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有錢,也不知爲何。就好比吃了美酒能壯膽一般,錢亦能壯膽氣與傲氣。
文箐現下也是有這種感覺,心情舒暢之極,凡甚麼事都覺得順眼順耳。可惜的是身在古代,有錢了,卻不能如前世依樣去血拼。正自思量間,卻聽得文簡道了句:“前日裡,我在大哥那裡,許諾要送守信一支筆的,這下好了,我有錢了,就讓他自己買去。”
他的”財大氣粗”便是姐姐如今既給了自己一千文做零花,於是自己亦是十分有錢了,趕緊將原先的承諾一一付現。守信是文筵與文笴兄弟的伴當,雷氏因錢財有限,只僱得一個小廝跟了兄弟兩身後照應,文筵與文笴都不是多事的人,倒也沒甚麼麻煩,守信這人乖巧,文簡想來討好大哥二哥,於是連帶着也給守信一些好處。
真正是:人小鬼大。
文箐樂得抿着嘴笑了一會兒,斂容,故作一本正經狀,有意考慮他:“那你預備給他幾多錢?”
文簡拿了錢袋在手,想了想,道;”以前咱們筆,一文錢一支有的。”他說的以前,便是指在歸家途中,文箐買筆送給華庭,當時詢過價,沒想到他倒是把這個價錢季在心理了。
他數了兩文出來,似乎兩文能選得一支筆普通的好一點,又不敢肯定,於是問文箐,道:“姐,那兩文一支的筆,可是好許多?”
文箐見他十分慎重的模樣,差點兒沒憋住笑,點了一下頭,引誘地道:“可是上好的筆,也有七八文一支的筆,還有那更好的是十文呢。”
文簡睜大了眼睛,疑惑地道:“這麼貴?我怎麼不記得了。給表哥的不是五文錢一支的麼?”他橈了橈頭,堅信自己沒記錯,可是見姐姐不說話,只盯着自己瞧,便有些懷疑自己的記性。右手拿着幾文錢舉棋不定,左手撐起了左腮,歪着小腦袋,發愁地道:“可是大哥都沒用這麼好的呢。那……”
文箐見他這麼慎重其事,反覆思慮的模樣,不知爲何,突然就來了笑點,終於笑出聲來。她真得好久沒有這麼真心地完全放鬆地笑過了,只是這一笑,便停不下來,差點兒中笑岔氣。
文簡惱得只瞪着姐姐,最後嘟着嘴道:“反正你說了這是我的零花,我自己要作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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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箐好不容易纔收住笑,只覺得肚子笑痛了,可是嘴角仍然是彎得直不起來,向弟弟解釋道:“你所慮所言皆極對,姐姐方纔實在是高興得忘乎所以,才笑起來,並不是取笑你。”
她言語理帶着些誇讚的意味,又帶着莫大欣喜之意,連文簡也聽出來這是姐姐對自己方纔的言行表達了滿意,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道:“姐姐這笑得也太讓人……”尋思着用什麼詞來形容。這讓他想起了小黑子哥,也只在她面前,姐姐才笑得有些開心,卻也沒這麼大笑過。
其實,對於文簡這個年紀,送禮時能去思考該送多貴的物事於一個下人,還會去尋思這物事不能超過大哥的用度去,這便已是十分動心思的事情了,連文箐有時都沒想太多這些事。聽了弟弟言者無心的話,文箐卻不由得大爲放心:文簡雖小,心眼兒卻並不是直直地一根筋,也會有些小九九兒。
文簡得了姐姐的肯定,這時又排出來四文錢,合計爲六文錢,拿定主意,道:“四文還是太少了,元宵節,他要上街的,六文予他,好不好?”
