論本事遠遠及不上殷正茂以及現在的凌雲翼。至於在陝甘總督任上,那更是功不掩過。一想到被這麼個人算計了,他哪裡咽的下這口氣?

“舅舅,難不成我們還要力保汪孚林,讓人看看氣度不成?”

“這時候力保,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王崇古搖了搖頭,見張四維顯然也醒悟了過來,他就敲了敲扶手說,“之前遊七不是還領了你一個人情嗎?找他打探打探張太嶽的動向,讓他去對付汪孚林。另外,呂調陽此人看似是個老好人,也不大和張太嶽爭權,但已經是當到次輔的人了,哪裡會真的那麼溫和無害?不見當年徐階忍了嚴嵩多久?張太嶽肯定防着他。我記得,張家老太爺,今年已經七十四了吧?”

這話就已經說得非常露骨了。張四維只覺得一顆心砰砰直跳。可要說天命,有人盛年夭亡,有人能活到六七十,卻也有人耋耄之年卻依舊精神奕奕,徽州歙縣許村不就曾有一對獲賜雙壽承恩坊的百歲人瑞夫婦,就在四年前方纔去世?但如果真的張居正有可能丁憂,首輔之位落到呂調陽之手,他還要仰人鼻息多少年?

“舅舅放心,我知道了。”

“我得兵部尚書之位就已經到頂了,只希望能看到你內閣登頂的那一天。”王崇古毫不掩飾地道出了心頭期冀。

然而,張四維回去之後不多久,王崇古就從親信口中得到了一個消息。遊七之前盯過吏部尚書的行蹤,而有人偷偷摸摸給遊七的外室胡氏送過錢。儘管這全都是相當含糊的消息,可他聽在耳中,卻只覺得之前那些鬆散的一環一環,如今全都一股腦兒串了起來。

“把這消息也給張閣老送去。”對那親信囑咐了一句,等人悄然退下之後,王崇古便摩挲着虎口,心裡思忖要對遊七改變一下態度了。

這樣一個膽大包天的傢伙,張四維還以爲能夠藉着此人把住張居正的脈,可若是真的有一丁點閃失,張居正疑心他們在其身邊安設探子,那就真的是莫大的反噬了!可如此張居正腹心似的人物,如果不能掐死其七寸,一定會反受其害!

然而,幾乎是同一時間,遊七卻在外室胡氏的私宅中暴跳如雷。被扒光衣服的胡氏身上滿是一條條鞭痕,卻不敢有任何躲閃,心裡卻絕望得無以復加。

難道要被活生生打死?

“該死,該死!哪裡會有這麼巧的事,我派去的人正在打探張瀚的行蹤,他就突然跑到老爺面前來了這麼一出,這不是往我頭上扣屎盆子嗎!你說,之前到底是誰給你送的銀子!”

ps:第一更。順便提一句,萬曆中後期,廷推改成記名投票,且推薦人得負相應責任,於是黨爭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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