文箐點了頭,心裡覺得他這安排大爲妥當,越發地在心裡提醒自己,好多事,確實該敎弟弟如何把持錢財了,既不要讓他像三叔那般太看重,也不能像四叔那般無所顧忌。
“既說了這一千文是你的錢,花去多少,怎麼花的,大體用在哪裡,你儘可以自己安排,只是莫要太張揚。你給守信賞錢,或者又因爲其他事情要打賞,比如嘉禾與其他人,姐姐亦是一千個願意。花完了,花多了,可也莫要再討要。故而,每項用度花在哪裡,需得與姐姐說一聲。”
文簡認真聽得姐姐的教導,他想想一千文,那是十吊錢,能花好長時間的,自己怎麼可能一下子花光呢?其實,等到了後來,慢慢地有了些經驗,年齡漸長,亦明白了姐姐所慮甚是:錢是不經花的,一但花上,很快便能見底。
文箐也不過是讓他有一些節約意識,不想讓他養成鋪張的個姓,此時也不再多說這事,免得他好不容易有一個過節的機會,終於可以痛快花錢買些高興。自己卻說三道四擾了他興致。此時,正經地問他道:“那元宵節,你連守信的禮都想妥了,家中各位哥哥們的禮,可也細細想過了?”
文簡聽了,發愁地道:“我倒是想送他們,只是,我不曉得該送他們甚麼?”又將平時各位哥哥與自己玩耍時的一些小事一一說與姐姐聽。
文箐聽得他對各人的描述,知他心裡有喜歡的人,有不太喜歡的人,也不好太讓他彆扭着去特意多花時間與不喜歡的人玩一起。此時,只提醒他一下,給他出主意:“不是還有幾日纔到元宵嗎?可在這幾日裡多問問守信或文籌,還有文笈雖然嘴上張口便說些話不中聽的,姐姐瞧他卻是真心爲你好,你可莫要偏了心,送的禮皆要用心纔是。”
文簡點了點頭,尋思着怎麼辦纔好,過了一會兒,又有些不高興了,道;”聽說蘇州城裡甚麼都有,可惜,姐姐如今又不能帶我上街去尋……”
文箐見他心心念念不忘自己,很是高興,只寬慰他道:“咱們上不得街,可是你說守信他們必定有人會上街,託他們帶回來便是了。”
文簡覺得姐姐比自己想得更清楚,自覺甚是好主意。文箐卻不想如此輕鬆放過他,提醒道:“那若是他們喜歡的甚至是貴的物事,你那些零花錢都不足一件之值呢?”
文簡聽了,覺得送禮這事,也麻罰,又要曉得人家喜歡甚麼,還有貴的自己送不起。”那端日大哥也沒送我多貴的……”
文箐卻拍拍弟弟的肩道:“你如此想了,便是道理了。大哥送你的不太貴,你要送大哥的卻比他送你的還要貴出很多來,也是不妥的。”
文簡經姐姐這麼一指點,心思也轉得快,此時豁然開朗道:“我曉得了,這是三嬸同姐姐說的,禮尚往來,太輕太重皆不好。”當下,又提到了元宵日要給其他下人的打賞,文箐給他些零錢,讓他與嘉禾張羅,聽着他同嘉禾說:“不若,還依端日,每人五文錢好了。”她在一旁,既不說多了也不說少了,只腳下踩着火箱,手上翻着《大明律》,關於打賞的事,任由他們二人去分派。
嘉禾以前她不太會識數,才學會數數,還是文簡敎的,文簡耐心也好,慢慢地敎,也不怕他胡塗,一次兩次不行就敎三次四次。嘉禾見少爺比自己小了甚多,卻是彙算很多錢,於是有了比較,學得甚是用功。如今二十以內加減,用心些,也不太會出錯了。
她現下怕再次數錯,到時發給人的錢裡有多一文,或少一文,把好事做成了壞事,拿根線,每五文一串,數了又數。”耶、兩、塞、寺、嗯、洛……哦,不對,多了耶個……”因念數字,習慣總是數五後往下數六,這下子又差點兒多數出一個來,不好意思看了看文簡。
文簡笑她,學着她的常熟話:“ 耶、兩、塞、寺、嗯、洛、切、剝、糾、舍、舌耶、舌膩、舌塞、舌……”學得竟是有模有樣的。
嘉禾卻是耳朵都紅了,曉得少爺這是笑話自己的常熟腔。
文簡笑完,轉頭對在旁邊亦發笑的姐姐告狀道:“嘉禾就是不記得說官話,偏說常熟話,以爲我不懂。哼,我也跟着文籌學會了……”說着說着,又用常熟腔唱起常熟的歌謠來:“泥塞啷個溼來搡烏里個藕,烏蕩裡啊遛遛遊扣伊游回……”
小孩的學習能力是很強的,尤其是接觸語言方面,文簡是個中高手,文箐都有點自嘆不如。聽着弟弟唱得七拐八彎的,發現弟弟在周家院裡,沒有自己跟着,卻是學會了好多自己都不太瞭解的東西來。只欣慰地看着他,她自己是渾然沒覺得早把文簡當個兒子一般看了,而不是弟弟,恨不得甚麼都替他張羅好了,他一出門,自己便擔心莫要惹事。如今見他在周家院裡因爲長房的照顧,活得如魚得水,此時,倒是感激有長房在了,一反先前對長房所有反感情緒。
嘉禾一邊數着錢,一邊想着自己的心事,纔到文箐身邊十來天,端日便得了小姐和少爺的賞,一人給她六文,元宵又可得五文。她掰着手指頭一個個地算,先是算得總數十五,後來再數一次,好像是十八,差得太多了,不放心,又數了好幾次,終於肯定爲十七文,爲自己算對了數,很是高興。可是隨着小姐腳傷大好,平日裡已經不用她背了,如今只做些打水提飯的事,偶爾喜兩件衣,此外,很是得閒,自覺得沒甚麼事做,於是日日將屋裡屋外連窗櫺都擦得一塵不染的。
錢一數完,嘉禾又提了水,拿了帕子,去擦窗戶了,說是外面有塵,落在上面,難看。文箐勸她不止,只任由她找點事,免得她想得太多。當初選嘉禾,她確實不是存了長久之心,可是如今見她幹活真得利落,十分盡心,也有些捨不得。每每見嘉禾在自己面前討好,恨不得把所有事都做得不出一點兒差錯的小心謹慎,想她一個孤女子,被伯母趕出家,還會替堂姐的婚事着急,人這麼厚道,偏老天爺對其不公,不免生了惻隱之心。
可是在她看來,嘉禾其實在周家過得委屈,被人瞧不起,不僅書院一事,平時去廚房提飯,沒少受欺負。她挺能吃,而廚房有人刁難於她,便刻意短她的吃食,只按正常人的分量予她,她卻不敢聲張。文箐怕她吃不飽,刻意讓她隨自己在屋裡一起吃了,自己與弟弟亦多要一些飯食,分於嘉禾吃。
由此,嘉禾越發的感覺四小姐對自己的照顧,更是盡心盡意,四小姐身邊的溫暖,她第一次嘗得,很是捨不得。
彭氏帶着文箮來看望文箐姐弟時,便見得嘉禾正在擦窗戶,窗櫺因爲桐油漆拭如今亮閃閃地直髮光。免不得進了屋,便對文箐誇道!”只你當日眼光倒是甚好,挑一個會幹活的。”
文箐擔憂地說道:“可是她人醜,怕是見不得客。”
這話說起來,是魏氏過壽那日,三嬸特意來同文箐交代,不要讓嘉禾去長房院裡,甚至自家院裡也不得去,生怕她被客人見了,引起誤會。文箐亦是懂得她的憂慮,只點頭應允,那日卻讓嘉禾同上次周瓏所敎那般,抹了厚厚一臉白粉,敷住她臉上的麻子,其實也還是能見人的。這十來天,嘉禾在周家吃得飽,做得活計不累,養了養,人似乎慢慢白了,臉色不是原來的暗黑,比先前所見第一眼來說,或許是看習慣了,不覺得醜了。
彭氏把嘉禾叫過去,仔細打量一下:見她一身青布杉子,倒是新的,腳大於是鞋子亦顯得大,同文筵的少年腳只大不小,伸出來的手指粗大,手臂有些凍腫未消,臉上與耳朵的凍傷倒是變淡了。說醜還是有幾分,只是要見人,倒也不是見不得,只嘆了一口氣,道:“留她做些粗活,倒也使得。”
顯然,周家所有人,都認爲若是跟在文箐身邊做貼身丫環,還是不適合的。文箐也不會因此而大唱對頭戲,只點頭,尋思着日後若讓她離開自己,也得爲她謀個好去處,衣食無憂,能得一份不被人數落的活計,養活自己纔是。這心願是好的,可是哪裡尋得這樣的好主子?
彭氏有事先走了,留得文箮與文箐姐妹倆聊天,聊得倒是高興,而文箐亦是藉機打聽她的喜好,曉得她中意蘇州某店的頭飾。原來她是想買來給姆媽的,彭氏再過些日子也到了小生日了。
對於彭氏,替長房打理家業這麼多年,說功勞肯定是有的,可是每年卻是要把各項收支都報予魏氏,再將地裡的產出賺得的錢,全數送到北京,是實實在在的大公無私,只爲長房這個大家庭付出一切的婦人。這樣的人,可惜於太過老實了,是真得沒私心,故而不像李氏那般想着分家如何如何,也沒有存更多的私房錢,平日裡很是捨不得花錢,只想着省一文便得一文,好給兒女日後留下。
而雷氏隨了魏氏身邊,打點着母親大人的所有事項,討得諸多歡喜,又要隨她見得官場上的後宅之人,於是再用度上相比彭氏,至少在外人看來,是有明顯的區別。雷氏因此有幾套象樣的首飾,可是彭氏只戴着幾年以前周夫人在家時送她的一套頭面,在年前送到銀店裡花了些錢重新按時樣翻了新,於是在魏氏過壽時才戴在頭上,沒失了面子。只是相形之下,就連女兒文箮也不禁拿這些細節把姆媽與大伯母對比,心疼姆媽。
相對於文箮手頭上的拮据,文箐今日始發覺自己是富女一個。去年歲末歸家,除了歸家當日與次日,還有祭祖那日不痛快以外,其他的日子,可以說是過得相當的適意。只今日初十,更是覺得事事順意,李氏送月例,表姐送分紅,如今她手頭十分闊綽,僅是表姐送來的這幾千貫鈔,這一兩年的吃穿都不愁了。手裡的零花,又有這過節的紅包可以充充數,說到紅包,免不得提起端日那天,長房人人都給了他們姐弟錢。都說長房摳,只是今年卻是連文筠亦興高采烈地道:“今年二伯母也捨得給我這麼多紅包了。”
文箐還以爲她拿了多少,結果後來才曉得,也只有春節這段時日,小輩的才能得長輩的賞錢,平日裡收的禮,都是物事。文箐聽後,不免失望,原想到伸手討要錢,甚是困難,而她,要是困在後院,謀不得錢,可真是心不安。得了表姐的錢後,很慶幸自己的零花夠充足。
聽文筠道,往年紅包不過是十文二十文銅錢,而今年卻是足足六貫鈔。這點子錢,在文箐看來,不夠賞幾個下人的,可是回屋,一拆開自己的來,才發現三個伯母給自己的竟都是十貫鈔。這是,長房對對自己的差別對待?
文箐因爲先前送了長房藥膏,得了她們喜歡,於是把手裡前又歸攏一下,花了二百貫鈔,買了材質,讓嘉禾與小月私下裡做了些藥膏,在魏氏壽誕前一夜,特意送去給雷氏。雷氏辦事機伶,尋思文箐這個物事能賣給一些大戶人家,既拿得出手,便索性做一樣回禮,送給一些來往的有錢人家。
誰也沒想到,雷氏這無心之舉,後來竟讓文箐受益。這事容後細說。只說文箐此時見文箮發愁錢財的事,自己有心幫她,可是若是私下時直接讓人去買來,送給她,又怕這樣做得冒失,傷了文箮的小心靈,便爲她出主意。
文箐安慰她道:“其實,這事不難,二姐手裡自有盈餘,我手裡也有錢財,那釵子姐姐都打聽得,左右不過是衣百來貫鈔,我們兩個的錢合在一起,只多不少,差人去買來便是了。”
文箮苦惱說缺錢的事,當時不過是吐吐苦水,貞沒想象文箐開口借錢的。文箐這麼主動提出,她很是感動,卻是不肯受。
可是文箐有意與長房修好關係,自是不放過這機會,只讓她放心,差了嘉禾到裡間取了鈔來。”二姐,你還同我客氣作甚?二伯母生日纔是要緊事,你要表孝心,我也高興啊,我支些錢,也正可藉此機會,表達我對二伯母的敬意。二姐買一隻釵子,爲免有些單薄,不如送一對耳環,成雙的物事,更是妥當。”
文箮原以爲她手頭上不過是端日得來的紅包錢,尋思着左右便是幾十貫鈔,卻沒料到文箐出手就是兩百貫。驚訝地道:“這麼多?你這是哪來的?”
文箐和盤托出:“今早便得了三嬸送來的月例,兩百貫呢,沒處花銷。”
文箮聽了,覺得不可思議,李氏會拿出這麼多來予文箐做月例,難道是二房今年每人的月例都漲了不少?仍是免不得吃驚地道:“你三嬸給你們的月例便是二百貫鈔?可是文簹語文筠,皆是二十貫……”
原來是李氏聽了太姨娘的話後而發狠,一睹氣,按主婦的用度給了她們姐弟,若是依慣例,比如文簹她們的,也不過是二十貫鈔的月例用度。
文箐不明白首尾,揣測道:“那想來是三嬸可憐我們姐弟才歸家,生怕我們沒錢用,故而多給了些吧。姐姐,莫管這些,反正我現下不缺錢用,放在屋裡錢也不會自己生子,您儘管拿去用便是了。”
文箮有些憋扭,只道自己不想佔妹妹的便宜。文箐卻想到,自己在杭州同表姐做藥膏生意的事,隨着陳媽她們這邊來日若也做,定是瞞不住的,不如現下透些口風。便衝二姐擠眉弄眼地道:“二姐,莫擔心。我並不缺錢用。今日剛得了我表姐送來的錢,三嬸讓我自留下做日常用度。”
文箮也知道沈家的事,心中有所疑惑,又怕四妹不懂事,讓外家擔心,便勸道:“四妹,二姐也充大說一聲,你這般,甚是不妥。”
她見文箐帶着疑問看着自己,便再度開口勸道:“你表姐與你錢,自是一番好意,只是我聽說,沈家如今債臺高築,你用得豈可安心?不若先還了債……唉,我說得若是不當,四妹莫在意。”她說着說着,又覺得自己管得太寬,擔心自己這多嘴,會讓四妹難自處。
文箐卻笑盈盈地道:“二姐是真心爲我着想,才這般直言。只是二姐有所不知,這錢,卻是我與表姐掙來的。若我不收下,我舅姆那邊纔不放心呢。”於是透露一些同華嫣如何做藥膏的大略過程,只是具體所賺幾何,卻不細說。
文箮聽着聽着,只覺得不可思議,原以爲四妹那是歸家途中無以爲繼,纔不得不賣藥膏,沒想到人家竟是居家做起藥膏使人往外賣,自己不出面,卻也能掙得不少錢來。
文箐說服文箮收下了錢,卻忘了同她說不要與其他姐妹們說及此事,結果纔有了後來一些事。
接着說文箐的高興事,就是雷氏送藥膏所帶來的喜事。到了初十下午,長房壽筵已散了一日了,不料此時卻開始又有送禮的人求上門來,不爲別的,竟是爲了藥膏。魏氏聽說此事,沒當一回事,問得文箐送來的還有不少剩餘,只讓彭氏再送些予人便是了。可是正月十一那日,天氣又冷了起來,下起了雪,沒想到正月十二,雪一停,來周家的人卻是多了,不斷有人問起藥膏的事。
這讓長房吃驚:先前聽文箐說歸家一路賣過藥膏,在他們看來,不過是小孩味着生計的下策,沒想到卻是真有人要。她們自己用了,自是喜歡,卻真是沒多想其他人會極看得上這個。
不過魏氏仍不在意,只吩咐兒媳道:“既是來往之客,且讓文箐多做些送他們便是了。”
這話由文箮交代到文箐耳裡,文箐心裡暗笑:難道這便是無心插柳,柳成蔭。自己送藥膏討好長房,卻真沒想到雷氏那一舉措,竟有了廣告效應。可是送一兩人,那倒是可以,只是送的人多了,都是親戚熟人,有來有往的,要是今年開了頭,明年人家還會來討要,這卻是有些麻煩了。
她開始還以爲能藉此多賣點賺個零花錢。年初的時候,顧慮阿靜生完兒子,陳媽忙着照顧她,沒精力顧這個,否則她定要陳媽多做些,好讓他們有些進項。而李誠從杭州歸來,得知李誠也無其他營生,不過早年周夫人給的一點工錢,他起了屋後,買了十來畝地,再無盈餘。更是讓她打定主意了,由李誠去購買材質,陳媽幫着做了,找類似的楊婆子去賣。
文箐沒把這些打算說出來,不過約略同文箮開了句玩笑,道:“若是蘇州城裡大戶人家都用這個了,那咱們一年的零花錢也不用月例了。”
文箮有些懷疑,道:“你不是說這一小盒只賣十來文嗎?”
文箐給她透漏了一句:“那是我在歸家途中,只爲了賣掉好有點盤纏。你不曉得,現下杭州這麼一小盒,不用着麼好的胭脂盒,一盒也能賣到五六十文了,還買不到呢。”
文箮這回算是徹底明白過來了,將初十那天聽到的事,合計了今天的價錢,盤算了一下,等她回屋後,同母親彭氏說起來。彭氏是個從來沒住這方面想過的人,一些抹面的油、頭油類的,都只是牙婆子上門來,纔買得一些,平日根本就沒多往打扮方面關注,只是去年長嫂雷氏歸家,有了明顯的對比,才曉得差距。只是她十分懷疑,就這麼一個小物事,能賣着麼貴?
這個問題,卻是在聊天時,文箮一不小心,便同魏氏雷氏以及一家子女眷說起來。原因就是周玫也喜這個,又道徐家族人衆多,女子不少,便向魏氏再討要些藥膏。
彭氏說差不多送完了,周玫聽了,嘴一扁,道:“家裡不是有人會做麼?再讓她做些便是了,反正也是閒着,不是說他不會繡花不會彈琴,就這一樣拿得出手……”
雷氏是因爲離家日久,沒想到大姑做得母親這麼多年,還是這樣氣勢咄咄逼人。讓文箐去做,也不能這麼直接。周玫拿其女兒會彈琴來炫耀,比對文箐,這般太失公道了。便替文箐道了一聲:“她這藥膏倒是極好的,只是人一多,她倒是做不過來了,聽說這藥膏做起來,也費心得很。”
魏氏聽彭氏說來討要的人多了,也有些心煩,擾了自己的清靜:“好是好,只這人一多,總來問這事,連累你二弟妹如今家中活計也沒法做,盡應酬這些人,也甚煩。”
周玫這時出主意道;”其他親戚,若是來討要多了,姆媽若是嫌吵,其實還有法子:大可把方子給人便是了。”
文箮爲四妹在大姑媽嘴裡沒得一點好處的說法打抱不平,此時小聲地同其他姐妹說起藥膏一盒子能賣得五十來文,徐嬌訝道:“蘇州城裡最貴的胭脂也不過百十來文,她這物事,還能賣得這麼高的價錢?不過是個擦手的罷了。”轉過臉去,就同母親周玫嘀咕了。
雷氏聽得周玫竟是討要人家的方子,若是尋常一個藥方倒也罷了,只是文箐由這些方子賺錢,要是傳了出去,那……於是有些小心地道:“既然沈家要依賴這個賺錢,咱們把方子傳了出去,倒是不妥了。”
她擔心地話,聽在魏氏耳裡,也想到自家不喜作生意,可是也真不能壞了親戚家的生意,否則倒是得罪沈家了。一時之間,也不贊同周玫的這個主意。
周玫因爲徐家某些舊事緣故,不喜文箐姐弟。可是見大嫂雷氏對文箐偏愛有加,平日裡自然不好指責,偏偏自己每提一個意見,她都給否決了,很是沒面子。此時得了文箮關於價錢的這個話題,便毫不留情地大肆就這個價錢,做起文章來,說起了風涼話,甚至於有些刻薄。原話是:“文箐怎麼半點兒不像咱們周家人?人家是熟人,來討要一兩盒,她竟說到這一盒值多少錢,也太鑽淺眼了。哪裡還顧念人情,便是當年沈氏也沒她這般的!”
這話說得,粗聽是指文箐不懂人情,銅臭味甚重,不像書香之家的子女。可要依周玫的辦法,那也不能奪了沈家的生計不是?雷氏不好直言反駁才歸家的大姑子,只勉強笑了一下,道:“她年小,慮事不周也情有可原的。同文箮提及賣藥膏一事,也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又沒說自己真要去賣。”
雷氏這些年雖有月例,只是卻不如二房多,她子女衆多,平日裡不管錢財,隨京侍候周敘夫婦,都是魏氏把持家中錢財,她想謀個私房,那也是不可能的,長子求學,平日裡也需要與一些同齡人來往,雖然有些月錢卻仍不足,自己只好貼補於他。幸而文筵也懂事,並不去過度花銷,懂得節儉,這纔沒讓她捉襟見肘。只是做母親的亦是有些私心,文篔和文笒漸長,嫁妝也要準備,總想給女兒多辦一點私房,日後好在婆家過些寬鬆的日子。偏偏自己隨了魏氏,沒半點兒其他來源,頭面上的某些物事,看似好比二弟妹來好些,其實內裡真正是半點兒盈餘也沒有。
此時聽得周玫提及沈氏,她倒是真希望自己是沈氏,可她偏沒那個勇氣,不好同魏氏提出來:漲月例。
在文箮嘴裡,提及文箐笑話說的這藥膏賣得多了,可以予一干姐妹們做零花。雷氏倒是沒想到文箐真分錢,所以也沒圖這個,只是作爲女人,居家過日子,免不得聽得銅錢響叮噹,便也會算了算,已清楚數目。就算不過幾十文一盒,只一盒十來文,要試賣得多了,依上次家裡來客所贈,也有上百盒,便至少一千文還多,當得上自己幾個月的月例了。篇這筆帳誰都沒注意,她今日一算,爲這個數字咋舌。若是她曉得沈家已經幾萬錢進帳,不知是不是舌頭便會吞了。
魏氏因文箐姐弟在自己壽筵當天給自己增了臉面,很是歡喜,還特意給他們姐弟一份賞。如今聽得女兒關於周家子女不宜貪圖錢財的話語,卻是極爲認同。對雷氏道:“她要是真賣藥膏,傳開了去終歸不好,親戚朋友來討要,人家心裡會計較,給錢也不是,不給錢也不是。”
周玫在一旁搧風點火道:“姆媽說的甚是,她賣藥膏於那些不熟悉的人,人家免不了猜想:難道周家的大人不會照顧她,竟要她賣起藥膏來換錢過日子?”停了一下子,見姆媽若有所思,便繼續道:“她先時歸家途中,我們都說是不得已,只是如今既已歸家了,好好的一個女兒家,難不成還要拋頭露面去賣藥膏?這哪裡有半點兒規矩的?莫說她一個人的名聲沒了,只連累着文篔還有其他一干姐妹的名聲,說出去,誰個顏面都不好聽。”於是接着說起某家某戶女兒如何如何不好,失了婦道,連累得她一干姐妹如今不好尋得婆家。心下便擔心文箐若是如此,那自家女兒徐妍與徐嬌莫要也被受累。
魏氏被她這一點撥,尋思過來,也更不是滋味。認爲文箐比沈氏還過不如,太算計錢財了,需要她改過來纔是。偏偏周敘近日誇讚文箐姐弟,時而便把文簡招至身邊,顯然十分在意他們,甚至其態度比對親生的孫子還明顯,言談之間甚是嘉許。對於外孫女徐嬌姐妹彈琴娛樂一事,周敘聽得其悱惻之詞頗多,也免不得道了句:“樂之爲助興,莫要纏綿其中。”周玫很是不高興,也與母親魏氏提及這些小事,魏氏雖畏周敘,只是心理也免不得存了些疙瘩。
此時正色對着雷氏道;”她母親不在了,我瞧着李氏與鄧氏不可靠,虧她們二人還是人家親嬸,半點兒不上心的。昔日你與沈氏交好,你且多去串串門,指點指點文箐,莫要讓她做出有損名聲的事。”
魏氏說歸說,她說周家是書香門第,子弟不該在乎金錢。可是人啦,苦出身的,焉能真正不在乎錢?她自己是不起屋,可是二房周復爲他們長房蓋的屋,最終也是住進來了。當年周敘兄弟分家,因龐氏帶來嫁妝,隨後幾年逐漸讓周家有了大的產業,於是她也按律分得了。
要是說起來的話,人家孃家帶來的,她好意思分一半去?文箐後來聽的龐魏妯娌舊事,第一個感覺便是這般。只是後來真正讀通大明戶律,知曉女子的嫁妝醫進入夫家,便不能算是私房,只能入公中,故而分家時,均分也是說得通的。想到以前《珍珠衫》中蔣興哥休妻卻退還三巧的嫁妝,那也不過是小說,美好的願望,不過是人家後到一點罷了。
既然文箮隱約提出杭州沈吳氏賣膏藥一事,魏氏有些惱。人一惱起來,就容易生怨言,所想之事,便有失厚道。比如,她自己不讓文箐賣藥膏,可是文箐讓舅姆賣,這便是讓沈家發財,文箐是私拿主意,半點兒沒同周家人商量,就這麼幫着外家。而且,憑甚麼是文箐的方子,就讓沈家得了便宜。這些話,她說不得,不過是繼在心裡。
人就是這麼矛盾,自己怕被人說三道四,前怕狼後怕虎,於是不願出頭做的事,偏偏有人做得十分順當,於是便起了計較之心。
彭氏聽了女兒說的藥膏價錢,本是聊天不經意裡帶出來,想到女兒的目的不過是證明文箐當日所言果然不虛,這玩意兒還真能賣錢,可是待聽到大嫂與大姑子還有魏氏的話後,便在一旁不聲不響,只是示意女兒莫要再多嘴了。回屋後把文箮說了幾句,讓她莫要在中間傳些不該說的話,文箮沒想到自己的無心之失,竟讓四妹平白被大姑說成那般,只點頭應了母親的話。
可是,後來有些事,卻不如魏氏所想。當然,這也是日後才知。文箐讓陳媽在外頭作藥膏謀生,沒想到因爲周家的廣告效應,很快這事,便有同於杭州楊婆子的嘴頭功夫,陳媽在正月裡,也賺得千貫鈔不止。及至二月春暖大地,終於沒再做了,只是這麼一來,文箐是信心百倍,要是以此來算,往後過年的零花,那是半點兒不愁了。
這些都是後話,只說雷氏得了魏氏的令,很是慎重地執行。次日便來了文箐屋裡,與她說些人情世故的事,文箐也喜與這個大伯母打交道,聽她說些母親周夫人的一些往事,又向她討教一些禮尚往來的問題,多少也算是真正領略一些古代的人是交際。
對於魏氏責令她在屋裡反省,不得自行在家賣藥膏一事,文箐笑瞇瞇地對雷氏保證:自己絕不公然叫賣,亦不像熟人親朋說及藥膏的價錢,但凡他們所需,自己盡力做來便是了。
這話深得雷氏喜歡,認爲大姑所言實在是太苛責了,人家文箐還是識大體的。她卻不知,文箐既得了三舅姆的幾千貫鈔,這幾年的生計都不發愁了,自然不會逆鱗明目張膽地在周家後院裡做自己的營生。這回,文箐倒是慶幸起李誠與陳媽都在外頭了,幸好沒跟在身邊。
雷氏來打探文箐,長房的那些女孩也連帶着來同文箐聊天,問三問四的,文箐就只拿這些打發時間。其實若是一件事,被反覆問得多了,並不是通快的事。可親人之間,人家一番好意,卻推拒不得,耐着性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同她們說些舊事。
文箐的日子眼看着好過了,可是有另一個人原本平靜的生活,卻是又起了波瀾,那就是鄧氏。